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不寄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捏捏鼻梁,安抚了一下比他还气愤的刘昂的情绪,两人聊了没几分钟,寝室房门骤然被敲响了。
……人肉他的网民不会这么快就来线下找他了吧?
这速度比外卖都快。
季不寄搁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在他转过身子的一刹那,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刘昂:我靠靠靠靠!惊天大瓜!】
——
夜间的儿童公园寂寥无声,白日里玩闹的孩子早已回家,太空漫步机似是被什么无形的存在控制着,咯吱咯吱地随风飘荡。
大晚上的待在这种地方,蒋木感觉手臂上直生起一片鸡皮疙瘩,她买了两瓶冰镇的苏打水,从旁边仍在营业的小卖铺出来,在公园里搜寻了一圈。
一位金发年轻人正高高地坐在单杠上,漫不经心地晃悠着长腿。他打扮时尚,额发偏分露出白皙的额头,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蒋木快步走过去,注意到他的动作毫无安全性可言。时恩赐的双手并没有撑在杠杆上,而是接过她丢来的苏打水,拧开喝了一口。
“你小心点。”蒋木叮嘱道。
“没事,还能再摔死一次?”时恩赐不以为意,露出虎牙笑了下。
蒋木看到那抹宛如亭瞳晓光的笑容,心脏倏然抽搐了起来,她攥紧了苏打水冰凉的瓶壁,问道:“你真的是时恩赐吗?”
她的语气中仍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任谁都不敢想象,一个在葬礼现场以遗照形式出现的人,会再度复生在自己面前。
“蒋老师,不是时恩赐我还能是谁?”他开了个玩笑。
蒋木熟悉这个称呼,她和这小子后来的关系亦师亦友,他偶尔会这样喊自己,却不含一丝尊师之意。
“你......”蒋木欲言又止,她确信时恩赐在那场车祸中是必死无疑的,遗体同样被相关机构拉走处理,举办追悼会时甚至只有一张照片和他有关。
那时恩赐又怎么可能这样鲜活地出现在这里呢?
还这样真实地呼吸着、笑着、喝着苏打水,就仿佛那场意外从未存在过似的。
“不用想那么多,就当我诈尸了。”时恩赐眨眨眼睛,从单杠上跃下来,苏打水在瓶子里摇晃出一串小气泡。
他问蒋木:“我的手机带了吗?”
蒋木在包里翻出屏幕破碎的手机,递给他:“带了,你这里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问了许多人都解不开。”
“秘密?”时恩赐随意把玩着手机:“你们解不开,季不寄也解不开?”
“他果然知道密码啊,当时我让他试试,他这个怂包,犹犹豫豫地最后还是没试成。”蒋木双手抱臂道。
“那真的太好了,他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时恩赐笑眯眯地把手机收起来。
蒋木好奇道:“到底是什么,还不让告诉咱们小季了?”
“我在手机里留下了好多写季不寄坏话的记录,当然不能告诉他。”
蒋木扫了眼时恩赐,对他撒谎这件事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是在讲季不寄坏话,他早巴不得当面扯着人家耳朵说了。
好像是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的事情吧,不知从哪天起,蒋木总觉得这两个小孩的关系变得疏远了,时恩赐对季不寄的提及少了,他俩也不再出现在一块儿玩了。
可她分明感觉时恩赐对其感情并没有减淡,反而随之日渐膨胀,变成了心里的一块不敢踏足又不会删减的存在。
尤其是在几年前,她终于察觉到时恩赐的异样。他在高考前拼命苦读,几乎是拿命换来了升入名校的机会,步入大学后同样表现优异,在同学老师间混得如鱼得水。
可那日益古怪的精神状态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这孩子心理出现了问题。
她不清楚时恩赐身上发生了什么,遂把自己认识的一位在此领域深造的朋友推荐给了他。
从那之后,时恩赐提及季不寄的次数就更少了,就仿佛他得心理疾病的病因在季不寄似的。
“说起来,季不寄最近好像生病了......”蒋木想起来上次联系他的事情。
“他得什么病了?”
“他说自己有人格分裂。”蒋木道。
她发现时恩赐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奇怪。
时恩赐淡淡道:“那让他好好治疗。”
“那你呢?”蒋木问,他的情况又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是已经治好了,还是病情加重了?
“我挺好的,已经找到解药了。”时恩赐语气轻松,似乎并不需要担心。
解药?
第36章 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蒋木以为他说的是对症的药物:“你还是少用些药吧,会有成瘾性的,而且你现在这个状态,还算是......”
她低头看了眼,时恩赐有影子,应该算是人类。
至少不是鬼。
“放心吧,不用这么替我操心。”时恩赐耸了耸肩道。
蒋木跟着时恩赐移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蒋木已经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了。时恩赐的视线低垂,盯着地上爬行的两只小虫,弯了弯眉眼:“我打算继续玩游戏。”
“什么?”蒋木被他不正经的回答惊到了。
时恩赐托着下巴,声音低低的,似是在念什么施展魔法前的咒语:“游戏还没有结束……”
“你又要搞什么名堂?”
时恩赐顾左右而言他,蒋木跟不上其脑回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得换了个话题。
“时恩赐,你还活着的消息,杨女士知道了吗?”
她指的人是时恩赐的母亲杨白玉,几年前的一场意外导致其心脏病发作后,她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万幸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一条命。然而身体健康却遭到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加上心理层面接连不断的打击,她至今仍在病院休养。
同自己自学生时代起便恩爱多年的丈夫竟早已出轨,还在悄无人知的地方诞下了一个和时恩赐只差几岁的私生子,这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而杨白玉身为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平生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在自家儿子高考誓师大会的那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公开捅出这件事情的真相,无疑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以前时恩赐还会常去看望住院的母亲,可她终究是走不出那片丈夫出轨的阴影,终日寡寡欲欢,性情大变。在信了佛,参悟生死之后,她对待唯一的孩子时恩赐的态度也变得淡薄了许多。
面对这样的情况,蒋木却只能无可奈何,好在时恩赐还算看得开,他认为母亲能不跟那人怄气,不气伤身体,修身养性倒也无妨。
毕竟对于如今的母亲来说,他的存在同样会令她联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我还没有去找过她。”时恩赐平静地说道。
蒋木深深发出一声叹息,谁能想到时家会降临那样的变故呢?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时父自己造下的孽。
“你恢复身份后,就去看看她吧。”蒋木劝道:“她知道你出事后,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实则心里也很难过。”
时恩赐轻轻点了点头。
蒋木喝了口冰饮,顺了顺气:“不过话又说回来,和季不寄那小没良心的不一样,隔壁林家那小子可是找你找疯了。”
她前段时间还听到许多荒诞至极的消息,说是林入寒为了找一个死去的人,求自己父亲把归隐多年的大师请出山,又是作法又是卜算的,笃定了那个人还活在现世。
蒋木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对于他这种不符合唯物主义的行径颇感好笑,任凭他怎么作妖死去的人终归是不会回来的,哪曾想过时恩赐还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时恩赐冷冷地笑了一声,心里的东西终于藏不住了:“他找我?他是想拆散我和季不寄。”
“啥玩意?”蒋木瞠目结舌,问道:“拆散你和小季?”
他俩有啥好拆的,不都散得不能再散了吗?
“对,没错,他嫉妒我和季不寄的关系,一定要死皮赖脸地纠缠季不寄,扫除季不寄身边一切他认为是阻碍的事物。”时恩赐认认真真地说着,眸中溢出凶光。
几个月前,林入寒曾假惺惺地去探望过时父,时恩赐碰见他便客套地闲聊了几句。那天是周末,病院内人来人往,病房外不适合交谈,两人于是移步向外走去,好巧不巧,撞见了季不寄被小孩碰瓷的场面。
别人遇上被碰瓷大都是老人倚老卖老地耍赖,他倒挺有出息,被一个小孩指控,还显而易见地落于下风。
时恩赐在心里骂了句季不寄笨蛋,眼见他周遭的人渐渐聚集起来,连张口说话都不会的笨蛋面临百口莫辩的局面。
他对林入寒道:“你过去看看。”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林入寒奇怪道。
他暂时有不能同那家伙见面的理由。
时恩赐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补了句话:“门口有监控,很好澄清。”
林入寒在他的眼神下不太情愿地过去了,时恩赐以为帮他澄清一下,这件事就结束了,结果万万没料到他俩居然会因为这个契机勾搭在一块儿。
一想到这里,时恩赐的周身又是升起一阵不可忽略的杀意和怨气。
“林家那小孩这么大占有欲?”蒋木皱起眉头,她和林入寒有过几面之缘,单看表象看不出来内里还是这样执着的怪人。
时恩赐浅浅勾勒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解决掉的。”
他这个表情属实不太妙,蒋木难以无视他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的诡异杀气,刨根问底道:“你想怎么解决?”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知法守法的好公民,当然是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
时恩赐晃了晃手机,意义不明地笑着。他生有一双和善的眼睛,弧度微弯,双眼皮十分明显,像是一片薄薄的柳叶,令人想起许多具有美好意象的诗句。
如今那双柳叶眸直勾勾地锁住地面上的某一个点,半天不眨一下,莫名有些瘆人。
“季不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蒋木倏然间感觉脊背发凉,手里的冰苏打存在感强了许多,他们现在的小孩都把友情看得这么沉重吗?
“小季同学可没同意呀,哈哈。”蒋木生硬地笑了几声。以她对季不寄的理解,他非但不会同意这俩人即将登上最高人民法院的友情游戏,还会躲时恩赐和林入寒躲得远远的。
时恩赐莞尔,声音轻柔:“他不需要同意。”
季不寄,你要注意安全......
“好了,该进入正题了。”他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拍拍手,对蒋木说道。
蒋木侧耳倾听他接下来的话语。
三辆自备音响的摩托车驶过,给这所儿童公园带来了些许喧嚣,一闪而过的巨大音乐响声震得泥土地上的小虫打了个转。
两人谈完正事已是深夜,蒋木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时恩赐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要去找某个沾花惹草的笨蛋。”
这又是在说季不寄了。在他那里能得到“笨蛋”这一爱称的仅季不寄一人。蒋木已经无力吐槽时恩赐那简直像是在控诉情人出轨的用词,在心底默默念叨季不寄自求多福。
因为今晚,时恩赐的状态极其诡异。
夜里的风有点凉,时恩赐走在路上,无端想起他给季不寄缝的外套,那朵曼陀罗费了他不少功夫,却也是年少时期时恩赐的得意之作。
毕竟,那可是他第一次拿起针线给一个人绣花,哪怕绣出一坨五谷轮回之物来,季不寄也应该全盘接收,当成宝贝好好珍惜着。
而不是转手送给另一个人当枪使。
想到这里,他阴森森地扯了扯嘴角,鞋子碾碎了一颗结块的泥土。
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被植物茎秆勒紧的绞痛感,他的手指逐渐抚摸上去,指甲挠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真实的痛意换得些许清醒。
曾经有一个冬日,季不寄很是可怜地来到他的家里,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捧着热茶说自己无人偏爱。蒸腾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眼睑,时恩赐的心密密麻麻地泛起刺痛。
他握着对方的手,一本正经地许下承诺。
可明明有他的喜欢了,季不寄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其他人?
高中时期的左书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宋乞,上大学后虎视眈眈的林入寒,还有一群其他叫不上名号的乱七八糟的人。
有他一个人的喜欢还不够么?
季不寄,你真贪心。
方才那三个骑着摩托车的精神小伙又骑了回来,在大马路上发出吵人的声响,发动机轰鸣,轮胎摩擦着地面,三只音响放着不同的土味动感节拍,与他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摩托车刹停下来,隔着三五米的距离,朝他吹了声口哨,似乎是认出来了他是刚刚那位和女人一起坐在公园里的人。
时恩赐回过头去,饱含戾气的眼神凉凉地投去,把精神小伙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直到身后的两个同伴扯着嗓门喊他跟上,他才重新发动了摩托,飞速逃离。
时恩赐望着远去的三个小孩笑了下,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旋即,他摸出手机,拨打了有关部门的举报电话。
做完这件举手之劳,时恩赐路过了自己昔日的学校,他不作停留,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湖西大学。湖西大学的出入校管理并不严格,暑假期间却仍旧有门卫值班。
他礼貌地跟门卫室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声称自己是忘记带校园卡的校内同学,大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果真看他面熟,便放他入了校。
盯着这位金发年轻人的背影,大爷又思索了半天,大学学校里几万名师生,他为什么对这个学生留有印象呢?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乍然,在电光火石间,他有了答案。
他是在新闻上见到的这位同学的脸。
另一边,时恩赐招摇过市,心安理得地找到季不寄的寝室楼下。许多学生早已离校,往常这个时间,唯独季不寄的寝室会亮着灯,可今晚那个方向却一片黑暗。
28/4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