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一来,这段双人舞于江南峤而言的特殊意义便在顷刻间尽数消弭,整个片段也就变成了纯粹的表演而已。
但是跟云汀此刻的伤势相比,江南峤的私心实在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然而还没等江南峤把这个计划说出口,云汀便接道:“那段不用改。”
江南峤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反问:“怎么就不用改了?”
他完全能理解云汀的内心对舞台的坚持,因而方才哪怕众人再如何开口劝阻,江南峤都忍住没有反驳他。
可听到这句,江南峤终于沉不住气了,接着说:“你要站桩输出也就算了,那段可是舞蹈片段,刚刚大夫才说连下地都不建议,你……”
刚说了两句,便注意到周围一众人冲他投来的诧异目光,江南峤这才反应过来什么。
他难得着了急,语气自然就有些关心则乱,若是在私下里,按照他和云汀的关系来讲,倒也没什么,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未免就显得有些大不敬了。
他清了清嗓子,没把话说完,不情不愿地噤了声。
“这段双人舞节奏不快,脚下的动作也不多,”云汀倒也没恼,不疾不徐地说,“更多依靠的是整体的表现力。”
“动作再少那也是跳舞!”这回章樾也彻底按捺不住了,“你自己不要命就算了,好歹也考虑一下客观状况吧?你这脚明天沾着地都得疼,你打算怎么跳?”
“打封闭,”云汀淡然道,“撑个几分钟不疼,足够了。”
“又打封闭?”听了这话,章樾都顾不得小孩儿们还在场了,气道,“那玩意儿的副作用还用得着我提醒你么?要不是因为过去打太多了,你那脚踝又怎么会脆成这样?那些激素现在对你来说就是毒药……”
“既然是毒药,”云汀看一眼江南峤,说,“就把它淬在刀刃上。”
第92章 阿喀琉斯
云汀说这话的语气倒也称不上多严肃,但气场使然,他一旦稍稍认真几分,听来便是十足地不容置喙。
章樾一时间也没了话。其实根本用不着云汀多此一举地跟她解释,她心里很清楚,但凡是他决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PD愿意为了舞台牺牲至此,几名练习生心下都是五味杂陈,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护士敲了敲他们病房的门:“叫钟澄的病人,过来打破伤风了。”
“去吧。”云汀对钟澄说了一声,而后又转向余下几名队员,“新舞台得赶紧定下来,任务不轻松,你们先各自想想细节,一会儿我们再碰。”
六名队员依次出了病房,唯独江南峤留下来没走。
章樾对两人的事心知肚明,看他一眼,也没再多说。
又有护士推了一台治疗仪器进来,医生调试一番后,推到病床边缘。
“可能会有点疼,”医生交待道,“别忍着,喊出来也没事,在我们面前都是患者,不用顾忌其他身份。”
云汀点点头,没说什么,任由医生在他受伤的那只脚下垫了个枕头。尽管刚刚冰敷过,但他的踝部仍是明显地红肿了起来。
医生拿着仪器,对准了他的伤处,甫一按动按钮,云汀便倏地拧紧了眉。
江南峤望向他,只见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直了,却硬是强撑着一声没吭,只是将嘴唇都抿得发白。
分明不是伤在自己身上,可眼前人的这副神色,却令江南峤的心尖都跟着狠狠地抽痛。
思绪也随之飞乱,想起章樾口中所谓的“旧伤”。
身为云汀多年的粉丝,江南峤清楚地记得他身上每一处伤痕的来龙去脉。
那时候云汀还没成年,依然身在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偶像组合里,某一次舞台上,同样是因为道具组的失误,他从升降台跌落,脚踝处受了不轻的伤。
他咬着牙坚持完了那场演出,可之后的商演也早都排满了,公司怎么可能容忍他耽误整个团体赚钱。那时候的云汀年纪虽然小,对舞台的责任心却是重得要命,于是只好接受公司的安排,伤病还没养好,就在演出前打封闭针,强撑着上场。
就是因为那段时间封闭针用得太多,产生了不小的副作用,才会让云汀的脚踝处落下病根,而今哪怕已经是十年过去,仍是这么容易受伤。
而公司依然不忘把人血馒头吃个彻底,录下了云汀在医院接受治疗时的片段,放给当时的零星几个粉丝,趁机虐虐粉。
云汀经历那些事的时候,江南峤还是个尚未懂事的孩子,他是后来再大些的时候,才在“考古”的过程中看到那些视频的。
画面里的云汀仍是一张青涩稚嫩的少年面孔,看得出伤处很痛,他却死死地咬着牙,连大气都不喘一声。
一如现在这样。
过去的江南峤没有办法在云汀受伤的时候陪伴他;而今他终于有了接近云汀的机会,却变成了那个让云汀受伤的人。
十多分钟的治疗结束后,云汀白皙的脸颊两侧都蒙了一片涔涔的水渍,衣领全然被冷汗浸透。
待医护人员出了病房,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章樾才终于忍不住道:“都什么身份了,还要为了个导师合作舞台把自己弄成这样,宁愿打封闭也要跳舞,你可真是……”
她看一眼云汀,又看向江南峤,终是没把话说完。
江南峤当然明白她眼神里未宣诸口的意思。
云汀今晚突然受伤,是因为他;宁愿打封闭也要强撑着上场,也是因为他。
气氛静默了片刻,章樾幽幽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说阎炜今天这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说是故意的吧,我都觉得实在是侮辱智商,节目现在本来就摇摇欲坠了,他还敢在彩排的时候搞事,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她没好气地接着分析,“可要说不是故意的,偏偏又赶得这么巧。”
云汀看一眼旁边的江南峤,说:“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当时若不是云汀反应快,假设江南峤跌入了水舞台,轻则是摔伤扭伤,影响这次的三公舞台;重则可能会造成严重的伤病,别说是这一次了,搞不好连接下来的比赛都没有办法再继续。
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任凭云汀再如何使得出雷霆手段,又该怎么扶一个连舞台都上不了的伤员站上C位?
简直恶毒至极。
至于夏时昳那边,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的舞台经过了精心的筹备,正式演出的前一夜,组里但凡有一个人出了岔子,受到影响的便是整个集体。
就像现在这样,虽然没能直接击中真正的目标,但也间接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临近总决赛,看来对方也是真着急了,连表面上的和谐都不想再维持下去,就差要直接撕破脸皮。
“……没想到让你给受着了,”章樾接过了话头,恨恨道,“估计也是知道举报的事有我们下场了。”
“节目组那边怎么说?”云汀问。
“说是已经在紧急调查了,会针对涉事人员一一问责,”章樾说,“估计到时候就是推几个工作人员出来背锅,妈的。”
至于其中的真相,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那几个真正的当事人,谁也不会清楚内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个圈子里,类似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实在是半点都算不得新鲜,他们对此早都是见怪不怪了。
“你一会儿跟岑霏说,”云汀说,“让她今晚就把我跟钟澄受伤的消息扩散出去。”
章樾应了声,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节目开播时起,天王粉就对三公舞台充满了期待,明天就是正式录制了,云汀却在前一晚的彩排中受了伤,若是得知此事,粉丝气急上头,不把节目组冲垮才怪。
这些天举报的风波在网上闹得不小,正是惩治阎炜的绝佳机会,在这种时候触了云汀的霉头,天王粉必定咽不下这口恶气,非得从节目组那边尽数讨回来才行。
跟《限时星动》里这几个初出茅庐的选手相比,云汀的粉丝从规模到战斗力都不是一个量级的,待到他们下了场,这一轮战况必然会火速升级,让这出好戏变得愈发难以收场。
“伤都伤了,”云汀说,“总归不能白受着。”
“你倒是会算账。”章樾无奈道。
“这几天忙着舞台的事,还没打算这么早跟他玩大的,没想到他比我还着急,”云汀嗤笑了声,“那就等三公结束,我亲手弄死他。”
他这话说得平平淡淡,语气寻常得很,可话里的内容,却一时间将屋内的其余两人都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
章樾话还没说完,病房门便被人敲了敲:“患者家属,过来拿药了。”
闻言,章樾下意识地看一眼云汀,又望向江南峤,再次几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而后十分自觉地转身出门了。
病房门被关好,江南峤朝云汀走过去,坐在他的病床前。
气氛骤然间安静下来,两人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片刻后,还是江南峤先开了口:“你又何必要……”
才说了半句,便撞上云汀的眼神。
因为方才的伤痛,他本就白皙的面庞愈发失了血色,无端生出几分难得一见的脆弱感,偏偏目光又温柔得很,好似无言的安慰。
可明明他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江南峤喉头一哽,顿时便说不下去了。
半晌,他垂了眼睑,低声说:“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刚才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样受伤的人就会是我。”
“说什么傻话呢,”云汀望着他,笑了,“你可是要站C位的,我又不用。”
“你明知道比起C位,”江南峤抬眸看他,“我有更在意的东西。”
“那你就当是为我站的,好不好?”云汀沉默了片刻,说,“我跟阎炜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有你变得更强大,我才能拥有更多的筹码。”
“可你原本可以不用跟他走到这一步的。”江南峤说。
“谁让我碰上了小娇呢?” 云汀又笑,“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是人之常情。”
又是他平日里那副调笑逗弄的语气,却令江南峤的呼吸都一滞。
他知道云汀是在同他开玩笑,他也明白对方是出于好心,本能地想要缓和一下此刻沉闷的气氛,可这玩笑不仅没令他觉得快活,反而在一瞬间加剧了他心底的酸涩。
就在几天前,云汀才告诉他不要贪心,此刻却又为了救他而受伤,还要为了跟他同台打封闭上场,而后漫不经心地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江南峤如何能不恼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这种话,”江南峤看向云汀,甚至无意识地咬了牙,忿然道,“生怕我陷得还不够深,是不是?”
跟云汀共处的时候,除了在床上,他很少如此直接地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因而他这副神色,难得令云汀也跟着微微一怔,一时间没接上他的话。
面对刚刚救了自己的人,这副语气实在不合体统,江南峤明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
可毕竟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云汀,江南峤又哪里有理由真正责怪对方,于是这一句发泄完,他便迅速地妥协了。
江南峤移开眼神,换了个话题:“你猜我刚才在想什么?”
像是根本没想等云汀的回答,他自顾自道,“我想起来很多年前,你也是这么受的伤,后来粉丝都说,这是天王的‘阿喀琉斯之踵’。”
云汀方才还缄默不语,这会儿便又被这个说法逗笑了:“是么?”
说着,他不知想起什么,接道,“我真正的‘阿喀琉斯之踵’可不是这个。”
江南峤的心尖一颤,下意识地追问:“那是什么?”
强大如斯,仿佛无所不能的天王,也会有属于他的软肋么?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可云汀却不肯开口了,只是望着江南峤,笑得半真半假。
江南峤愣了一瞬,随即便明白过来,是他刚刚才愤恨地埋怨过云汀,叫他不要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云汀可真是说到做到。
“‘阿喀琉斯之踵’长在他自己身上,可你的又不是,”半晌,江南峤低声说,“你明明可以选择不要他。”
他敛了眉目,垂下去的眼睑遮住了平日里那双星子般闪烁的瞳仁,一缕不服帖的短小发丝从耳侧轻轻戳出来,像只失落的小动物在默默炸毛。
云汀伸出手,为他捋平那一缕乱发:“我自找的。”
江南峤倏然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紧紧贴在自己脸侧。
“你自找的,我也是自找的,”江南峤闷声说,“你这个爱情骗子,汀汀。”
第93章 意气难折
“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上了台也要注意,”护士给钟澄挂上了两只消炎的吊瓶,还不忘转身叮嘱他,“千万不要用这只手做任何大动作,否则很容易引起伤口迸裂,记住了么?”
“知道了,”钟澄扬起脸,笑得粲然,“谢谢姐姐。”
护士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本来一直在发愁,缠了这么丑的绷带,上台该怎么遮,”钟澄举起右手打量了一番,说,“但是刚才灵机一动,突然就想起来了你大三那年的学年汇演,你手上缠了一截丝带,特别好看。”
“明天你帮我也缠一个呗,这样就能把绷带盖住了,”钟澄兴冲冲地望向眼前的夏时昳,“仙仙的那种,应该还挺符合咱们这个舞台的。”
不想眼前的人看着他,动了动嘴巴,话还没说出口,眼眶却先红了。
作为舞蹈专业出身的学生,在练习的过程中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夏时昳自己就没少经历,也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其他人更为严重的状况,可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眼下的这一回来得令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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