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愫不客气地先一步坐上了餐桌。
他问:“那红毛呢?”
谢长生摘围裙的手一顿,脸上笑意也慢慢收敛,黑眸微沉,他不答反问:“不重要,你想见他?”
沅愫端起碗筷,热乎乎的米饭蒸腾着朴实的香,他深嗅了一口,随口道:“没,你们三个不是一伙儿的吗,好奇而已。”
谢长生之前的话说得很谦虚,他的厨艺显然极好,菜品色香味俱全,沅愫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不饿,但馋。
少年琥珀眼柔亮,他夹了一筷子番茄牛腩,塞入口中。
谢长生有些紧张地没有拿碗筷,他修长手指交叠在一起,掌心发汗,注视着少年的反应。
却见少年嚼了几下之后愣住了。
这是一股极熟悉的味道,不论是调料的比例,还是食物的口感。
每个厨子处理食材都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尤其是厨艺越好的越是如此。
沅愫缓缓咽下食物,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加了猕猴桃?”
谢长生没料到少年忽然开口,他有些意外和惊喜,漆黑如墨的眉眼舒展含笑,“对,这你都吃得出来?”
沅愫也不像是会做饭的,他怎么知道自己炖牛肉加了猕猴桃?
少年没搭话,垂下睫毛,投下一片漂亮的浓黑阴影,嫣红唇瓣没有任何笑意。
他缓慢地咀嚼着口中食物,将其与记忆中的滋味对比,试图找出任何不同,但没有。
一模一样。
琥珀眼扫过面前这一桌丰盛的菜,少年无意识地蹙了一下眉。
谢长生等待着沅愫的评价,尤敛没上桌,他在厨房,同样观察着少年。
可沅愫尝了一口之后就放下了筷子,少年站起身,径直扭头就钻进了南栖星的房间。
等待评价或夸赞的谢长生被留在了客厅,注视着房门无情关闭。
门板关上的一瞬,341有些紧张地小声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沅愫蹙眉,脑仁阵阵发疼,他无视341,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回顾过往,寻找着一些微妙的相似性。
自己为什么绑定这个系统,真的是因为那句所谓“你是个渣男”吗?
341焦急地开口:【你还好吗?】
坐在床上,少年嗓音发软,虚弱得宛如气声:“你先别说话,我脑子有点乱。”
系统老实地闭了嘴。
沅愫在想,一次两次还是巧合,可第三次呢?
谢长生做菜的味道和第一个位面中的秦昭、第二个位面中的黎钺,味道一模一样。
这个系统对自己的管束程度非常低,仔细一想,简直就像是在做慈善,没有强迫过他做任何不情愿的事,还有高额工资。
那好,听341的话,他把这些任务当做游戏,当做全新的人生体验,可现在那些NPC身上重叠的性质又算什么?
沅愫身体软倒,将脑袋埋进了枕头中,大脑在思考与放空中反复横跳,眼神失焦……
窗外海绵般厚重的云层挤出了水,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滴答之声悦耳,好似在缓解少年的焦虑。
雨滴从四楼坠落一楼,砸到了一辆车身漆黑的车顶上。
保镖撑起一柄漆黑的雨伞,车门打开,银发男人从中走出,剪裁得体的衬衫没有沾染任何水渍,尊贵雍容。
雪睫轻抬,沉冷华贵的碧眸毫无温度。泽兰的视线锁定在四楼脱皮的墙面上,凝着森然的眉心舒展。
一声叹息化在阴雨连绵中,饱含怜惜。
“我们愫愫,怎么可以住这种破地方。”
第112章
南栖星本打算找机会偷偷从基地溜出去, 回到老小区,看看那三人。
当然,他绝对不是想见沅愫了, 只是担心谢长生和尤敛那两个降智玩意儿发生矛盾, 到时候还没自己这个和事佬拦架。
但可惜, 他并未能顺利离开, 组织里其他成员给他分派了大量任务,将他压在了工位上,等于是软性监禁。
“你们是不干活了吗?全都丢给我……”
南栖星把脑袋从屏幕里抬起来, 脸上带着些怨气,“顾叔,我想出去玩。”
被称作顾叔的是一个干练的中年男人,他是四区的副区长,更是负责血猎培养的总教官, 温和不失严厉, 每个年轻成员几乎都经了他的手,组织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斜靠在办公桌上, 常年锻炼,身材良好,顾任手里端着水杯, 温和提醒:“别想了,你最近最好老实待在基地,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出去到底是想干嘛。”
组织内部很大,但南栖星被安排在了最中间的工位,监控的摄像头就对着他的桌子,上头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南栖星揉了揉头发,没再说话, 手指重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另外一个成员安慰道:“谢长生和尤敛现在处境很微妙,身份也很尴尬,暂时别联系他们,别让你爸难做。”
组织的核心成员不多,能混到上层的更是凭借优异的训练结果和学习成绩才能加入,多年努力,总不至于为了个血族就前功尽弃了吧?
“这时候,不参与是最好的,万一你的加入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呢?”
南栖星听进去了,他点了点头,“行呗,我知道了。”
言罢,整理同步了一段时间其他区传来的信息,其他组员见他老实下来,总算放心。
南栖星工作摸鱼,找着机会就开小差。
在尤敛和谢长生执行任务之前,他进过学校论坛,还准备在里面收集了些没什么卵用的资料给二人,闲来无事,他再次打开科尔顿特的校园论坛。
恰巧,这时候论坛刷新了一个帖子——某少爷还有被找回来的机会吗?
看到“某少爷”三个字的时候,男生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少年那张珠白昳丽的小脸。
条件反射般。
点开帖子,他猜得果然没错,这是个匿名帖,很快就冒出了一堆人。
短短时间,不出五分钟,帖子就叠百层高,看清里面讨论的内容时,南栖星面色五彩纷呈,越看火气越大。
男生干脆开了楼主的户,将对方的真实信息全都截图用短信发了过去,要求对方删帖。
没出半分钟,帖子删除。
南栖星舒了口气,一蹬办公椅,喜滋滋地伸了个懒腰。
路过的顾叔见状,好笑地提醒:“别偷懒啊,我替你爸看着你呢。”
南栖星双手作投降状,“上课45分钟还给休息十分钟呢。”
顾叔哈哈大笑,“那你是没遇到过拖堂的老师。”
等到晚饭时间,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好几个小时的南栖星已经把两个好兄弟抛之脑后了。
其他组员路过他时,提醒道:“驴,开饭了。”
南栖星笑骂了一声,“滚啊!我这叫能者多劳,你们先去,我待会吧。”
这一待就待到了饭点结束,无奈,南栖星又是个不抗饿的大小伙子,准备出门去附近买点儿吃的。
等到了外面他才发现,天已经阴了下来,云层下坠,昏暗发黄得像是睡久了的棉被,心情都给人看糟糕了。
他不想吃个饭还淋雨,准备去楼后面的杂物间拿一把伞,但还没走出大楼,他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顾叔?他也没吃饭吗?”
顾任站在香樟树下,看样子像是在跟别人说话,南栖星嘀咕着,刚要上前打招呼,但才走一步,门板遮挡住的另一道身形就露了出来!
南栖星立马刹住脚步,将在原地,血液几乎凝固——顾叔正在跟一个血族交谈。
就在血猎组织四区大楼的后门,监控范围内!为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
答案当然是顾任可以以自己的职务之便,替换掉监控内容。
但他也没料到对方大胆到会直接来这里跟他见面,看来传言不假,阿什德那位家主因为他那混血外甥被绑架的事急疯了。
顾任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只不过没什么笑意,“你来找我也没用,沅愫并不在组织里,他另外两个成员私自囚禁了。”
“那顾先生还真是御下无方啊……”
银发血族站在树荫下,冷白面容森然俊逸,发丝柔亮,整个人周身似在发光。
泽兰碧眸含笑,漆黑雨伞伞尖点地,在他手中如定制手杖般赏心悦目,血族矜持如绅士般,礼貌询问:“他们在哪儿,你总知道吧。”
顾任避而不谈,只道:“你不该直接来基地。”
“既然选择合作又何必对我如此防备?浪费自己的心力罢了。”
银发血族轻笑,并不气恼,依旧风度翩翩,嗓音悦耳:“我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我会帮你杀掉南区长,但在此之前,我想要知道我外甥去哪儿了,想用他做拿捏我的把柄?”
“有用,但我不允许。”
话音落下,碧色眼眸霎时被血色浸染,鸽子血般红色触目惊心,秾艳诡谲。
即便知晓他是一名残忍的血族,也知晓他的血能是拥有精神类攻击的“言灾”,顾任一直有所防备,但思维依旧不受控制地被影响,干扰,甚至是被对方牵引着走……
“告诉我。”
泽兰漫不经心地垂眸,整理着自己缎面发亮的真丝手套,骨节修长。
他面容温和,眉眼深邃,淡而微凉的嗓音却在阴云之下弥漫出了一股寒意,“难道你还要继续看那些年轻可怜的血猎成员往火坑里跳?那些无谓的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枉死更多性命罢了。”
泽兰的话如恶魔低语,顾任咬牙一言不发。
血族偏爱少男少女血液的这一特点就注定成熟的、老练的杀手不太容易接近血族高层。
而那些年纪尚小的孩子哪怕从小开始训练,也不一定有能与有着天然优势的血族徒手搏斗,哪怕乘机能带着武器贴近,并完成击杀任务,最终也可能会被血族围剿……
的确,大多数偷袭任务都以失败告终,哪怕成功也损失惨重,成员几乎都是有去无回,但血族的势力一直在扩大,不断侵蚀人类生活的边界。
谁知道以后会发展到哪一步?
人类会不会沦为牲畜,口粮,被血族圈养……没人敢想。
可为了一个未知的恐惧,让无数年轻的孩子以卵击石,身入狼窝,又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顾任额角冷汗涔涔,脖颈的青筋霎时暴起,无限的悲伤与那些几乎是由他亲手带大的孩子清脆悦耳的笑声一同涌入脑海,将理智与思考能力狠狠搅碎,留下一摊泪。
泽兰怜悯地蹙起了眉,戏谑地瞧着人类丰富的情绪变化,他嗓音低得似对待羽毛,体贴入微。
“上层不负责培养,哪知人命之贵?难道那些从福利院捡来的可怜孩子,就活该沦为你们血猎的消耗品吗?”
银发血族轻叹了口气,“而你,看着自己抚养教导的孩子一点点长大,见证了他们人生的每一场高光与落寞,但他们最后下场却是尸骨全无,被丢进花圃作为玫瑰的养料。”
血色眸中暗色寒芒转瞬即逝,泽兰那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容在阴云之下毫无人色,如教堂中万人供奉的雕塑般,圣神,悲悯,高高在上。
“你无可奈何,服从上级命令,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送上死路,最终,可能连一个高阶血族的命都换不掉。”
心脏仿佛被钢筋猛然贯穿,顾任身形不稳,面色煞白地倒退几步,直到撞到花坛。
他的意识已然涣散,耳朵里仿佛充满了哭声,还有欢快地大笑……无形之中,又好似有手死死拽着自己的四肢,向脚下空虚的地面拉拽——
一声轻拍,闷闷的一声“啪”。
顾任猛然回神,双眼赤红地怔怔看向泽兰。
血族手心相合,眸子恢复碧色,他和善地望着顾任,语气更加柔和如凉雨,“我只是想把我的外甥带回来。”
“他很可怜。小时候我的姐姐,也就是他的母亲被你们的人所杀,他父亲紧跟着殉了情,人类亲戚都不愿意养他,他受了好多委屈才回到我身边。”
“我没有告诉他他的父母之死与血猎有关,只说是一场车祸。我从那时起便希望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波及到他身上。”
言至此,泽兰抬眸扫了眼天色,疼惜之色浮于颜表,“他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迄今为止,他也没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类。”
顾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个地址。
泽兰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感谢,合作愉快。”
说完,他转身离去,后门保安跟立刻有感应般从安保室里走了出来,抬手亲自为血族开门。
南栖星震惊得无以言表,一时间内,庞大的信息量几乎将他压垮,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扼住。
泽兰离开前,从容地瞥了眼大楼门口的方向,唇角轻勾,他对保安颔首,“谢谢。”
保安也不胜荣幸般地笑着回应:“不客气,先生。”
说完,在血族离开没多久,保安一直僵站在原地。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猛然回神般,疑惑地挠了挠脑袋,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保安看到顾任,见他面色不佳,上前要扶,“顾先生?你怎么在这儿?是有哪儿不舒服吗?”
顾任疲惫地深深叹了口气,“刚好路过,我也没事,你好好工作吧。”
年轻的保安点点头,回了安保室。
顾任面色凝重地回到大楼,他走过拐角,甚至还没踩上阶梯,就看到了门旁站着的高挑男生。
南栖星举着全程录音的手机,眼眶泛红,嗓音嘶哑地质问:“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
“是不是你做的得太难吃了?”尤敛出声嘲讽。
“怎么可能?”
谢长生不认为是自己的厨艺有问题,但也确实想不出沅愫为什么只吃了口菜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他担心少年身体不舒服,快步来到南栖星放门口,轻敲了敲门,“沅愫,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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