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时间已至深秋,枯叶被冷风簌簌刮落,卷着肮脏的尘土一齐飘荡在空中。
塞斐尔给自己下了隐匿咒,随后紧紧跟在利乌斯身后,一路朝着北面走去。
这个方向——是去皇城监所的路。
心底的不安逐渐蔓延,塞斐尔猜不出西修罗尔会交给利乌斯什么任务,只能跟在男人身后确保情况不发生变化。
两人走走停停,直到利乌斯的身影消失在皇城监所的大门门口,塞斐尔才显出身形,俯身猛冲跃至宫墙之上,如灵巧的黑猫一般飞快地潜了进去。
不知是在响应谁的心情,乌蒙蒙的灰暗天幕骤然划过几道惊雷,顿时狂风呼啸,冰冷的雨滴瞬间哗啦啦地坠落,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地面。
天色阴沉,衰败的削瘦枝干被狂风卷着不断拍击墙壁,将一前一后潜入进去的脚步声吞噬了个干净。
塞斐尔躲闪不及,雨水浸透斗篷溜进了颈间,蓬松的金发也被淋得一撮一撮的,冰得他打了个寒战。
他来不及处理,尾随在利乌斯的身后溜进了地下水牢。
夜色已深,执勤处的烛火都熄灭了,三三两两的守卫依靠在墙边打着瞌睡,只剩下一个眼熟的人影被束缚在腥臭的水池中央,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乌黑的发丝,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蛋,发尾熟悉的透明旋钮————明明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但瞧着那旋钮塞斐尔怎么看怎么怪,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男人的头顶仍然蓬松着,身上穿着睡袍,未被水液浸没的肩头依旧崭新,不像是在水牢里待了许久的模样。
他眯起眼,从魔戒中掏出一个熟悉的魔球——复刻魔球。
复刻魔球不仅能记录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件,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作用——真貌显现。
因此兰伯特在当初才会选择用复刻魔球记录影像,不怕贼人故意变幻容貌误导事实,但没想到当初利乌斯这么勇,顶着自己的脸就来割别人的皮,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另一种程度的自我抛弃。
期待事实真相被人发现吗?还是说无论发生什么,大魔导师总有办法解决一个无权无势的助祭,他以前经历过这些,所以才会觉得无力吗?
塞斐尔缓缓捏紧魔球,将微弱的紫光对准水潭中央那人的面孔。
——是加西亚。
塞斐尔身形一滞,不由得蹙起眉心,加西亚为什么会被关在水牢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男人恍惚的面庞,视线骤然集中在一处——那双澄澈的黄金瞳。
西修罗尔的面庞再度浮现在眼前,那双与加西亚如出一辙的黄金瞳,缓缓印在了一起。
思绪骤然连成一条线,脑海中茅塞顿开,仿若所有的线索都被串联在一起。
西修罗尔的那双眼睛,是加西亚的。
怪不得加西亚说自己好久没有见到过全元素力天赋的人,塞斐尔是自利乌斯之后的第一个,不是这种人少到整个碧波港只剩下了塞斐尔,而是他那双黄金瞳的核心,早就被人换过了。
能看见塞斐尔,也只能说明银霜堡前排训导师的实力过于出众,才让失去了大半能力的黄金瞳得以注意到。
所以利乌斯来这里,是来割下这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犯’的眼睛。
——以此作为向大魔导师展示勇气的投名状。
塞斐尔心底沉了下去,隐隐约约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事件点会成为利乌斯第二次的命运转折,他沉默地蹲在横梁之上,沉眼看着利乌斯悄无声息地走近那人,随着一阵白色烟雾徐徐吹出,加西亚原本昂起的头颅也缓缓垂了下去。
利乌斯像是有些紧张,看起来对做这种事不太熟练,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偷摸摸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利的银刀,随后支起加西亚的下颌,似乎要对着男人的眼睛刺过去。
塞斐尔手下一紧,心器也簇然搏动起来,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无形之中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紧得他喘不过气来。
金黄的眼球沾连着肉红的黏膜,要是被利乌斯颤巍巍地挖出来,想必溅出的猩红血液会沾上利乌斯满手,随后会被初出茅庐的稚嫩青年不小心地滴进逐渐上涨水位的水潭中,彻底消弭于无形。
塞斐尔深吸一口气,翡翠绿的眼瞳被水牢的湿气浸染得更加幽深,瞧着眼前这一幕,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但仍机械挥动手臂的自己。
他倏然起身,翻下了横梁。
动静有些大,大到犹豫着要不要刺的利乌斯都吓了一跳,差点掉到面前的水潭里。
利乌斯转过身,恰好与身后的塞斐尔四目相对,不知为何,他立马心虚地把银刀藏在了自己身后,琥珀色的眼瞳点缀着些许惊慌。
青年拉过他藏进墙壁后方,“塞斐尔,你,你怎么来了?”
“你跟踪我!”利乌斯双眼圆睁,立马就想到了事实原委。
塞斐尔盯着他,轻声问道,“你的任务,就是割下他的眼球吗?”
利乌斯似乎不想塞斐尔误解他,急忙解释道,“他是最近被判罚的死囚犯,因为奸杀威尔家族旁系的贵女,所以近期才被囚在水牢里。”
“大魔导师要考验我的胆量,所以才让我……”
塞斐尔静静听着,突然伸手夺过了利乌斯手里的银刀,附在青年耳边道,“我替你来。”
利乌斯还没反应过来,塞斐尔已经拉过囚徒的锁链,把人拽到了岸边,抬手就要将那人的眼皮连同眼球一起割下来。
利乌斯瞳孔扩大,立马扼住塞斐尔的手臂把人往后拽,“你干什么啊,这是我的任务,我不需要你替……”
塞斐尔此刻的手劲大得离谱,幽绿的眼瞳好似覆着冰霜,冷淡地盯着眼前的利乌斯,身体一动不动。
谁都知道这后面会发生什么。
明明下定决心割下的是将死之人的眼瞳,可拿到了被视作恩师的大魔导师面前,却被揭示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正义之心的破碎,被迫染血的悲恸,被要挟的把柄,以及后续无穷无尽的恶性连锁反应。
如果不在此刻破局,利乌斯的记忆梦境会不断循环,塞斐尔将会被迫前往下一个事件点,无穷无尽,直到被耗死在这里。
现在想来,两人在幼时相遇的那个时间点,塞斐尔就该杀了利乌斯。
这样利乌斯才能从无限的记忆碎片中惊醒,梦中的利乌斯也没有了进入长虹使团的机会,永绝后患。
利乌斯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塞斐尔,手下不自觉松了力道,“塞斐尔,你怎么了,为什么……”
闻言,塞斐尔才骤然从思绪中惊醒,半晌微微扬起唇角,在利乌斯没反应过来时猛地将银刀插进了加西亚的眼瞳里,肆意旋转起来。
利乌斯瞳孔骤缩,猛地上前握住刀柄,妄图以自己的力道遏制塞斐尔的动作。
塞斐尔这种插法,根本就取不出来这双眼睛,只会把眼球搅成一团恶心的碎片!
利乌斯心下焦急起来,揽住塞斐尔的腰腹想把人拎走,十六岁的塞斐尔身形清瘦,但同年龄段的利乌斯可不是,用力一抱就把男人拎了起来。
塞斐尔神色松动几分,没忍住低笑出声,趁着利乌斯没反应过来时,他倏然抬手伸向利乌斯,将人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利乌斯眉心蹙起,刚被放上就要松开,不耐道,“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我没空再跟你……”
话没说完,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受自己的控制,猛地用力将塞斐尔按进了深潭里。
利乌斯面色惊诧,用力想收回自己的双手,却被无形的元素力控制住动弹不得,只能依照施法人的意愿死死卡着塞斐尔的脖子。
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沁出泪来,剧烈的生理反应逼得他浑身颤抖,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向地面,“塞斐尔,你做了什么,快放开!快放开!”
“你要干什么!我错了,你快放开……”
“我求你了……”
哭声隐隐传来,可塞斐尔的耳边已经将近听不到了。
男人的一头金发凌乱地飘散在水面下,俊美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冷白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但还是顺从地陷进深水之中。
塞斐尔鼻尖的气息越来越弱,朦胧间仿佛还能闻到池中水液的腥臭味。
‘快点醒来吧,利乌斯。’
‘毕竟水牢里的记忆对你来说不太友好,这回还是让你杀死我吧。’
无形的漩涡自灰暗的牢狱之间升腾而起,现实与梦境的交界线再度徐徐展开,记忆中完整的画面逐渐裂成一片又一片的碎片。
梦中人彻底睁开了眼睛。
第63章
海波荡漾, 树影婆娑。
面色惨白的男人倏然睁开双眼,幽绿的眼瞳里倒映着乌黑的天幕,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前, 利乌斯仍躺在地上眉心紧蹙, 并没有醒过来。
塞斐尔一急,伸手捏住男人身下软趴趴的残生沙蔗,不悦地质问起来,“他怎么还没醒?”
这小东西浑身滑溜溜的,一下就从塞斐尔的手中脱了身,不紧不慢道,“他是记忆的主人,还得一会儿才能醒。”
语罢, 还朝塞斐尔这边侧了侧身, 揶揄道,“你真不是人,用那么暴力的方法破局……”
塞斐尔懒得跟一根草掰扯, 眯起眼道,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吧?”
小东西周身一滞,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说吧, 有什么想问的。”
要是在这之前,塞斐尔说不定会问利乌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修罗尔又对利乌斯下了什么阴毒的咒术,才迫使长官为他卖命。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塞斐尔凑近这根通体银白的小草,轻声道,“你知道怎么破解地上这个男人的……”
他话还没说完, 残生沙蔗忽地跳出沙土,猛地黏在了他的手臂上,懒散道,“我当然知道,他心口有别人下的寄生契约,而且契约者就在元素荒原里。”
塞斐尔歪了歪头,“所以呢,我可没问这个。”
狡猾的男人,生怕残生沙蔗把这个回答定义成适才问题的答案。
残生沙蔗懒洋洋道,“找到那份契约,然后熔掉它。”
“不过靠普通的元素力是没法办到了,得找到一个更上位阶的魔力元素。”
这话几乎是在明说了,塞斐尔不由得摸了摸心口,那处藏着它的空间魔戒,里面正好装着黑魔法收录汇编。
会是这个吗?利乌斯让他带上,是知道这个东西的作用吗?还是阴差阳错?
没等他想出来,胳膊上的小草又开了口,“带我走呗,我也想去外面逛逛,在元素荒原我都呆腻了,带上我还可以帮你找到卷轴。”
塞斐尔垂下眼眸,怪异地瞧了它一眼,“你离开这处沙土,还能存活?”
残生沙蔗哼了一声,像是很瞧不起身边的愚蠢人类,“我都进化成这样了,还要这些土干什么,你瞧我跟其他的那些草一样吗?”
“不过你还是帮我挖点土把我栽进去,骤然身子底下没有遮挡物,我还有点不太适应。”
“别想着卖掉我,我既然能把你们拽进幻境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塞斐尔:……
小东西警惕心还挺强,看起来挺纯的,没想到懂得还挺多。
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没出声答应,只听远处倏然传来杰卡特的喊叫声,“长官!你们在哪啊?”
“我找到他们两了!”
男人边喊着边朝这边走来,一左一右揽着罗威和卡塔莎,在看见利乌斯昏倒在地上后急忙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我在海滩旁发现他们两被迷晕过去了,长官怎么也晕过去了?”
塞斐尔摇了摇头,顺手把手上的残生沙蔗塞进了衣袖里,一手抱起昏睡过去的利乌斯,侧过头道,“没事,他不小心吸进了点臭气,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闻言,手臂内侧藏着的小东西凶狠地掐了塞斐尔一下。
塞斐尔面不改色,稳当当地抱着利乌斯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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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魔药师给利乌斯服了清醒药剂,说第二天一大早就能醒。
塞斐尔原本还想在利乌斯的营帐里陪他,但远远望见西修罗尔朝这边走过来的身影,他还是避嫌离远了点。
老东西,阴魂不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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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光大亮,一行人也开始收拾行装,为期三日的元素荒原之行也走到了终点,众人再度乘上洛丹号,缓慢地朝碧波港行进而去。
塞斐尔一大早就兴致冲冲地去了利乌斯的营帐里找他,结果扑了个空,杰卡特说利乌斯很早就离开前往北面的龙雪境了,似乎此行他还有别的任务,就没有跟塞斐尔告别。
这哪是没有告别,这要么是生气了躲着他,要么就是害羞了一时不想跟塞斐尔见面。
哪有那么急,连个招呼也不打。
塞斐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怀好意地揪了把手臂内侧的小沙蔗,“都怪你,我爱人不理我了。”
喳喳轻嗤一声,轻松地甩开了男人的手指,“事都是你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
一下船,塞斐尔就欢脱地朝着圣殿跑去,这躺他收获了不少消息,准备先去找霍兰德探探那些红箱子的口风,然后再去找阿卜商量一下‘太姥姥’的事。
“圣子殿下?”
“霍兰德?”
塞斐尔优哉游哉地在铜门外喊着青年的名字,直到里面再度传来重物敲击房门的声音时,塞斐尔才悠悠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瞧着眼前面色不太好看的霍兰德,塞斐尔歪歪头扬起眼尾,“怎么了,我们的圣子大人似乎不太高兴啊?”
霍兰德面色冷淡,抬眸扫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这躺元素荒原的探险进行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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