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是来找他的。
白天,落日酒吧还没营业。
里面冷冷清清。
江奶奶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背着手慢悠悠地在酒吧里边逛边看,脸上没有动怒的表情,反而还有几分好奇。
“……小伙子,你们这地儿正经吗?”
余晖:“……”
他昨晚熬到凌晨三点多才睡,刚睡了五个小时又被喊起来,这会儿正困得不行,听见老太太这句话,愣是没反应过来。
“啥叫正经?”
江奶奶瞅瞅他眼下的黑眼圈,和身上沾染着酒味的时髦小皮衣,倒是没闻见什么脂粉香和其他奇怪的味道。
“你们这儿应该没有那种女孩子,还有大|叶|子吧?”
余晖没明白,江川在他耳边给他做翻译。
“……就是陪|酒和du品。”
等余晖听清江川说的话后,他第一反应是这老太太知道的还挺多,而且胆子够大,也够淡定。
他解释说:“当然没有,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我这儿,除了烟酒不会有别的。”
老太太听见他的回答,点了点头,似是相信了。
然后她就从随身带着的兜里,掏出一袋温热的什么东西,放在余晖身旁的吧台上。
“那就行,奶奶信你说的话,孩子多吃点,不够了奶奶那儿还有。”
余晖闻着桌上散发出阵阵肉香的包子,没吃东西的肚子忍不住开始叫,正想客套着说两句,老太太就伸手过来拽了下他牛仔裤。
江奶奶:“光吃饱了不行,也得穿好,待会儿我拿针线过来给你补补。”
余晖:“……”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花大价钱从沿海那边买回来的潮流破洞乞丐裤,左腿膝盖往下一个长洞,右腿不规则三个洞,怎么走都漏风。
“不用……这就不用麻烦您了……”
余晖当时溜得快,守住了自己那条宝贝的裤子,结果后来在江家吃了几次饭后,跟江奶奶熟了之后,还是一时大意失了荆州。
潮流裤子被缝成了一条正常裤子。
从那以后,他就躲着江奶奶走。
·
“卧槽累死我了,平时看着这小子不胖,身上也没多少肉,怎么抬起来这么沉……”
余晖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垂头直喘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热地前胸后背都出汗了。
歇了会儿,他用手背抹一把脸上的汗珠,把棕色的头发往脑门后捋,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英俊狭长的双眸。
“待会儿最好给他换件衣服,擦擦身子,衣服上不小心洒了半杯酒,这天气捂一夜,明早就该臭了,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好,我知道。”
雾星河也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江川以前从来没喝过这么多,你今晚怎么也不看着他点……”
“咳咳……”
余晖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到,咳了两下想起老太太还在屋里睡着,又赶紧捂着嘴小声咳。
“对不住……确实也怪我,一个没留神,让他被小梦那小子给灌了两杯掺了洋酒的混子,劲儿太大了。”
雾星河神情顿时一变,小梦不就是乐队的那个贝斯手,他闲着没事灌江川酒干吗。
而且只是灌酒吗?
余晖:“我估计阿川明天起来会头疼,就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吧,明天不用去落日了,小梦那边我刚刚已经骂过他了!”
其实男人们在一起喝酒,喝多了是家常便饭,余晖自己就是开酒吧的,平时见多了醉汉,根本不觉得喝醉了有什么。
但刚才雾星河脸上带着些许埋怨的表情和语气,却让他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有点像那种婚后拉着人家丈夫去喝酒,丢下妻子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然后深夜送烂醉后的丈夫回家,被朋友妻子质问的那种心虚感。
因为怕吵到老太太睡觉,他们进屋没敢开灯,此刻窗外银白色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客厅这一小片。
余晖接过雾星河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嗓子终于不再咳了,他收起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心情。
“行,人送到了,那我就不多留了。”
雾星河背对着窗外月光,站在床边,微微低头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细腻的月光描摹出他清晰优美的侧脸轮廓。
闻言,他抬眼看过去,“嗯,晖哥慢走。”
余晖:“……”
“啊,好。”
余晖盯着雾星河漂亮的侧脸,精神略微恍惚了一下, “……那我走了,你俩早点睡。”
他放下水杯,转身直接往外走。
余晖揪着衣领扇了扇风,忽然觉得自己今晚可能也有点喝多了,要不然他怎么会从一个少年望着另一个少年的眼神中,隐约看到一种炙热的爱恋。
应该是看错了吧。
·
等余晖走后,雾星河打了湿毛巾来给江川擦脸。
他用微凉的毛巾代替月光亲吻着男孩的英俊脸庞,江川喝酒从来不上脸,即使这会儿已经烂醉如泥,脸上依旧看不出来什么。
雾星河以前只用眼神仔细地描摹过江川的五官,这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用指尖去感受,擦了一会儿,他就放下毛巾,不自觉地蹲在旁边看江川睡觉。
刚满十九岁的男孩,身量已经长到了一八五,晚上躺下来睡觉时小腿都要悬空一截儿,得在床尾放个凳子才行。
不止是身高,男孩五官轮廓也开始变得更加深邃,眉骨隆起,鼻梁高挺,五官俊朗,闭着眼睛时两扇睫毛又黑又密,形状完美的薄唇微张,泛着淡淡的红。
雾星河:“……”
他看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呼吸加重。
闷热的夏夜里,小屋内老旧的风扇咯吱咯吱的转动声,吵闹的噪音也遮盖不住少年人初次情|动时那激烈震颤的心跳声。
雾星河蹭地一下站起身,去洗手间换洗毛巾,水龙头下带着凉意的水冲淡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情|热。
深呼吸了几口气,雾星河洗好毛巾重新出去。
他别开脸换下江川身上脏污的衣服,又拿着毛巾正面反面给他全身擦了个边,全程没敢多看一眼。
擦完后,自己又去洗了个澡。
等洗完澡出来,雾星河脸上的热意这才散了点,顺便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以防江川半夜睡醒了口渴。
他没敢再多看。
匆匆套了件旧短袖,就背对着江川睡下了。
结果半夜时分,他忽然被一阵热|意给弄醒了。
身上薄薄的短袖全部湿透,后背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断地往下滑,有一股痒痒的感觉。
他下意识想远离背后那片热源,却发现整个身体被人牢牢箍在怀里和身下,动弹不得。
后脖颈上传来一声比一声重的呼吸声,带着醇厚浓郁酒精的味道,熏得雾星河刚醒过来,差点又要醉晕过去。
“……江川。”
“哥……”
“哥,哥你松开我……”
雾星河热得整个人意识迷迷糊糊,挣扎的动作跟猫抓一样,毫无力道,反而让人本能地想把他压得更深。
雾星河:“……”
他侧脸贴在竹席上,没一会儿脸颊就被压出几道细长的印子,红红白白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哥……我好热……”
后背覆上来的那具身体,沉重而滚烫,充满了青春气息,令人忍不住浑身打颤,也令人忍不住沉沦。
江川依然睡着没睁眼,只有身体在本能在动作,下意识将身边凉凉的东西抱在怀里降温。
八月闷热的暑夜里。
空气黏黏糊糊地不流动,老旧风扇生锈的扇叶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像合唱团的某种乐器一样,时而独自发出声响,时而和低哑的男低音共鸣。
共同演奏一曲浪漫禁忌的乐曲。
有些不太舒服……
雾星河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湿漉漉的汗液在竹席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水痕。
但又很舒服……
雾星河眼眶里含着一汪水,望向窗外。
这简直是对青|涩少年的某种诱惑与折磨,让人食之甘味,又让人忐忑不安。
想要远离,却又让人沉沦……
雾星河只觉得八月的夏天太难熬了,他意识昏沉地想着,小超市里昨天新到了一款风扇,风力很大,造型也好看。
要不要买一个?
可惜有点贵,这个风扇也没坏。
雾星河被暑热蒸腾地满面嫣红,含着泪水的眼眶一酸,下一秒泪水混着汗水,滴落在锁骨的凹陷处。
粗粝的手掌像砂纸一样,刮蹭着少年的稚嫩。
……
算了。
要不还是把风扇买了吧,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真的要受不了了……
夏日夜晚的这场兵荒马乱,就这样如同烈焰般在未经世事的少年人心底沸腾燃烧,像是要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
直到鸣金收兵后,那股热到有些疼痛的火焰才渐渐冷却下来。
热气退去,呼吸渐平。
屋内唯一清醒的人,站起来将床边那杯水一饮而尽。
雾星河喝完水,起身去洗手间又洗了个澡。
随后拿了水盆和毛巾,重新给江川擦身,屋内真的太热了,江川闭着眼睛出了一身汗。
他用湿毛巾来回给他擦着身体,男孩的森林原本枝叶繁茂,色彩单调,如今却挂着几缕白霜。
雾星河仰头深吸一口气,把毛巾放到水盆里清洗,再次拧干去擦,直到两三遍后,森林才恢复干净。
雾星河:“……”
他直起身,将毛巾扔进水盆里。
被打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他沉默地站在床边,望着床上陷入沉睡的英俊男孩,圣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仿佛为这对少年人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薄纱。
温柔而美丽。
·
时间像个处在青春期的叛逆小孩。
当你想要留住他的时候,它脚下就按上了风火轮,不顾你的挽留,只管向前冲。
但当你想要让它快点走时,它又不走了,慢慢悠悠,恨不得一秒钟拖成两秒钟那么慢。
八月的第二天早上,在雾星河天不亮就起床,去厨房揉面团和包包子里平静度过。
看着白色的面团一个个成型,排排坐在案板上,闻着面粉和猪肉交融在一起的香味,隔着笼屉飘在清晨浅橘色的天空里。
雾星河动荡了一整夜的心,终于沉静下来。
这会儿大街上还没什么人,很安静。
马路对面传来一阵沙沙地扫地声。
佝偻着脊背的苍老太婆穿着黄色马甲,拿着大扫帚将路上的树叶扫成一堆,每路过一个垃圾桶,她都会放下扫帚去扒着看看,要是有塑料瓶和纸箱,就开心地收在她的小麻袋里,那可是额外收入。
雾星河以前听江奶奶说过,扫地阿婆身边的亲人都生病走完了,身边就剩下个小孙女,刚上小学二年级。
阿婆扫大街、捡瓶子,都是为了要供孙女上大学。
同住在这一片,江奶奶有时候看见了,恰好笼屉里又有多余的,就会送小姑娘一个包子。
都是苦命人呐。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阿婆,还是她自己。
雾星河从小生长在雾家,徐子舒就算对他再苛刻,也没有让他缺过吃穿,在来榆城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连上学都上不了。
他十二岁那年来榆城,现在十五岁。
三年时间里,他被打过、被骂过、也被孤立过,饿过冷过,尝过雨雪的滋味,也偷偷翻过垃圾桶。
他学会了洗衣服,学会了包包子,学会了扫地做家务,也知道了怎么靠自己去挣钱。
平心而论,远没有在雾家的时候过得富足,却也远远没有现在过得幸福和满足。
所以他极度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
那么有些事情,比如说出来会影响他和江川的关系,会让他也行不得不离开江家,再次成为一个人的事情,就没必要揭开得太早。
等想通后,雾星河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星星啊,进来吃饭了……”
江川还在帘子后的小床上睡得很熟,江奶奶早上起来后发现自己的活被人抢了,于是只好在厨房熬着小米粥,准备早饭。
“星星……”江奶奶又叫他。
雾星河扭头应了一声,“就来了!”
他扭头对来买包子的客人说:“你好五个鲜肉,五个香菇,一共七块五,这是找你的钱。”
“好,谢谢。”
雾星河合上钱箱,盖上笼屉,抬头看了眼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转身进屋去喝小米粥。
两人边吃边小声说话。
江奶奶说腰上的膏药用完了,雾星河说待会儿吃完就去诊所给她拿,江奶奶又说煮了碗醒酒汤,让他盛出来放在江川床边,等他醒了喝,雾星河说好。
日子平淡温馨。
雾星河希望一直都是这样。
可惜人世间的事情,大抵都是事与愿违的多,有时候越不想看到什么,偏偏就越来什么。
吃过饭后,雾星河出门去诊所拿膏药。
最近天气热,有好多中暑和热感冒的人,小小的诊所里围了一堆人,雾星河只好排队多等了会儿。
输液区的墙上挂着一台小电视,左上角是某电视台的图标,此时正播放着一则时事新闻。
“……昨日上午十点二十分,在xx高速上,发生了一起五车连撞的严重车祸,现已初步查明事故起因……该罐车司机由于疲劳驾驶导致车辆偏离车道……目前已造成6死7伤……相关部门正在进一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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