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想待,自己出去就是了。”邱茗偏过头。
“出去?”夏衍强行把邱茗的下巴掰回,“我倒当真不知道,你内卫府邸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夏衍,你倒是讲讲,我诓你有什么好处。”
“你和那姓张的是一路的,我前脚出门,你们后脚给我再治个威逼朝臣的罪名,副史大人,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行书院想治你的罪没那么麻烦,”邱茗道,同时胳膊悄悄向外探寻,“我大可废了你的经脉,再把你仍到门口,许你一个报复未遂就地正法。”
“那我真是感激涕零,副史大人给我死个痛快,反不用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邱茗叹气,“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不如躺着多修养几日。”
瞬间,邱茗抬手一指要戳夏衍颈后的穴位,点到这能让人发昏,但夏衍看破了他的动作,手微动,竟松了刀,死死扣住他偷袭的手,锁住手腕按在床上。
突然,咣咣一串敲门声。
两人一愣。
就在这个间歇,邱茗毫不留情一膝盖抵在人的腹部,夏衍明显疼出了声。
可他刚脱身要跑,便被夏衍一把拉下,倒向床底,那人倾身压下将他困在怀里,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少君?公子?怎么不点灯?”常安推了门,手里捧着蜡烛,在屋内照了一圈,空荡荡的。
“咦?他两人呢?”
随着常安疑惑地离开,邱茗被按得再也受不了了,隔着人手只能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放开!”邱茗愠声喘着气,可怎么也挣脱不了。
这时他注意到俯视自己的人,眼里闪烁的光灼热地可怕,仿佛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危险。
邱茗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危险。
夏衍裂了嘴角,满眼戏谑,“上次牢底探访,小爷我可记着,如何,副史大人说话还作数不。”
邱茗瞪大了眼,迎面夏衍的声音在耳侧低沉,“怎样,陪我一晚?”
“滚!”邱茗齿间发狠,用力挺起身,好巧不巧贴上夏衍炽热的胸口,隔着皮肉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忽然间,乌鸦啼鸣声低鸣,夏衍微怔,如梦初醒,鼻息凝神深吸一气,低头埋进邱茗的胸口,如同野兽撕咬食物一般狠狠啃咬衣下袒露的锁骨。
“唔……”
邱茗被咬痛了,闷哼着,气息变得急促,想将夏衍推开奈何双手被锁无从下力。
该死。
他闭上眼紧咬嘴唇,忽觉身上一轻,瞬间全身覆盖一袭冰寒。
邱茗愣了愣,起身仔细看去,窗户敞得老大,被风吹得一开一合吱呀作响。
他从床榻上坐起,拢了凌乱的衣衫,掩过雪白肌肤间的齿痕,身上残有余温,寒风一吹什么都不剩。
蓦然间邱茗不自觉地手下一紧,似乎想抓住那丝温热。
包裹他的那团火,消失了。
夏衍,走了。
雪落了半日,凤陵台前能看尽神都一日的风景。
城边风起,雪片飘下。
邱茗站在雪里,伸手去托,没接到。
凤陵台位于皇城南角,金鸟朝天,飞凤梁瓦,房檐边凤在上龙在下。
这是赵知维当天后时期命人着手建造的,当时满朝文武进言,说赵后妄图窃取龙位,但一女子怎会得天下?先帝不以为意,然而却想不到这女子真有登基之日。
霞光照雪影,染红了天边。
奈何,邱茗没有这般好心情。
一声鸦雀声传来,他一刀断血刃猛然打出,刀刃呼啸而过,割断人的碎发,紧接着嘭一声钉入树干。刀刃没了底。
“副史大人何事这么大的气。”树杈上,夏衍枕着双手,休息得好不惬意。那一刀分明直冲他的喉咙而来。
“遇见了只狗,扰了本官的兴致,”邱茗甩了手,脸色难看的要命,“几日不见,夏将军看来是真休息好了。”
“陛下有令,本将军巡城失职,戴罪立功,特来协助副史大人查案。”夏衍靠在树枝上,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
“查案乃行书院本职,夏将军不必强求。”
“查案?”夏衍笑道,“副史大人精明,这话都能说得出口。”
夏衍“嗖”一声落在人面前,方才他在树上瞧见邱茗站在树下发呆,袖衫飘逸在风中,与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像被雪淹没了的春色。
“真以为派我来是为了跟你查案?你们行书院做事目无章法,陛下这是忧心啊。”
“是吗。”邱茗抬眼笑,杀意未减,“与其监视我,夏将军还是担心自己吧,未得圣上默许,行书院会动羽林军吗?”
“大内禁军,陛下钦点,怎可能有不臣之心。”
“那可未必。”邱茗桃眼低垂,猝不及防上前一步踮脚贴近夏衍的脸颊,发丝扫过人的鼻尖,绵密的木香混合着花香,悠长地如春风拂面,撩的夏衍愣了一秒。
只听邱茗在他耳边细语,“人心难测,夏将军,小心为上。”
“多谢提醒,不过。”夏衍猛得揽过对方的腰,指尖穿过发丝,一把将邱茗按在怀中,旁人看来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拥抱。
“副史大人朝中树敌无数,即使不是小爷我,多的是寻仇之人,是我处境堪忧,还是你囹圄难解,不用多想吧。”
“既然如此。”邱茗起手一刀直戳夏衍腹部旧伤处,被人一晃身瞬间避闪,两人各自后撤半步,就此分开。
“既然如此,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副史大人,请吧。”
夏衍恭恭敬敬行礼让出路来,邱茗也不客气,径直走向前方。
仵作间,监察御史的遗体停放数日,天寒,尸体并未腐烂,案件久久未有线索,遗体还未归还家眷。
亡者宇文成轩,前监察御史,麟徙二年殁于凤陵台,颈处伤口两寸有余,深间喉管,一刀毙命。
夏衍俯下身仔细查看遗体,邱茗于旁侧读着死者的生平和仵作记录。
“夏将军有何看法。”邱茗合起案宗。
“暂无。”
尸体夏衍见得多,羽林军虽不常征战于外,但也不意味着朝中太平,何况,夏衍从小那股子狠劲就没下去过,只是时局所困,遮掩地比较好而已。
他擅长用剑,霜悬取命,冻人冰寒,可不是说得玩的。
可这杀人和查杀人,完全是两个行当的事。
“你们行书院查了这么久,就没一点线索?”
“若有线索,怎可能只盯着你不放。”
“副史大人,你哄我呢。”夏衍没耐心和邱茗兜圈子,“你网开一面没要我的命,是有所顾忌吧。”
“证据不足,若夏将军真出事,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撒谎。
夏衍轻蔑地歪了嘴角,但没点破,继续俯身观察遗体,突然尸体脖上刀口引起了人的注意。
刀口切面形状不似普通刀具平整,皮肉间可见细碎交叉的纹路。
“月松锋刃?”夏衍很惊讶。
“对,很熟吧。”邱茗手指抹过伤口。
月松锋刃是羽林军的专用刀,玄铁锻造,入军时统一发放,若官升一等则可打造自己专属刀刃,夏衍的霜悬就是这么来的,不过外行人不会看这么仔细。
夏衍:“切口样式未有独特之处,想来应是普通刀具。”
难道,凶手真是羽林军的人?他心口一沉。
回想平日大家相处并无举止过分之处,崇文是他拉出去吃酒,肃三爱耍无赖但无伤大雅,老六、路勇偶尔开小差,一圈细想下来并无可疑之人。
“兵中利刃,取性命于分毫间。”夏衍顿了顿,“确为羽林军专用。”
“未必。”邱茗道,“民间模仿者众多,弄个一式两把不罕见。”
“你什么时候向着羽林军说话了。”夏衍一愣。
“想多了。”邱茗笑得淡然,“我只是讲事实,还发现了什么吗。”
“没。”
“别光动脑子。”
“你骂谁?”
若不是戴罪之身,夏衍恐怕早一剑插过去了,被逼无奈,于是蔫蔫侧过头端详尸体。
正当他聚精会神之际,站在后边的邱茗没了耐心,二话不说一掌拍在人后脑勺上,害得夏衍差点直接亲上尸体。
夏大公子好久没受过这种气,险些扭头顶着诛九族的风险再和这行书院副史干一架。
忽然,冷风刮过,夏衍鼻子一皱。
“闻到了吧。”邱茗跟着俯下身,凑到尸体脖子处的刀口边,嗅了嗅。
夏衍也闻到了。
遗骸腥臊味难掩,就在这混乱的恶臭味中,竟然夹杂着一缕醉人的芬芳,那香味绵长,十分细微,清新淡雅。
“指握刀柄留香,可能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只是不知是何种香。”邱茗解释道,“如果弄清楚香的由来,说不定有线索。”
夏衍怀疑地横了邱茗一眼,“有什么香你会不知道?”
“我又不是样样都懂,”邱茗抬起身,双手支在台边,“闻香便知配料,有这本领,我早开香铺发财了。”
装腔作势,夏衍冷哼了声。
“不过大致能猜。”邱茗别过耳前的头发,在夏衍惊异的目光中,侧身坐上桌台,手指轻抹伤口的皮屑,放下鼻下,动作温柔地不像在这阴冷的仵作间验尸,倒像惬意地在一方幽闭院落中玩香弄茶。
“艾草,雄黄,龙涎,还有一味。”邱茗抬眼。
“什么。”夏衍好奇地探过身。
“还有一味,江淩月。”
夏衍瞳孔微震,邱茗笑道,“我就知道,夏将军一定感兴趣。”
第7章
夏衍的手下曾因误吸江淩月疯癫至死,都是一起卖过命、行过军的兄弟,他也为此耿耿于怀,所以当年在临渊寺以为邱茗贩禁香才下手毫不留情面。
如果要追查江淩月,只有一个地方,两人不约而同抬眸,对视一眼。
西市,凝香坊。
西市热闹,无数吆喝的小贩,头顶瓦罐的卖艺者,靠着栏杆的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可惜丝毫未引起两人的注意。
“美人哥哥,美人哥哥,给点赏钱吧。”一脏兮兮的小姑娘抓住邱茗的衣摆,后面还跟着一串小尾巴。
邱茗低头看去,眼神有些飘离,再抬眼,旁边夏衍表情万般嘲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沉默着,从袖口摸了几枚铜板塞到小孩手。
“谢谢美人哥哥!哥哥一定万事顺利!”小姑娘捧着铜板连同后面几个小孩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你居然喜欢小孩?”夏衍高扬头,无非想看这位分分钟断人命的“美人”装伪善给谁看。
谁知邱茗言简意赅,冷着脸,“不喜欢。”
小孩,尤其是小姑娘总会让他回忆起不好的事情。
夏衍有些意外,刚想说什么,突然听闻不远处有人叫嚷。
“你小子敢偷我钱袋!找打是不是!”一大汉怒吼,手揪着一年轻人的衣领不放。
“我……我没偷。”年轻人吓得脸色煞白。
围观人低声窃语,你一言我一语对那年轻人指指点点。年轻人百口莫辩。
一旁异域长相的卷毛小厮言之凿凿,“撒谎!我看见你偷了!”
“冤枉啊!我真没有!”年轻人大喊。
邱茗闻声,神情有些异样。快步走向人群,夏衍感觉奇怪,也跟了过去。
这热闹稀奇,光天化日敢偷盗,夏衍扫了眼,大汉身材健硕,胳膊肘子梆硬,典型的习武之人,那双手。
夏衍眼睛一亮,有意思。
唯有拇指、无名指指腹起茧,指甲平整,看上去灵巧得很,反观年轻人,身材瘦弱,衣冠素雅,不过腰间的玉佩平安扣翠绿清透,应属上上品。
好家伙,还是个纨绔子弟,想也不是玩花样手法的人。
夏衍心里暗笑,结果不言而喻。
这不是偷窃,是抢劫。
“不认?我看你这小子是手贱!”
“大哥,给他手剁了!让他放肆!”
大汉亮出砍刀,手起刀落,眼见年轻人小命不保。
夏衍飞身拔剑,一刀架在大汉脖子上,大汉一惊。
“你,你什么人?”
“不用你管。”夏衍咧嘴,剑在人脖子处逼出了几滴血珠。
给点教训吧,在我大宋地盘上还敢胡作非为?看来确实活腻了。
断根手指怎么样?夏衍横过剑。
不料还没等他没动手,就听面前大汉惨叫一声,抱着胳膊一屁股坐下去,肩膀处鲜血喷涌。
夏衍警觉地瞥向后方,只见邱茗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正看着旁处喧闹的市井,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副和自己没关系的样子。
那边小厮目瞪口呆,惊叫道:“大哥!您没事吧!”
大汉狠狠瞪向书生,“臭小子!敢找帮手!”
书生重重跌在地上,大惊失色,慌忙摆手,“我没有!我没有!”。
“哎,我说你们,”夏衍一脚踏过大汉的肚子,给人掀了个底朝天,“钱袋就挂在你腰上,自己眼拙没看见,别跟疯狗似的乱叫。”
大汉和小厮神色异样,刚低下头查看,夏衍眼疾手快一剑挑了那两人的裤腰带,一脸的坏笑。
哗啦啦一堆钱袋散落一地,花色各异,绣花枝的、素文的,甚至还有刺经文的。
“让开!让开!何人街头斗殴!”一队巡防兵姗姗来迟,拨开乌泱泱看热闹的人群,见到是夏衍,忙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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