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利斯没看懂加百利的眼神,但很清楚粟续现在是赤裸裸的挑衅。
“你什么意思!”
粟续没搭理霍利斯,继续追问加百利:“目前异化生物的生化病毒传播几率如何,你们算过吗?肯定是算过的吧,也不是百分百吧。”
在频繁砸来的问题中,加百利深吸了口气,却没有因粟续的冒昧而感到生气,眼中的欣赏之意反而更多了。
粟续很聪明,目前来看,也有着极大的潜能,或许巴顿那个报废品没完成的实验,能由他继续下去?
加百利平静回答:“的确不是。”
粟续得到答复后点了点头,这才移开视线看向拿腔拿调的霍利斯,发问:“所以,你们放弃同胞的几率是比地下城基地感染几率要低吗?”
那些考核结束后,有感染迹象的前卫队员被带进了角落的封闭小屋内,直至他们的船离开,被关起来的那些人都没后续的处理结果。
外出任务后返航的前卫队员但凡有暴露在外的伤口,都意味着即将被稽查队放弃。
如果当时罗吉尔带回的不是异化人类这样的重要样本,如果现在的他没有救下一同任务的其他幸存者,他们的下场只会和封闭小屋里的人一样。
可事实证明,生化感染不是一定的,它或许存在必要条件,而马提亚明明有手段能够规避那么多生命的流失。
好笑的是,马提亚主张“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生命的延续”。
粟续想着,忍不住低声发笑,正视着霍利斯叩问:“牺牲一小部分人,带来的利益更大。只是死了几个人而已,对目前的剩余人数来说无关痛痒,就像不停被开采的地下水一样,归根结底一切都为了人类,对吗?”
他看向了那个一身金粉色的男人,“大不了让花园里的花多工作几轮,是不是啊?”
麦克斯脸色一黑,破口怒斥:“粟续,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上面的意思是只要粟续能识趣,尤妮花园也要表明态度,说之前的事可以没发生过。至于丢失的样本,可以等到粟续重新认同马提亚,再让他交出来也不迟。
但现在看来,粟续明摆着就是要和马提亚作对了。
粟续手拖着腮,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姿态恣意。
这帮人是马提亚的领导层,左右着多数人的生死,但他完全没有害怕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们说,人类的未来究竟是什么?”他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和寻常朋友聊天。
霍利斯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粟续了,这个人的浑身尖刺时立时收,总冒出一些愚蠢可笑的话。
“当然是等到海水褪去的那天,马提亚带着剩余的人类重新建立家园。”
粟续又问:“要是没有那一天呢,要是在那之前马提亚提前坠落了呢?”
他不是不明白这帮人今天为什么来找他,威逼利诱也好,让尤妮花园亲自出面主动退让也罢,目的说到底只有一个,让他闭嘴。
他的确可以顺从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反正他赌上自己一条命离开海底,就是为了能否在马提亚上走到更高的位置,接触更多关于HOM的信息。
卖这些人一个面子,他或许能从中获利,代价就是要跪着领赏。
但他要是愿意卑躬屈膝地摇尾巴,早这么干了。他冒死回来可不是为了当走狗的,而是……
粟续在心里盘算着,目光落在了一直默默微笑注视着他的加百利。
“你!你这是在诅咒!”极力摆出仁慈模样的霍利斯闻言勃然大怒,双手撑在玻璃罩上瞪着粟续。
麦克斯见婆娑殿堂失态,不愿在粟续面前落入下风,马上接过话得意道:“马提亚上配备了基因冷冻仓,能够带着人类优等基因在几千几万年后重见天日。”
粟续却像是听到笑话,失声一笑,“优等基因?”
他悄然思考着,马提亚如此总是基因问题,“粟续”带走的东西会不会和“基因”有关。
麦克斯忖量着粟续,没明白他在笑什么,真是不知所谓。
他呵声说:“当然,强大的基因在恶劣的环境下存活率更高。”
粟续不反驳麦克斯的这个观点,只是思路清晰地找到了问题所在。
“在这个世界论证基因是否强大的办法,和马提亚对基因优质与否的判定标准一致吗?”
他不再托腮,而是双手交叠拖着下巴,微微歪头发出疑问:“你们说,要是真到了马提亚坠落的那天,所有人都只能在海面上生活,活到最后的是各位养在马提亚上的优等基因,还是我们前卫队这些可有可无的下等人能,或是地下城基地?”
他不嫌事大地补了句:“对了,是不是还得算上你们说的盗贼营地?”
“粟续,请你注意自己的分寸!”霍利斯说话时咬牙切齿,怒声说,“是慈悲的马提亚看在你这次完成任务占据头功的份上,宽恕了你从前的罪过,你却选择与马提亚作对!”
不久前开会时,船长提出了可以使用怀柔政策拉拢的策略,不论是为了巩固人手还是为了尤妮花园的事,他们都最好把控住粟续这个人。
麦克斯当时明确给出反对意见,说不该再给一个背叛过马提亚的人第二次机会。
那会儿他见船长主意已定,就没有应和麦克斯,现在再想想,他们今天这一趟就不该来。
粟续顺着他的意思天真地说:“作对?这只是一个普通马提亚公民在发问,如此慈悲的马提亚会计较吗?”
霍利斯一口气梗在喉头不上不下,紧咬着牙关憋住怒气,强逼自己摆出高位姿态,不在粟续这种小角色面前失态。
他勾着嘴角露出标志性微笑,缓声说:“孩子,你一定是被异化生物精神污染了,才会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先好好养伤吧,我们之后再来探望你。”
说罢,他冲后头几人挥了挥手,转身径直向病房门口走去,扫见麦克斯还站在原地瞪着粟续,低咳了一声提醒。
粟续现在就是仗着自己的功劳有恃无恐,要不是船长规定公民不得在马提亚上起纷争,他一定要粟续好看!
不过船长到底怎么想的,粟续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花心思?加百利看起来似乎也很关注他。
粟续重新躺回下,优哉游哉地说:“和人类筛选基因一样,大地也在筛选着物种。你们冠上优质基因的名号,打着把人命踩在脚下的想法,总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认同与否对这个冰冷的巨船而言无关痛痒,也未曾想过靠自己就能改变这个荒唐腐烂的世界。
个人英雄主义什么的,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不喜欢。
只是每次在做出选择前,他都会想到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院长和老师们的教导,他们可以静等潮起潮落,可以迎接狂风急雨,但如果甘心和污泥同流合污,才是真正的腐烂。
他不想做院长不喜欢的那种人。
他可不想靠这种手段得知真相后,等哪天终了了,被院长揪着耳朵教训。
想到那画面,粟续怀念地由衷一笑。
他突然僵住笑意,微缩下巴抬起头朝门口看,正对上了莫勒的视线,眨了眨眼询问对方有何指示。
莫勒未跟着其他人离开,静漠地站在门边注视着治疗舱内的粟续,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第77章
粟续再次坐起身, 凝视着病房门口满眼奇异,莫勒上将刚才是想对他说什么吗?
上将好像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可注意他做什么?尤妮花园盯着他是为了失踪的样本, 那莫勒呢?
他记得护卫军和尤妮花园不太对付, 难道是因为这个?粟续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粟续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见着熟人进门了。
收费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叠单据,翻看着说:“你今天的治疗费,婆娑殿堂已好心帮忙支付了,但明天费用你得尽快想办法交上。”
粟续一听, 挑眉问:“今天?”
“对。”
“有一天?”粟续再次确认道。
工作人员瞥眼看向治疗舱外的控制面板,没耐心地说:“你耳膜破裂已经修复好了。”
粟续听得懂他的讽刺,但还是忍不住吐槽:“小气。”
他看了眼工作人员手中厚厚一沓收费单,紧跟着又说:“我明天就走。”
工作人员嗤声:“穷鬼。”
话罢, 他卷了卷收费单用劲甩在了治疗舱外的桌子上, 双手揣兜转身离开。
粟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就是个穷鬼,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房间里再无其他人, 粟续终于卸下些许防备, 缓缓躺回了病床, 床面是镂空软网,应是为了他后背的伤能透气。
睡了两天的他现在毫无困意, 好奇地观望着治疗舱内的设备,想起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医务员说他的修复情况已经基本完成,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做好心理准备后轻缓地抬了起来。
粟续尝试着先活动自己的手指,虽然仍有些酸痛,但已经可以活动自如, 他转了转手腕,又试着握拳,除了没什么力气外,基本和从前无异。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这儿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还真是科技的力量。”
他弓起腰,手往背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被爆|炸焰火灼烧的后背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了,再过几天就能掉了,怪不得他总觉得有点痒。
“居然不用植皮?”粟续是庆幸的,因为在得知这里的治疗费用后,很清楚自己完全付不起这个钱。
在这么看重剩余价值的地方,能让一个只剩半口气的普通前卫队员得到救治,梅格队长恐怕花了不少力气。
不过粟续并不意外,因为在做出独自前往主控室的决定同时,他也在赌梅格这个老好人能良心发现地做到哪一步。
现在看来,梅格比刚才那些人要好得多。
粟续收回手后平躺在床上沉思,他大面积接触海水,为什么没有被感染?因为魏洀的阻断剂吗?
他没有异变的事,马提亚不觉得奇怪吗?
不过魏洀那个阻断剂能用什么东西换两支吗,感觉挺好用的。
说着是待到明天,可刚到下午就开始撤机,粟续身上的管子全给拔了,隔离罩、导药机一个接一个地搬走,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一张床。
没了昂贵的营养液,医务员随便拿了份食堂早上送来的盒饭丢给粟续,合上门再不管他。
盒饭看着很普通,但一吃就知道是杰夫厨师长的手艺,粟续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挺开心的,嘴里终于有东西能嚼了。
“也不晓得梅格现在怎么样了?”粟续低喃。
梅格的情况也不算好,一路强撑着带回那几个窝囊废,又把他安置好了,虽然居心叵测,但看得出来他在尽力弥补了。
希望梅格人没事,他还有问题想问呢。
实验中心。
加百利刚回来就见自己的办公室门外跪着个人,畏缩地佝着腰背,将头埋得极低,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加百利最是清楚来人是谁,声音冷淡地斥了句:“窝囊废。”
跪着的那人不敢反驳,闷声汇报:“教授,已确认巴顿和第六小队队员全数死在海底,无一生还。”
加百利睥睨着他,“你差点害死了我看中的下一个实验品。”
那人闻言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说:“教授,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加百利笃定道,“当初我救下你,要你留在第十小队看住梅格和巴顿,这些年你做的是不错,我也按照约定定期转你贡献点,保你在马提亚生活无忧。可你想要的是不是越来越多了,你以为粟续死了,实验中心就会接纳你吗?你不配。”
“教授,我不敢妄想过进入实验中心,我只是……”那人说着,胸口的怨念愈发浓重,“粟续不简单,我只想保护教授。”
他满眼虔诚地仰视着跟前的人,“教授,如果不是您及时伸出援手,我早被那些人欺负,丢到劳民区苟且偷生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就被您救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
出发前他就知道这次任务有去无回,可他不害怕,因为教授说过那些实验残次品必须要尽快处理掉,否则他们哪天当众失控,一定会威胁到实验中心在人类眼中的公信。
他不能容忍教授受到威胁,可真的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万一以后教授还会需要他呢?反正他只要确认巴顿他们回不来了就可以,不是他动的手也没关系不是吗?
至于粟续……
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将来极可能顶替巴顿成为第十小队新的领导者。
可这个人真是讨厌,因为教授似乎喜欢他,如果让他活着回来,一心只有研究的教授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这么想的,那人惶恐地抱紧自己的双臂瑟瑟发抖。
怎么办,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加百利俯下身他的下巴,注视着这双闪躲回避的眼睛,质问:“你说你看见他从采集中心逃脱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这件事确定吗?”
“教授,您刚才问过我,我……”那人收起辩解,再次回答,“我确定,我真的看见了。”
加百利闻言直身,背着手走到窗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对面宿舍区,屏退门外的人,“你先下去吧,既然安全回来了,继续留在第十小队,任务照旧,只是把巴顿换成粟续。”
“是。”那人刚起身又跪下,“教授,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他知道实验中心每年都会挑选考核中成绩优秀的前卫队员参与实验,但能被教授亲自制定改造计划的少之又少,巴顿和维塔斯就是其中两人,他们俩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野心勃勃,只要稍微诱导就能非常听话。
可粟续不一样,在教授对他表现出明显兴趣的时候,他也才刚加入前卫队不久,桀骜不驯又极重个人利益,这样的人能老老实实地听从教授吗?
加百利听到了他的话,没有回头看他,并不想过多解释,只是敷衍地说了句:“他能力不俗,适应力极强,就算是匹烈马,也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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