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想要,”连昭回忆道:“无情宗从前还未乱套的时候,藏器阁是由你来看管的,倒也没出什么茬子。但后来不知怎么,你的师尊闭关之后,你的脾气就变得非常糟,不仅误伤了同门,还抵死不承认,把罪责都推到白毓头上,像是疯了一样在长老面前大喊大叫,说他们都是骗子,他们都想要你死。”
听到这里,秦朔的心忽地战栗了下,像是某种感应,又接着追问:“然后呢?”
“我之前为了拿到唤梦铃,和你打过几次交道,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连昭说着说着犹豫了起来,声音渐渐放慢:“对于你到底是怎么失忆的,我并不知情,只知道那是一个雨夜。你受了很重的伤,在雨里站都站不稳,最后跪在你师尊闭关的地方哭着敲了很久的门……”
秦朔的脸低到看不见了,耳后的疤痕在火光中那么显眼,“之后呢?”
“之后的事,恕我不能告诉你。”连昭望着他笑:“因为,我还没有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秦朔猜到他的意思,抬头道:“除了唤梦铃,你还想要什么?”
石壁上,狐狸尾巴的影子轻轻晃悠着,逐渐显露出妖体的原形。
那双碧色的眼眸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声音一字一顿。
“你的,心头血。”
第16章 心事
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以至于落在秦朔耳边,他的感官却被山洞的水滴声覆盖,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清了。
原来如此吗?
秦朔本以为自己可以像局外人那般看待自己的过去,可身在其中,不免还是感到几分悲凉。
他闷声低下头,思索这场交易对自己来说到底划不划算。
气氛降到冰点的瞬间,身旁的连昭却俯下身,从下往上偷瞄他的神情,忍俊不禁道:“怎么,秦修士不高兴啦?”
秦朔把脸埋在胳膊下,一言不发。
连昭用手戳了戳他:“秦朔。”
没有回应。
“秦师兄?”
依然没有回应。
“朔儿……”
终于有回应了,却是秦朔倔强的反驳:“你不准这么叫我──”
连昭还是笑吟吟的,一点都没有反省的意思,像哄他开心那般凑到跟前来,厚脸皮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嘛,真生气啦?”
秦朔背过身去,胸膛一起一伏,看样子是不打算理他了。
“真笨,说什么信什么。”连昭靠在他背后打趣:“你也不想想,我是只狐狸,要你的心头血做什么,难道能当水喝?”
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让秦朔憋了一肚子气,都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恼道:“那你骗我做什么?”
“我是狐狸嘛,狐狸本来就擅长骗人。”连昭还是笑:“你太着急了,抛点诱饵就上钩,万一哪天真碰上图谋不轨的人该怎么办?”
经此一言,秦朔突然意识到他这么做的目的,转头看向了他。
“要学会静下来。”
连昭用指尖敲了敲太阳穴,示意道:“先想想说这话的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欺骗你,他能得到什么。”
“那么你呢,”秦朔忍不住问:“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假的?”
连昭笑而不语,慢慢向他靠近,狐狸的尾巴蹭过腰间,暧昧的气息流淌在对视中,带了几分挑逗之意:“这可是秘密,想知道吗?”又低笑着:“亲一下就告诉你……”
秦朔从未被人这样调戏过,脸憋的通红,羞恼之下扬起了手。但这一次被连昭在半空抓住了手腕,耳边又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声,“现在你该知道,从前你为什么打我了吧?”
“你──”
眼见真把人惹生气了,连昭又作势赔罪,好声好气的哄:“好了,是我不对。秦师兄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仙一回吧。”
他的反应实在太快,把秦朔想说的话又堵了回去,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发难才好。
“算了……”秦朔不想同他计较,心里觉得这只狐狸虽然狡猾,却也没做什么坏事,倒比那些满口虚言的师兄弟要强。
“有件事,我想还是得知会你一声。”连昭想起什么,突然开口:“你手上的锁仙镯,我替你取下来了。”
这时秦朔才注意到手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圈毒刺扎过的痕迹,意外道:“你怎么做到的?”
“先别高兴那么早,取是取下来了,但毒刺的效果还在,你这三日还是无法运行灵力。”
连昭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递给秦朔:“这是青丘秘药,能暂时恢复一个时辰的修为,别让其他人知道。这次仙门大会,原就不欢迎青丘参与,有阵法在此,我待不了多久,明日之前就得离开。”
秦朔看着手里的药瓶,知道连昭离开以后,自己又是一个人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走?”
连昭看出他的心思,嘴角噙着笑意:“就今晚,不过别担心,我会等你睡着了再走。”
“谁担心你了,”秦朔握紧药瓶,瞥了他一眼,放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我一个人也很好……”
山洞内,月色褪尽后,燃烧的火堆逐渐成了焦黑的灰,散着令人安心的烟雾,渺渺而起。
虫鸣声不断,一人一狐靠在石头旁,在天亮之前说着悄悄话。
“青丘离这里很远吗?”
“对修仙者来说,不算远。”
“你从前真的认识我?”
“当然。”
“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
“不够好,也不够坏。有点可恶,也有点可爱。”
问答到这里沉默了,秦朔转头看向黑暗里的那抹火红,声音很低很低:“那么,我能相信你吗?”
“如果你想相信的话,”连昭轻笑着,虽有调侃之意,比之前多了几分温柔:“我随时等你。”
秦朔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知道旁边是有人的,这种感觉很安全。身体的疲倦盖过了大脑,慢慢进入了梦乡。
他又做梦了。
这次,是和上次一样的梦。
梦里有只狐狸在说话,火红的尾巴晃来晃去,在屋檐上轻佻的笑。
“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剑修。”
狐狸说。
“剑术真好,脾气真坏。”
狐狸说。
“谁说人和妖不能在一起?”
狐狸说。
“成仙有什么好,不如同我云游四海。”
画面一转,大片大片的火光升起,熊熊燃烧着,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哀嚎。
“为什么又是这样?”
狐狸趴在将死之人的身上。
“求求你……”
血色污染了整片地面,那么鲜艳。
“再给我一次机会。”
明明已经失去了八条尾巴,它还是忍痛割下了最后一条。
“回到最开始,回到上一世……”
火光顷刻间被黑暗吞没,声音也随之消失,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小狗。”
秦朔听到声音的瞬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捏着馒头的手,那只手晃了晃,“让你学狗叫听见没有,你还想不想要吃的了?”
他明明没有开口,喉咙却艰难的冒出了声音。
他拿到了馒头,但没有吃。
他蹲在墙角抹眼泪,泪水掉在了馒头上,是酸的。
他把那一小块掰下来自己吃掉,剩下的揣进怀里,跌跌撞撞的往一个方向跑。
跑到尽头是一座破庙,那里有人在等着他。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耳边一直传来重复的声音,像是在叫他。
“秦兄,秦兄?”
秦朔跑了好久好久,那座庙分明就在眼前,可却怎么都跑不过去,他心里好着急,因为馒头快凉了。
如果馒头凉了,毓儿就……
“醒醒!”
突然间,一声急促的呼唤叫醒了他。秦朔从梦中睁开眼,同来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顿时愣住了。只见不久前失散的金未离出现在眼前,正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秦兄……你怎么哭了?”
第17章 生气
秦朔先是一怔,等看清金未离的模样,才确认这不是梦境。下意识摸了下脸,发现是湿的,慌忙用袖子擦掉,故作镇定地解释:“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话罢,他意识到什么,又看向不知何时赶来的金未离:“你怎么找到我的?”
眼前的金未离和失散前出尽风头的时候大不相同,不仅衣衫沾满了尘灰,脸也灰扑扑的,只留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眨巴眨巴,也不知是在崖下找了多久才变成这副样子。
──倒是狼狈的有些可爱。
金未离明朗一笑,颇为骄傲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这就要多亏我的鼻子了,我天生嗅觉比别人敏感,不管什么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能牢牢记住,多远都能跟着找回来!”
秦朔忍俊不禁,心想,那不就是狗鼻子吗?
想归想,还是没有说出来,谁知金未离却像看穿他的心思,故意凑到面前道:“你是不是偷偷说我坏话,像狗鼻子啊?”
他有些心虚,正要开口否认,又被金未离笑着打断了:“说就说呗,反正你半年前也跟我这么说过,我不在乎,就当你夸我了!”
提起半年前,秦朔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琐碎的画面,性情直爽的黄衣少年在夕阳下跟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走,像在走独木桥那般,拉长了语调,一声又一声地喊着。
「秦兄──」
“秦兄?”
回忆与现实对撞,金未离的声音近在眼前,可秦朔还是在他疑惑的神情中,看到回忆里那张明媚的笑脸。
「等等我嘛……」
“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秦朔摇了摇头,对面前的金未离多了几分熟悉,忍不住笑:“想起一些事,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你。”
金未离满怀期待地问:“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也不算是……”秦朔想了想,还是打算隐瞒下来。他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冒险,哪怕对方可能是自己过去的朋友。
但看到金未离失落的眼神,他还是心软了:“不过,我对你的名字有印象。”
“真的吗?”金未离一瞬间恢复了斗志,兴高采烈道:“那也一定能想起半年前答应我的事吧?”
这话让秦朔一愣,下意识问:“什么事?”
方才还有什么说什么的金未离却在这时红了脸,耳尖都像被烫熟了似的,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小声嘀咕着:“没什么,等你想起来再说……”
秦朔见状也不便多问,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天已蒙蒙亮,山洞里早没了狐狸的身影。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如黄粱一梦,叫人分不清真假。
坠崖以后,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猜,去想了。
还好金未离聪明,能靠嗅觉找到他,不然距离第一轮期限还剩两天时间,都花在找人上面就不划算了。
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白毓呢,你下来有没有看到他?”
金未离却摇了摇头:“外林的瘴气持续到深夜,里面的妖兽不现形,看不到也抓不着。参选弟子都不敢冒险,跑着跑着就跑散了,还有三四个被林里的妖兽吃掉,连骨头都不剩。我想他要么是跟其他人藏起来了,要么……凶多吉少了吧。”
秦朔面露忧色,他和白毓毕竟是年少相识,有多年的交情,说不在意肯定是不可能的,“论天资,白师弟也算宗门翘楚,只是听旁人说,他右手受了伤,剑修最忌讳的就是伤手,如果……”
“他那样的人,死了也不可惜。”金未离每回提到白毓时,语气都不大好,说到后面还哼了一声:“省得留一肚子坏水,到处害人。”
秦朔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对白毓,明明之前两人都没见过,“你和他很熟吗,怎么像认识一样?”
“我跟他才不熟!”金未离说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是寄信的时候打过照面,每次都被他退回来了!说什么你跟长绝峰有婚约,不便收外人的信件,我怎么算外人了,我和你明明……”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像是意识到不对,只小声嘟囔着:“反正我讨厌他。”
无情宗和天元宫关系不好,这一点秦朔心里清楚。但也不至于到拒绝两派弟子来往的地步,以有婚约为由退信更是稀奇。按理来说,即便是要退信,也该由他的未婚夫宋晚尘亲自说明,怎么会轮到白毓出面呢?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白毓退信的行径是宋晚尘授意的?两人早在这之前就有来往,只是自己不知道?
“秦兄。”
金未离见他不说话,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从断崖摔下来,我闻到气味的时候心里还咯噔了一下,找了好久才在山洞找到你,是跑散后碰见妖兽了吗?”
这话倒提醒了秦朔,他心里有个答案,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唯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才能肯定。保险起见,还是模糊了事情经过:“我是从那条偏僻的小路走的,或许是跑得太急,就意外摔了下来,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摔下来的?”
金未离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检查,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着急道:“你怎么不早说,哪儿摔着了,疼不疼啊,我带了药,现在吃还管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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