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江川开口道:“饿了吧,我去门口买了点粥,你坐起来吃点。”
雾星河点头。
江川扶着他坐起来,将枕头塞在他脑后垫着,然后拧开桌上的保温桶,拿出碗和勺,倒出来小半碗大米粥。
雾星河原本想伸手去接,但是他光是将胳膊抬起来都有些费劲儿。
“我来吧。”
江川舀了一勺热粥,小心地送到他嘴边。
雾星河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动作。
“张嘴。”江川又道。
“……”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咽了一口,米粥熬得很浓稠,有一股大米的软糯清甜,入嘴微微有些烫,但是喝进肚子里后暖暖的。
喝到第三口的时候,雾星河突然低声道:“她说你……是我哥?”
他声音很轻,还有些许嘶哑,江川差点都没听清。
雾星河脸色苍白,浑身虚弱无力,却睁着两只眼睛执拗地望着他,眼底透着一丝隐秘地期待。
“嗯”
江川脑袋上下一点。
雾星河鼻头瞬间一酸。
江川假装没看见他眼角的水光,拿勺子搅了搅米粥,又吹了几下,“先喝粥,医生说你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身体需要补充能量才会好的快。”
“唔……”
雾星河胡乱地点了几下头,牙齿用力咬着,下颌线使劲儿绷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指悄悄抹了下眼角。
他乖乖地张嘴喝下去,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直到半碗粥下肚,江川问他还喝不喝,他点头。
“再喝一点……”
江川便又倒出来小半碗,他刚醒来没多久,也不能一口气吃太多。
“家里热水器坏了,冲了几次冷水澡,就开始打喷嚏,应该是感冒了,然后……又不知道怎么烧起来了。”雾星河主动开口认错道。
江川问:“那不吃饭是怎么回事?”
雾星河抿了下唇,“……不太饿,后来烧起来又不想吃,脑袋也很沉,就又忘记了吃。”
结果就这样越来越严重,一直烧又一直不进食。
江川将喝完的空碗放回去,合上保温桶的盖子,“以后别再这样不吃饭。”
“嗯。”雾星河乖乖应下。
吃完东西后,胃里暖暖的很舒服,雾星河本来刚醒就没什么精神,这会儿又开始犯困了,但是他倔强地不肯睡着。
江川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睡吧,我在这儿。”
雾星河像是不信,撑着头执拗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或许是掌心的温暖传递到了全身,他只撑了不到十分钟,就又闭上了眼睛。
见他睡着,江川慢慢地抽出手,想去外面打个电话,结果手一动,原本睡着的人就开始皱眉。
他只好放弃,用另一只手给杨枫发短信。
·
等雾星河再次醒来时,最后两瓶点滴已经打完了,医生又另外开了点药,经过检查他身体没太大问题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江川拎着药,打了一辆车送他们回幸福小区。
雾星河睡了一下午,高烧退了,又吃了点东西,这会儿精神比刚才好多了,也能自己走路了。
两人慢吞吞地上了三楼后,他看着自己家紧闭的房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怎么进去的?我身上没带钥匙。”
江川这时也想起来,雾星河是被他抱下去的,出门的时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能记得将门踹上就已经不错了。
他将手里的药递给他,然后从兜里掏出两根细铁丝,打算如法炮制。
雾星河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房门就很顺利地开了,甚至门上的钥匙孔都没多少被破坏痕迹,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江川咳了一声,“杨枫会,跟着他学了点。”
“杨枫?”雾星河不解道。
江川打开门走进去,手在墙边摸了几下,将客厅的灯打开,“他……进去之前是干这个的。”
进去?
雾星河唇角抿直,忽然没了声音。
江川察觉到什么后扭头看过去,就发现雾星河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黑暗的楼梯间里,他身形看起来摇摇欲坠。
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
客厅里不甚明亮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雾星河轻声问道:“一定很苦吧。”
江川轻叹一声,“……也还好。”
第12章
还好。
挺好的。
不管是江川还是雾星河,这段时间说得最多的词,好像就是这两个字,一个能够囊括所有喜怒哀乐,跨越了漫长岁月,却又轻描淡写的词语。
雾星河以前不懂,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最熟悉的陌生人,因为在他看来,熟悉就是熟悉,陌生就是陌生。
而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们仍然有着相同的口味,可以吃同一碗米线,去同一家烧饼铺子,那些共同的鲜活的回忆,在每一次接触中,都被强制唤醒。
他知道江川所有的过往和习惯,江川也了解他所有的狼狈和脾性,他们之间有割不断的羁绊。
这一点,就算隔了十年也还是没变。
但同时他们又变得如此陌生,十年的空白,让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居然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他是,江川亦是。
江川在狱中的许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出狱后的这几年又在做什么。
……
甚至江川现在经营的烧烤店,是怎么开起来的,他和杨枫又是怎么认识的,他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问。
想问他为什么这些年一次也不愿意见他?
想问他曾经寄出去的那些信,江川有没有收到,他看过吗?看过又为什么不回信?
想问他为什么出狱了也不跟他说,还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让他找也找不到?
想问他……为什么明明已经走了,却又突然回来?
可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瞒着江川。
十年时间,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隔着高不见顶的铜墙铁壁和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人生轨迹天翻地转。
他身上也有太多秘密。
于是那些来不及说的,和不敢说出口的,到头来,也只能用一句“还好”来代替。
时间的空缺,造成了他们之间的这片空白。
那就只能继续交给时间来修复。
·
雾星河将手里的药放在门口的鞋柜上面,走进去换上了家里的拖鞋,应该是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江川走时也没顾得上给他穿鞋。
他回来的时候,穿的是江川在医院门口给他买的一双拖鞋,上面还有蓝色的小猫。
“我想洗澡。”他扭头对江川说了句。
“什么?”江川愣了一下。
他这两个问题跳跃度太大,江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洗……洗澡啊,那你洗吧。”
雾星河看着他,“可是热水器坏了。”
江川这时也想起来了,他生病发烧就是因为洗了冷水澡才导致的,江川挠了下头。
“……我家里能洗,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可以。”
雾星河转身就回卧室拿了件干净衣服,然后跟着江川去了隔壁。
他身上的睡衣原本就被汗水浸湿,又在医院睡了一下午,带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儿。
再不洗澡,他觉得自己要臭了。
晚上十点,这个时间点杨枫还在店里忙着,家里没人,江川掏出钥匙开门,侧着身让雾星河先进去。
随后他关上门,拎着保温桶进了厨房,“我把剩的粥热一下,你吃点东西再洗澡吧,下午才刚退烧,不吃东西就洗澡容易头晕。”
雾星河正在打量这间跟隔壁一样格局的屋子,客厅收拾的挺干净,沙发上也没有乱扔换下来的衣服和袜子,阳台上挂着几件眼熟的花衬衫,应该是那个叫杨枫的人。
“江川,我想吃红糖鸡蛋。”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不知道江川家里有没有鸡蛋,要是没有的话还得去下楼出去买,他们两个男人住,应该也没有红糖。
他这个要求其实有些任性,话刚出口,雾星河就有些后悔。
江川正要去厨房的脚步一顿,“……家里应该还有几个鸡蛋,我看看。”
他转身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果然还剩最后两个鸡蛋,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也不知道坏没坏。
“红糖没有,先用白糖吧,我明天去买点。”
“……好”
雾星河愣了下,随即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江川在厨房里忙活。
对他来说,只要是江川做的,红糖白糖都可以,他真的一点都不挑食。
江川拿着鸡蛋去了厨房,先把米粥盛出来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起锅烧水,等水沸腾之后,单手打了两个鸡蛋进去,等鸡蛋微微凝固,他拿筷子稍微搅动了一下。
熟了之后,他将鸡蛋和热水舀出来放到碗里,然后放了两勺白糖,拿了个勺子出去。
雾星河以前就爱吃江川煮的糖水鸡蛋。
那时候,鸡蛋还是挺贵的,江奶奶篮子里的每一个鸡蛋都有数量,家里隔两天才能吃一次,雾星河有时候半夜馋了,江川就会偷偷起来给他做。
第二天要是发现少了,就让他说不知道,江奶奶就会骂江川几句,但是江川白天又很少在家里,江奶奶逮不到人,渐渐就忘记了这茬事儿。
雾星河吃得眼眶有些发酸,觉得还是红糖的好吃一些。
“水放好了,可以去洗了。”江川从浴室里出来,喊了他一声。
“好。”
雾星河放下碗,低着头拿了换洗衣服进去。
江川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没发现什么摔倒的动静后,这才转身去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冲在身上,洗去浑身的黏腻与疲惫,等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后,雾星河手指轻轻抚上左臂内侧。
那里有一道深长而狰狞的伤疤。
从肘弯内侧,一直向上延伸到腋下位置,大概有成年男性的手指那么长,形状很不均匀,有粗有细。
像是被什么钝器划伤的。
江川的浴室里没有镜子,不过雾星河此时就算是不看镜子,也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
这是他同样无法诉诸于口的,难堪过往。
·
二十分钟后,雾星河从浴室里出来。
他在客厅里没见到人,两间卧室门也都紧闭着,他正思考要敲哪一间,就听见对门房间里发出声响,便抬脚朝对门走去。
房门没关,他擦着头发走进去时,正好碰到江川抱着东西从他卧室里出来。
江川看见他愣了一下。
见他视线落在怀里的一堆东西上,便解释道:“那个……我想起来你的床单好像还没换,就替你换了新的,顺便屋子里也消毒了,除了床上,其他地方我都没碰,我想着你……”
两人以前挤在江家那张一米多宽的单人床时,床单被罩这些都是江川换的,因为让雾星河换一次起步就是半小时。
他想到雾星河高烧刚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想也没想就过来帮他换了,此刻才意识到他好像没有经过雾星河的同意,就进了他的房间。
“没关系。”
雾星河接过他怀里的旧床单,扔到卫生间的篮子里,然后看着江川,“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碰。”
江川:“……”
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雾星河身上。
雾星河刚洗完热水澡,脑袋上还顶着他用过的毛巾,脸颊上带着红扑扑的水汽,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灯光照在他扬起的纤细脖颈上,宛如优雅的白天鹅。
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轻易折断。
江川鼻尖一动,忽然闻见了他惯常用的肥皂味道,大众款很便宜,奇怪的是,以前并不觉得有多好闻,今日突然发现这味道似乎有几分清甜。
他视线缓缓上移,男人形状漂亮的薄唇,上下触碰了几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什么?”江川听见自己问。
雾星河黑亮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我洗完了。”
“……”
江川喉结飞快地滑动了两下,“你……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江川脚步有些急促地离开,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一样。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雾星河站在原地,看着房门,半晌才收回视线。
他走进卧室,床铺上已经更换了新的干净床单,被褥温暖柔和,忽然他猛地钻进去,将脸埋在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
雾星河今晚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当他从沉睡中醒来看到窗外日头高挂时,脑袋还有些发懵。
浑身虚软无力,那种从骨头缝儿里透出来的安逸和舒适,让他居然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不舍地起床。
手机上有条江川的信息,两个小时前的。
江川:【早饭买了粥和鸡蛋,放在桌上了,记得吃药。】
雾星河一愣,打开卧室门后,就见客厅里居然摆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搁着一个熟悉的保温桶。
他走过去打开,里面是温热的粥和两枚煮鸡蛋。
旁边还放着昨天在医院里开的药,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忘了吃,特意和保温桶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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