何奕宁轻轻呼了口气,藏在心底的情绪作祟,怂恿着他用一些闲碎的话语关心地问:“一年多了,眼睛度数没变吗?”
他的声音在岁月的洗刷中脱离了青涩,成熟的嗓音温柔得像水一样。
池雨脸上戴着的还是那副黑框眼镜,挡住了那双透亮的眼睛。
他抬起头,掀开眸子,眼神冷得像冬天的风,刮得何奕宁心疼。
“关你什么事。”
做坏事的明明是池雨,但池雨反而才像那个被欺负的人,对何奕宁充满了恶意。
第53章
池雨的心情很乱。
他很确信他见到何奕宁的那一刻恐惧占了上头, 而后涌上来的是厌恶,紧接着是他分辨不清的乱成一锅粥的情绪。
来学校的当天晚上,他躺在有着遮光帘的床上, 没有多余垫子的床不像租屋的沙发,硬得刚刚好, 让他想起了高中时候的宿舍。
熄灯后,窗帘拉紧, 屋子被漆黑吞噬, 池雨睁着眼看着帘顶,适应了很久他才被黑暗同化, 大致能看出一点帘子的轮廓。
宿舍里很安静, 没有多余的声音,舍友睡着后的呼吸声微小得像不存在般。他乱想了一会儿, 困意爬了上来,闭上眼睛时, 与他睡在一侧的何奕宁翻了个身, 铁床晃了晃,将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睡意赶跑了。
他和何奕宁在一张床上睡过不止一次,何奕宁睡相并不差,相反, 他的睡相可以说好得很安静,像死了一样——睡着了就不会乱动,睡前是什么样, 睡醒后就是什么样。
何奕宁翻了身……他也没睡着吗?
池雨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何奕宁身上。
何奕宁为什么会出现在X大?为什么会和他在一个宿舍?他不是应该去首都学府吗?或者出国留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为什么!
池雨烦躁地翻了个身,对何奕宁异样的带着刺痛的情绪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他的心跳得很快, 儿茶酚胺不合时宜地活跃了起来,他仰躺在床上,意识清晰地在黑夜中升腾。
他闭着眼睛催着自己快些睡着,却适得其反,被失眠困扰的痛苦化为无形的手,在黑夜中掐住了他的脖子,他难以呼吸,心慌得感受到了巨大的无助。
他对何奕宁的恨意又上升了一个度。
他清醒了四个小时,扰乱他睡眠的罪魁祸首在翻身将他的困意赶走后便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存在于他体内的让人兴奋的激素终于被降解完了,疲弱下来的身躯瞬间沉入意识的海中。
梦境吞噬了他。
梦里,他没有高中毕业,他还住在宁希那个破烂的屋子里,卧室没有窗子,漆黑得像关住畜生的圈。
卧室门被暴躁凶狠地敲打着,就算是在梦中,身临其境的恐惧也能将他吞噬,他怕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本就破烂的门被踢得摇摇欲坠,在他青春期中撑了十多年的门于梦境中被一脚踹倒,池国林的脸模糊又狰狞,挥着拳头要冲上来。
奶奶突然出现,她从后搂住池国林的腰,佝偻的身躯用尽了所有力气,抱住了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身板,只为阻止即将降临在池雨身上的伤害,她哭着喊:“小雨,快出去,快走。”
……
画面忽然一转。
宁希一中,高二七班的教室,他独自站在一边,何奕宁、张采文、吴天旺等人立于他的对立面,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像个木偶般盯着他,看罪人一样的眼神,看得他毛骨悚然。
刘颖拨开人群走出来,她兴师问罪道:“你为什么要造谣何奕宁啊?是因为你嫉妒他吗?”
她话音才落,便有一大堆没有脸的人站到了她的身后,机械着重复着那句:“因为你嫉妒他吗?”重合的声音像电闪雷鸣。
池雨哑然,梦中的他不受控制,什么辩解的话都讲不出来,只能傻呆呆地站着。
何奕宁开口:“你才是喜欢男生的那个吧?看了片后没有反应的人才是你。池雨,你为什么要造谣我?是因为你嫉妒我吗?”
“哗啦——”
现实里舍友拿东西的声音将他从梦魇中拖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爬下床,走向阳台,在狭窄的阳台门撞进了何奕宁的怀里。
“一年多了,眼睛度数没变吗?”
何奕宁的温度,何奕宁的声音以及何奕宁本人都让他厌恶得浑身难受。
他咬了咬嘴唇,“关你什么事。”
他一定要搬出宿舍,让何奕宁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何奕宁身子一顿,目光浅浅地看着他走入厕所。
白景殷穿着外套,试探的眼神刮过何奕宁的脸,“你和池雨关系好像是不太好。”
何奕宁没应。
“怎么会呢,”白景殷对着镜子拉了拉外套的褶皱,“感觉他人还挺不错。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奕宁避而不谈,拿上书包,“我去上课了。”
大学生活很闲,半脱离了群体生活的日子像飘在无边无际海面上的舟,多数人找不到方向,迷茫之际,又被那些明码标价的校园活动扰乱了心。
但池雨不一样,他有自己的计划,在租金和生活费的压力下,他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便出去工作和家教,忙来忙去的,踩着门禁的点回了宿舍,三个舍友都上了床,他轻手轻脚洗漱,第二天又很早就出了门,与舍友见面的时机少之又少。
沉浸于自己的生活,他把何奕宁的事抛之脑后了。
开学的几天,池雨忙得与周围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学生格格不入。
过了半个月左右,像往常一样,何奕宁下了课后回到宿舍,瞥了眼池雨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堵得发慌。
钱业从外兼职回来,开了门说:“我今天在路上遇到池雨,他说今晚不回宿舍了。”
何奕宁垂下眸子。
白景殷手上打着字回应正事,探头,“感觉他挺忙的,都不怎么在宿舍里。”
“哎,我们这种打工仔跟你们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比起来自然要累一些。”钱业伸了个懒腰,不管白景殷如何回应,又接着说,“池雨声音挺好听的,他要是会打游戏,我可以推荐几个陪玩的名额给他。他不是没有女朋友吗?说不定能遇到几个白富美——”
“钱业。”白景殷皱着眉喊了一声,“别教坏别人。”
钱业双手叠在颈后,“我这是传授赚钱之道,哪是教坏。”
“池雨不打游戏。”放在兜里的手机振动,何奕宁拿出后看了一眼,拿上外套要出门。
“你倒是了解池雨,”白景殷说,“那么晚你还要出去?”
“我一个亲戚来找我,我今晚也不回宿舍了。”
。
何奕宁站在校门口等了会儿,一辆黑色迈巴赫拉风地停在他边上,车窗下降,许厉对他抛了个媚眼,“上车。”
高颜值人类和高颜值跑车,他们很快成为了目光聚焦处。
“……”何奕宁坐上副驾,系上安全带,“你怎么回来了?”
许厉转着方向盘,熟练地绕了个圈掉转方向,“放了几天假,听舅母说你在X大,我这不就来找你了。好久没见,可想死我了,表弟。”
车子前进的方向是条陌生的路,何奕宁问:“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酒吧。”
“我——”何奕宁开了口要拒绝,许厉打断他:“打住,你成年了,可以去酒吧了。”
何奕宁缓缓看了眼许厉,面无表情地看向车窗外。
路边风景飞速后涌,昏黄色的灯光消逝,车子驶入了地下停车场。
“正人君子在古代才吃香,你有时候还是别太抗拒这些东西,人生得意须尽欢。”许厉笑了一声,流畅地停了车,“走吧。”
何奕宁跟着许厉走到酒吧门口,劲爆的音乐被门挡在了店内,进进出出的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
他压着眉尖,直觉不妙。
为什么进出的人都是男的?
这是gay吧?
许厉看出他的局促,拉了拉他的袖子,“表弟,你不会害怕吧?”
何奕宁:“……”
许厉接着说:“你不是都跟舅母舅父出柜了吗?进个gay吧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也不可能真的要为某人守身一辈子吧?”
何奕宁瞥了他一眼,为了堵住许厉接下来不怎么顺耳的话,只好走进酒吧。
选了处偏僻的位置坐下,他拿出手机刷看专业课的文献,许厉余光瞥见后咋舌,朝过路的服务员点了酒,抢过何奕宁的手机,“谁来酒吧还学习的。周围有很多人在打量你,你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人。”
何奕宁道:“要没什么事我回宿舍了。”
“……”许厉归还手机,“拿你没办法,再玩一会儿去你租的房子打游戏吧。话说你都租了房子了,怎么还要住校?”
何奕宁轻飘飘道:“不方便。”
“哦。”
远处,一名相貌秀美的男生投来暗示的眼神,许厉向他招了下手,两人相撞的视线在灯光闪跳间拉丝起火,搂抱在一起后便开始激情热吻,旁若无人地纠缠起来。
何奕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内里的道德经犯了难,不是滋味地别开头。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酒瓶砸地的声音,整个酒吧沸腾的人声戛然而止,响亮的背景音乐变得突兀。所有人八卦的目光都落到了声源处。
男生从许厉怀中挣脱出来,抬头看了眼,“好像是服务生做错事了。”
许厉将人拽回怀中,轻佻地揉了揉他的脖颈,“不管他们。”
何奕宁随便瞟了眼事发处,倏地站了起来,住在沙发背上的手指紧紧压在上边,手指按得发白。
他没看错的话,其中那位“做错事”的服务生是池雨?
第54章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 池雨回家了一趟,他在客厅收拾着东西,厨房传来扑腾一声, 原本还在煮饭的奶奶毫无预兆地摔倒在了厨房。
池雨吓了一跳,一边庆幸自己今天在家, 一边冷静地拨打了120,把奶奶送到医院, 打针拍片吃药一顿操作后, 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好不容易有些涨势的积蓄再复所剩无几。
回家后,奶奶十分愧疚道:“小雨啊, 要是没有我拖累你, 你活得会更轻松吧。”
“奶奶,你别多想了。”池雨把奶奶哄进卧室, 盘算着赚钱的方法,搁在桌面上的手机不断震动, 家教的家长在手机催问他怎么还不来。
赶到学生家里, 将今天的课程教授完后,他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看着手机里没多少的存款,离开后去了趟眼镜店, 认命地买了隐形眼镜,在厕所里尝试了多次后总算戴了进去,他擦掉沁出的泪水, 注视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干净历练的短发,清秀柔和的五官,单纯得仿佛能被吞吃入腹的白兔。
池雨压下翘起来的碎发,来到了夜城。
去普通的酒吧可能会遇到同班同学, 生出谣言后会多出一些没必要的麻烦,站在gay吧门前犹豫了很久,他还是跨了进去。
因为他形象良好,独具青春的样子让老板问了他好几次成年了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后,池雨晚上就来工作了。
除了固定的薪资,客人给的小费都算自己的。送送酒,递递烟纸,这份工作比他之前干的那些洗碗端盘子的体力活简单了不少,赚的钱却多了很多。
池雨兢兢业业地干活,送酒结账帮忙买烟。
前几天还挺正常,直到第七天,他在吧台等酒保递酒时,有一位顾客突然从后面贴近了他,他皱眉往前跨了一步,为了工作忍了又忍,“请问您要喝什么酒?”
顾客毫不遮掩欲望地看着他,“缺钱吗?我一个月给你这个数。”他拿手比了个数字。
池雨说:“谢谢,我暂时不缺。”
“不缺钱来这里工作啊,”顾客切了一声,插着兜离开了,“装模作样。”
池雨松了口气,又来来回回给顾客送了不少次东西,他坐在吧台旁边休息时,方才那人又端着杯酒找了回来,“喝一杯。”
池雨微笑,胡诌:“我们规定不能喝顾客的酒。”
顾客放了一沓钱在他面前,不容拒绝的严肃表情,“喝了。”
池雨脸上带着笑,“抱歉,这是规定。”
顾客还欲纠缠,一旁来了个面容姣好的男生,与这位顾客好像相识,男生主动问了句好,顾客只好暂时搁下了不太听话的池雨,与那人聊了起来。
池雨蹙眉,趁机眼疾手快地换了面前那杯被下了东西的酒,在顾客看回来时,端起自己调了包的酒杯一口喝完,“可以了吧?”
怎么突然变听话了?
顾客觉得奇怪皱了下眉,但又被此时池雨的乖巧模样取悦了,伸手捏住池雨的下巴,凑上来要亲。
池雨向后避开,拿过刚才的酒拦在两人中间,恭敬又讨好地将酒杯送到顾客的嘴边。顾客挑了挑眉,在他的诱导下将酒一口饮尽。
顾客的眼睛盯着池雨,脑海里早就浮想联翩,只觉自己艳福不浅,其余的话还没说出口,脑袋一阵眩晕,摔去地上时方才与他交谈的男生扶住了他,将失去意识的人没轻没重地丢在吧台上。
池雨面无表情地看着男生,伪装友好的笑容即刻消散,将钱塞进口袋,理了理衣服。
男生拍了拍手,笑笑,“我帮了你,你不打算道句谢吗?”
池雨说:“谢谢。”
“没有什么实际的报酬?”
“我没钱。”
男生被逗笑,“你觉得他后面来算账的话,是找你还是找我?”
池雨漠不关心,“随便他吧。”
“赌一把吧。”男生道,“如果他来找你麻烦,到时候你自己化解了的话,我给你五百。”
41/73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