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姬无妄负手而立,继而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副无能而又胆怯的模样,可真是让人可怜。”
魔气抖动的更为剧烈,像是被气的不轻。
“我不会救你们,你们另请高明吧。”
这回魔气彻底被激怒,在姬无妄漠然无视的转身而走的同时如潮水般将人整个卷了进去。沈孤舟皱紧了眉头,就在他上前一步的同时,那些魔气却突然被全部吸附进了姬无妄的身体里。
这一切变故,来的快去的也快。
整座祠堂内唯有檐角之上垂挂着的铜铃在死寂的声色里轻颤,恍若万千冤魂最后的悲鸣。等到众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立在废墟之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
神像半张悲悯的面容就立在侧,而那着了一身黑衣之人,额间一抹猩红,双瞳却是赤红如血。
这是被魔同化的模样。
可只有沈孤舟知道,这是那些魔气唤醒了姬无妄右眼里一直沉睡的魔。
这回,祠堂终是不堪重负的晃了几下。
姬无妄踩踏着脚下的碎石前行,磅礴的魔气自脚下而起,所过之处,若熔岩腐蚀,一切活物尽数湮灭于眼前。
如此高阶的魔,怕不是整个大荒都少见。
乌鸿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留在这里的东西竟然会跟人结合,融合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此地不宜久留,他有些害怕的站起身,拉着叶轻欢从祠堂内匆忙而去。
明玉和小叶子在两个人走后有些担忧的从躲藏的角落里跑了出来,沈孤舟出言将两个人拦阻,而自己则是迈步上前,抬起手臂将人拦在了眼前。
“阿宴,别再走了。”
姬无妄转动着自己稍显僵硬的脖颈,朝着声色来处瞧了一眼,那一双赤红的双瞳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新生的孩童一般冲着沈孤舟露出了少许懵懂的之色。
他像是反应了很久,方才将沈孤舟的话拆解成‘别走’两个字。
眼前这个人是在挽留他吗?
姬无妄眼睛亮亮的。
-不走。
沈孤舟眸中闪动出少许细碎的光,他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半晌,整个人向前走了一步。他踏过地面上被腐蚀的石块,任由那些魔气卷过他扫落在地面之上的衣角,而他则是将脚步停在姬无妄的眼前。
“回去吧。”
姬无妄有点委屈。
-饿。
他想吃东西。
好多好多东西。
沈孤舟恨铁不成钢的曲指在姬无妄的额间轻敲了一下:“他可真没把你形容错,你可真是一个贪吃鬼。”
姬无妄自动忽略掉了这句话当中自己压根听不懂的表达,到最后一句话就只剩下“你”‘吃’这两个字,他歪着脑袋,眼睛亮亮的将人盯着。
-吃。
这一瞬间,姬无妄赤红色的双瞳收缩成针尖般的竖瞳,他盯着沈孤舟的眼神就像是盯着一只猎物,眼底翻涌着的兽性像是秃鹫窥视腐尸最后的凝视。
他走上前,在沈孤舟几乎是默许的姿态之下,用那并非兽类的獠牙而是人类占有欲凝成的骨刃,咬开了猎物的脖颈。
血液混杂着极为精纯的灵力逐渐在齿间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沈孤舟将人揽在怀中,他抬起那因血液流失而冰凉的手掌覆盖在了姬无妄那双赤红的双目之上,稍显喑哑的声色在对方耳边十分无奈的轻声道:“你再吃下去,我可就真的要死了。”
姬无妄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那些逸散的魔气收拢,等到人再睁开双眼之时,原本赤红的瞳色已经恢复了原样。他微微抬起头,就正对上沈孤舟那双看着他的双眼。
他在对方黝黑深邃的眼底里,瞧见了一种名为痴念的欲望。
“欸,你别晕.......”
姬无妄一句话都没说完,抬起的手臂就一把捞起了眼前这个昏倒在怀里的男人,他微垂了眸色,那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中晃动出一湾浅薄的光。
“你是不是......”
“喜欢我?”
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妄的声色略轻,就连快步跑上来的明玉都未听见姬无妄口中的呢喃低语。
*
姬无妄掌心的药碗凉透到第三回的时候,檐上的铜铃突然打破了满室的死寂,窗外万千花灯在此时渐次亮起,沈孤舟便是在这略显耀眼的光色中慢慢睁开了双眼。
姬无妄:“醒了?”
沈孤舟掩唇咳了两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姬无妄:“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
姬无妄:“喏,你看,外面的灯都亮了。”
灯?
沈孤舟微微蹙眉,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朝着窗外亮着的灯看了一眼,方才转过头看向姬无妄:“花灯节当天,翁然设宴,你没去?”
“你都这样了,我还怎么去?我看上去,也没这么混蛋吧。”姬无妄没好气的嘟囔了这么一句,他将手中还算不凉的药碗塞进了这人的手里,“喏,小叶子专门给你熬的,听说,补血。”
沈孤舟:“......”
屋中静了一会儿,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姬无妄的视线没忍住,朝着人看了一眼,在撇见对方脖子上那明显的牙印子,耳根子微红的将眼睛撇开,“你也是,他饿你就给他咬吗?”
沈孤舟搅动着碗中汤药的手指微停:“嗯。”
窗外的光色明亮,姬无妄单手撑着下颚看着眼前这病秧子把碗中的药喝了个精光,伸手将那药碗接过,冷哼了一声:“这倒霉玩意儿,早晚要被你惯坏。”
沈孤舟拿起帕子擦了擦唇,向后靠在床头:“你什么都不给他吃,也不是办法,若适量,未必不可。”
人欲望无穷无尽,由欲望凝诀而成的鬼东西,怎么会懂得什么是适量?
姬无妄不跟病人争什么,他端着碗站起身,难得好心的给人掖了掖被子角:“时间还早,你再睡会,我让客栈的伙计给你做点吃的。”
沈孤舟:“等等。”
姬无妄:“怎么了?”
沈孤舟掩唇咳嗽了两声,掀开被子坐起:“我想出去。”
姬无妄:“出去?看花灯?”
沈孤舟:“嗯。”
姬无妄抬头看向窗外悬挂着的耀眼的花灯,将人重新按在了床上:“看什么看,你这身体再这么折腾下去怕不是两个月都没有。苍狼域这花灯节每年都有,你若喜欢,明年我再陪你看。”
沈孤舟蹙紧了眉。
不知道是不是屋中一瞬间而来的死寂让人有些不怎么适应,或者是因为眼前坐在床上的人望向窗外的双眸中涌动出的渴望让人动容,姬无妄破天荒的愿意舍命陪君子。
他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将人从床上拉起。
“走,看。”
“我陪你去。”
第77章 满城灯火
花灯节, 姬无妄实际上去过很多次。
这是雾陵每年最为热闹的一天,按照以往的惯例,他都会被仙门那些世家公子簇拥着去灯市吃酒。
可成年礼的那年, 姬无妄在路过院子里的时候,却是突然瞧见不远处朱漆亭内灼燃的灯下, 那着了一身月白色衣袍之人, 正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摆弄着那琉璃做的星盘。
星月如辉,孤灯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 衬得这人身上像是多了几分孤寂。
“欸,你们瞧。”
“沈家那位哑巴, 又坐在老地方发愣呢。”
身后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姬无妄前行的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
在他的印象里,这人从八岁那年来到这里好像一直都是这副独来独往的样子。若是按照以往他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扫了他今天的兴, 可今年在身后的催促声中他却是拂开了友人的手, 靴尖踢着石子晃到了亭前。
“欸, 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让沈孤舟指尖一顿, 握着手里琉璃做的星辰微微抬眸:“宴......”
姬无妄:“问你话呢。”
沈孤舟:“此处视野开阔可占星。”
明明是在无甚稀奇的一句话, 却是让姬无妄挑了眉。他兴冲冲的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对方跟前,掰着指头数了数,“有九个字欸。这还是自打你开口说话以来, 第一次一口气同我说这么多。”
沈孤舟:“嗯。”
姬无妄眸色晶亮:“我看最近的成效不错,要不下次我给你找个绕口令学学?”
沈孤舟:“........”
见人不语,姬无妄将椅子又拉近了一些:“好不好嘛———”
故意拖长的尾音, 让姬无妄瞧见这哑巴近在咫尺的耳廓似是漫长了一抹烟霞色, 他有些好奇的刚想上手摸上一摸却是被人一把握住。指尖传递到掌心的冰凉让他刚想将手抽出,却是听见这人握着他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姬无妄一笑:“那我当你答应了啊。”
沈孤舟:“嗯。”
“这还差不多。”姬无妄心满意足的坐了回去,冲着人扬了扬下巴:“欸, 今晚是花灯节,吃酒去不去?”
沈孤舟:“不去。”
姬无妄:“拒绝的这么干脆?我的面子都不卖?”
沈孤舟:“不想跟他们。”
姬无妄:“那只有你和我呢?”
沈孤舟又沉默了。
姬无妄等了一会儿在这人捏着手中的琉璃子放在星盘对应的方位上时,他突然起身伸手捂住对方欲落子之地:“今晚就当是你给我过成年礼,你去还是不去?”
姬无妄软磨硬泡央求了半晌,沈孤舟终是拗不过,被人拉着去了灯会。
那天,是姬无妄最为开心的一日,比往日哪次都要开心。
他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可当两个人快要离开的时候却是起了争执。
那日头顶圆月澄明,人流在眼前涌动,屋顶之上沈孤舟突然在静寂的夜色里叫了他一声:“阿宴。”
姬无妄酒意微醺的单手撑在对方一侧,微微侧目:“怎么了?”
沈孤舟:“三日前,司天狱找到我……”
姬无妄:“他们找你做什么?”
沈孤舟:“想让我,跟他们走。”
姬无妄拧眉:“你答应了?”
沈孤舟并没有回答,而是出言反问了一句:“你不想,让我走?”
“那肯定啊。”姬无妄酒醒了一大半,这一急,嘴里说话都有点不怎么顺溜。他挠了挠头,最后有些不怎么高兴的坐在屋檐上抱着手臂冲着人嗤了一声,“司天狱那个破地方,我听我哥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他们那个历代掌事啊,一辈子都要住在那个冻得要死的雪原上,还要学那什么见了鬼的无情道。”
姬无妄:“我说你这人本身就已经够闷的了,再去到那里岂不是要憋死?再说.......”
沈孤舟:“再在说什么?”
姬无妄理脸微红着别开眼:“我说过我长大了要娶你的,这再过段时间就是成年礼,你要是走了,你要我还怎么娶?”
沈孤舟:“........”
亭畔的风有些冷,姬无妄听着身后半晌没声,眉头越皱越紧:“哑巴,你别跟我说你反悔了?”
那天之事,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当玩笑话,唯有眼前这个人,记到了现在。
可当日这人明明只说交个朋友的。
被人忽悠了的沈孤舟沉默了片刻,方才再次出声:“可若我走.......”
“定情信物都送了。”姬无妄转回身将人一把按在屋檐之上,借着酒劲他伸手揪住了这人的衣服领子,面目凶恶:“我告诉你,你若敢走,我就杀去司天狱搅它个鸡犬不宁!”
……
沧州河畔的花灯次第亮起,主街之上的灯火亮的辉煌,放眼望去,若梦中雾陵的花灯绵延数百里,灯火如昼。可此景若离得近些,却会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与雾陵完全不同。
苍狼域终年魔气燎绕,街上行走着无论是浑身上下弥漫着魔气的魔修,还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都并非记忆当中的欢声笑语的人类,就连路边摊位上放着的走马灯上以及路上垂挂着的人皮灯,画面中所作都是美人化作白骨,金殿坍塌为荒冢。
姬无妄站在人群前正看着一赤膊汉子口含烈酒,口吐火龙,手里忽地被人塞进了一根糖葫芦。他微微抬眸,一眼就瞧见了那去而复返的病秧子。
姬无妄挑眉:“你跑出去就为了买这个?”
沈孤舟:“你刚刚,多看了那糖葫芦架子好几眼。”
这人到底是什么眼神?
姬无妄沉默了片刻,方才出声:“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没买吗?”
沈孤舟:“为什么?”
姬无妄将视线移了过来,看着一眼手中红的不像话的果子,有些一言难尽的同人道:“傻子,这里是苍狼域不是仙门,你猜这糖葫芦为什么这么红.......”
沈孤舟皱紧了眉头伸手从姬无妄的手中将那根糖葫芦放在鼻间轻嗅,在嗅到了那糖葫芦上血腥气混杂的一股子怪味后,他将手中的糖葫芦移开,眉头蹙的更紧:“他刚刚还收了我一块魔晶。”
姬无妄:“...............”
沈孤舟将手中的东西化去,拿出怀中的帕子给人擦了擦手中被糖霜染脏的手指:“抱歉,我不知道这东西.......”
姬无妄站在原地视线从两个人交握的双手落在了眼前这傻子的身上,周围流动的人群在这一刻似是仿若成了静态,身前之人衣袍垂落,光色鲜明若流光。
沧洲城燃灯万盏,灯火通明。
沈孤舟垂落下来的一双眸子,被身后的光映照的乌沉沉的。
“害,你跟我道什么歉。”姬无妄反手将人一把握住,眸色被映的亮晶晶的,“走了,我带你去吃个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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