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殷久踉跄着跪倒在祭坛边缘,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终于出来了。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死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却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撑了过来。
顾殷久抹去嘴角血渍,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祭坛,却未发现那道熟悉的紫衣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灼热目光。
他转头,正对上一双通红的双眼。苏扶卿死死盯着他,神情竟带着几分凶狠与咬牙切齿。
顾殷久刚说出一个“你”字,下一刻,他被人狠狠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苏扶卿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整整一百八十一天……顾殷久,我真的要为你疯了。”
清冽的香混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抱着他的手臂不断发抖。顾殷久僵了一瞬,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手悬了半晌,最后轻轻落在人后背上:“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苏扶卿反倒抱得更紧。
肩头的湿热让顾殷久愣住:“你哭了?”
许久,苏扶卿终于松开手,退后一步,眼底泛红。
他眼中蒙着一层泪,沉沉如夜,又似纸灰燃着星火点点。
一瞬间顾殷久想起在地道中,对方也是这么执拗认真地盯着他。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动于衷。
他不自觉抬手,抚上苏扶卿湿润的眼角。
苏扶卿怔住,目光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与慌乱。他耳尖瞬间染上绯红,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顾公子,你和扶卿……?”
顾殷久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苏桥松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在他和苏扶卿之间来回游移,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幕惊到了。
顾殷久迅速收回手,避开苏扶卿的目光,硬着心肠道:“小少爷,你回去吧,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
自己终究是伤了他,可有些话,他不得不说出来。
苏扶卿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他后退一步,苦涩一笑:“好……我明白了。”说完转身离去。
苏桥松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此刻钟声响彻九霄,众人终于赶来。唐小里迎上前,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肘子!”随即狠狠抱住他。
“我爹和师妹还在照顾病人,她们等会就来。”
顾殷久微微点头,声音沙哑地问道:"青灯大师呢?他在魔渊中替我运功护法,受了重伤。他现在还好吗?"
唐小里道:"大师伤势太重,还在闭关。不过你不必担心,他已无大碍。"
顾殷久松了一口气。
很快,他被众人簇拥着登上祭坛高台。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走上祭坛,双手捧出一枚赤红令牌,恭敬地递了过来:“青灯大师有言,若顾施主能安然出渊,这玄火令便由他执掌。”
“玄火令乃修真界至高信物,历来由当世第一人执掌。十年前剑圣执此令平定魔祸,镇守四方,如今顾施主以一己之力平息魔渊之乱,此令自当归他所有。”
台下,各大门派掌门纷纷举杯相庆,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顾盟主英明神武,一举平定魔渊之乱,实乃修真界之福!"
"顾盟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真是后生可畏啊!"
顾殷久站在高台之上,底下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气,听不真切。
唐天和唐小里等人脸上满是欣喜与激动。
“哼。”台下,赶来的卫坛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甄泽见状,笑着打趣道:“卫长老这脸色怎么不太好啊?怕不是觉得顾小友顶了你原先的位置吧?不过你技不如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卫坛脸色铁青。他觊觎这令牌多年,却始终未能如愿。当年剑圣陨落时,他本以为机会来了,谁知青灯大师以"心性不足"为由,将令牌封存至今。
顾殷久低头看着手中的玄火令,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阵莫名的空虚。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
就在这时,悟尘奋力挤开人群,匆匆跑上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殷久脸色骤变,声音陡然提高:“你说什么?彩虹她不见了?”
悟尘压低声音道:“顾施主,今早有一帮人来古陀寺闹事,我便出去查看情况。可等我回到地牢后,却发现桌上留了一封信,彩虹姑娘说是要来魔渊寻你。”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银铃,正是彩虹平日带在手腕上的,“这是我在牢里找到的。”
悟尘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可贫僧一路赶来峰山,沿途唤了许多声,却始终不见彩虹施主应答。”
顾殷久心中一紧,几根野草在指尖化作流光溢彩的草蛐蛐,数道灵光随即朝着四面八方飞去,不少人见此情景,惊呼出声。
共感术展开的瞬间,顾殷久浑身一震,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悟尘见他神色不对,急忙问道:"顾施主,找到彩虹施主了吗?"
顾殷久没有回答,化作一道黑影,径直往罪人台的方向疾驰而去。
峰山,罪人台。
红衣少女被绑在上,被两道锁链穿透琵琶骨,鲜血顺着她指尖滴落。周围人端着碗,在下方接取她的血液。
“这妖女的血果然神奇,难怪顾殷久能安然无恙地从秘境出来。”
“不过,这丫头也快撑不住了,再取几次血,恐怕就……”
话音未落,一道暴怒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一满身血气的人站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气。
“你是谁?”
顾殷久没有理会,目光径直落在彩虹身上。她腕间刀痕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罪人台的地面。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一个老者抚须冷笑:"这妖女只需三碗血就可救百人。你若还有半点慈悲心,就不该阻拦我们……"
“都给我滚!”
顾殷久一掌拍出,将围上来的几人震退数丈。他眼睛发红地冲上罪人台,一把抱起彩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伤恸难以自抑,顾殷久正要发作,怀中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瞬间拉回了他即将失控的神智。
“顾哥哥。”
“嗯,我在。”
彩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眼中毫无焦距:“顾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顾殷久眼眶通红,五指收紧,牢牢抱住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彩虹脸上似有悲戚之色,往日那双充满灵气的眼如今只剩下茫然:“顾哥哥,天黑了吗?怎么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害怕。”
“我在,你别害怕。”顾殷久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她体内状况,心底蓦的一凉。
“顾哥哥,他们都是坏人,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彩虹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苍白的脸上敷上一层晕红,“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都跟小和尚说好了……我还不想死。”
这是回光返照。
彩虹嘴唇微微翕动,似是要说什么,顾殷久连忙俯身去听。
“我好想,回大漠……”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浑身一颤,漆黑的眼里再也不复半分神采。
顾殷久低头看着彩虹,脑子一片空白。
少女双目瞪的溜圆,一袭红裙稀稀落落的,身上布满凌虐过的红痕,失去生气的双眸透着绝望。
死不瞑目。
无悲无喜的双面菩萨依旧在上方看着他。
顾殷久看到自己抱着彩虹的尸体跪在罪人台上,久久未动。
在进魔渊前一天,彩虹还缠着跟他说要去江南水乡,尝新酿的梅子酒。那样鲜艳热烈的小姑娘,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等唐小里等人赶到时,看着顾殷久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彩虹,不可置信。
悟尘冲到罪人台上,看见彩虹惨白的脸和满身伤痕,他猛地转身,怒视着周围的人群,声音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这么一个小姑娘?!”
顾殷久的衣袍已被鲜血染红,他眉间黑气翻涌,眼中猩红闪烁,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他抬起头,目光冰冷:"是谁?是谁把她绑来这里的?”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那些曾经对他恭敬有加的面孔,此刻写满了憎恶与恐惧。
众人不敢言语,纷纷低下头。
“让开,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语气强硬,“顾殷久,她可是大漠妖女!你去封印魔渊的这些天,你可知大漠对我们做了什么?趁着瘟疫横行,大肆圈养阴兵!之前我们死了这么多人,如今不过牺牲她一个就能救这么多人,难道不对吗?”
“就是!”人群中有人喊道,“她分明是大漠派来的奸细,这瘟疫就是她带来的!”
“再说了,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取她点血怎么了?”
下一刻,说这话的人便没了声息。
“顾殷久,你在做什么?!我们这是在处置妖女!”
顾殷久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沾满鲜血。原来在他暴怒的瞬间,杀了方才说话的那个人。
“好一个弱肉强食,那如今我强,你们弱,是不是该跪着求我当个圣人了?”
"顾施主!"悟尘见顾殷久瞳眸染上血红,眉间魔纹若隐若现,急忙冲上前,“住手!你这样会入魔的!”
唐小里也死死拦住他:“肘子,快清醒过来!”
身上的魔气渐渐消散,顾殷久眼中猩红也完全褪去。他抱着彩虹缓缓站起身,环视四周那些盯着他不可思议的人。
“顾盟主,你这是……”从祭坛赶来的众人看着躺在地上唉哟叫唤的百姓,很是震惊。
“是啊,你怎么为了一个妖女,就对无辜百姓出手?”
“无辜百姓?”顾殷久冷笑一声。
原来这些人早已默认了彩虹被取血的行为,在他们眼中,她的性命不过是可以随意牺牲的筹码。
“诸位快看!”
卫坛突然拔剑,指向顾殷久眉间未散的魔纹,“他这分明是入魔之相!这样的人,怎能继续担任盟主之位?”
“是,盟主之位,顾某愧不敢当。”
玄火令在他掌心爆裂成齑粉,顾殷久声音平静得可怕:“今日之事,我顾殷久记下了。从今往后,我与你们,恩断义绝。”
说完,他抱起彩虹的尸体,转身离去。
第116章
顾殷久寻了个鲜花常开, 流泉潺潺的山谷,立下一块简单的白石墓碑,刻上“彩虹之墓”四字。
他打开骨灰盒,指尖微微发颤:“彩虹, 你生前总说想看遍这世间山河, 如今我为你寻了这处地方。春来花开,秋去叶落, 你都能看见。”
风起云涌, 林海翻卷。
骨灰随风洒向广阔的山林,那恣意驱驰快马于大漠的少女, 最终还是回到了天地的怀抱。
唐小里站在他身后,沉默良久, 终于忍不住开口:“肘子, 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一夜了。”
顾殷久没有回头,声音沙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 她也不会死。”
是他错了。
曾以为能拼尽全力去挽回,或许能换来一丝宽恕与谅解。谁知世道无常, 人心难测, 终究是他太过天真愚蠢。
与此同时,山林深处,两个男人正围坐在火堆前, 得意洋洋地谈论着。
“没想到那顾殷久居然为了个妖女放弃盟主的位子, 真是可笑!”
“这妖女真是好骗,问我魔渊在哪,我随手一指她就信了,这五两银子赚的也不亏。”另一个瘦削的男子咧着嘴笑, 露出一口黄牙。
第一个人拍了拍腰间的药囊,满脸得意:“多亏了我的软骨散好吧!要不然怎么能那么快抓住他,那妖女力气可不小。”
两人自以为隐蔽,毫不顾忌地大声说笑,却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
“可惜尸体被顾殷久带走了,不然还能拿去配阴婚,多赚一笔。”瘦削男子咂了咂嘴,语气中满是遗憾。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瘦削男子的喉咙被一柄长刀抵住,鲜血渗出。
“是谁给你五两银子?”顾殷久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是逍遥谷的!”
剑尖又往前送了一分,血顺着男人的下巴滴落:"逍遥谷的谁?说清楚。"
瘦削男子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是姓秦的,他让我把妖女骗到罪人台,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饶了我吧!””
脑中浮现出彩虹被骗去罪人台的画面,心中怒火翻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你们,都该死。”
下一刻,剑光一闪,瘦削男子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另外一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磕出了血也不敢停下。
这时,唐小里匆匆赶来,大声喊道:“肘子!快住手!”
顾殷久缓缓将刀收回,眼中的杀意未散。
他擦了嘴角溢出的鲜血,转身看向唐小里:“我要去杀了秦朗。凶手就是他。”
“不行!”
唐小里急切道:“凶手是他,我信,可旁人信吗?你那日险些杀了数百村民,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吗?”
“你在魔渊的这段时日,大漠趁机攻打中原,死伤无数。你现在杀秦朗,只会连累自己,众口铄金,你根本堵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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