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真的不太想去见云枝,但看着赵晶的脸,想起她那句自信满满的话,「就凭我是云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简熙居然都没怎么拖延,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刚出教室,那些想要看热闹的人跟着行动起来,拖凳子的声音刺得赵晶心生烦躁,她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怒拍讲桌。
“都吵什么!”
班长和纪律委员都没说什么,她这样子,引起一部分同学的不满。
不过大家没顾上她,都趴在教室门口,偷看不远处面对面的简熙和云枝。
“你早上去哪了?”
简熙开口就是质问。
以前她们一起过的时候,云枝她爸不回家,简熙她妈就是这么问的。
云枝她爸通常会怒吼着答。
但云枝好声好气地回答简熙,“有点胃疼,吃过药,好多了,就来了。而且……”
她抿抿唇,像是有话不敢说。
“说。”
“而且昨晚,你不是让我滚吗,我哪敢再出现,怕你再生气,只好躲得远远的了。”
“呵。”
云枝能把简熙找出来,已经很惊喜了,生怕她又走,赶紧说:“小简,他们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什么难听的话?”
“没有。”简熙撒谎。
云枝紧紧盯她两秒,差不多就明白了。
“小简,我们的私事,私下里解决,好吗?”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简熙这是也想扭转局势了,这样被人每时每刻指指点点,内心再强大的人,也经受不住。
“有用。”
云枝身躯瘦弱,坚定的眼神却给足简熙信心,“小简,我有办法,你信我,你相信我。”
你一言我一语的五分钟时间,来回扑扇翅膀的不知名昆虫听到她们的「计划」。
门口偷看的人没有等到狗血的师生大战,等到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一幕——
简熙挽着云枝胳膊,有说有笑地朝教室走过来。
——“卧槽!”
——“卧槽!!”
——“卧槽!!!”
赵晶听着一声又一声杀猪似的「卧槽」,从教室探出来脑袋,脸顿时黑了。
云枝宠溺而亲密地拧了下简熙的脸。
“还敢不敢了?”
简熙卸下高冷,明媚笑意荡漾在唇边,撒娇语气说:“不敢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姐姐。”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终于听见简熙再一次用这样的声音喊她姐姐了。
云枝笑着拭去眼角滚烫的泪水。
第21章 多想和她血浓于水
1999年的冬天很冷,潞城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粗旷的野风浩浩荡荡地扫过楼顶,纸盒子糊好几层的窗子漏进来嗖嗖冷风。
婴儿的啼哭声惊醒沉睡的云枝。
太冷了,她搓了搓冻到发紫的手。
拉开灯,轻轻拍着身旁的婴儿,希望能把她尽快哄睡。
明晨四点,拉煤的卡车会经过楼前垃圾站那条小路,路面坑坑洼洼,卡车难行,摇晃的车身会把最上层的煤块抖下来。
运气好的话,能捡到大块的。
运气不好,扫一些碎渣带回来,和柴火一起烧在炉子里,也能让冰窖子一样的家,多暖和一会儿。
云枝七岁多,快八岁了,已经是二年级的小学生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不像那个小家伙,才六个月多一点,只会咿咿呀呀,需要七岁的小学生来照顾。
小家伙每天都把眼睛瞪得很圆,眼球又黑又亮,云枝不管干什么,她都要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目光落在云枝瘦小的身上时,总会觉得,她是不是懂些什么。
平时挺乖的,就是怕冷,稍微冷点,三更半夜也要起来哭。
云枝看了看尿布,没尿。
猜她应该是饿了,便去给她冲奶粉了。
没有母乳,奶粉很贵的,要省着喝。
要是月末前喝完,剩下几天,就要挨饿了。
云枝一般会混着豆奶一起冲,豆奶和奶粉的比例是三比一。
她舀奶粉的时候很小心,稍微撒出来一点,都要用手指头一点一点捻回去。
烫水冲好的奶粉,放到外面窗台凉一凉,不到半小时就能喝了。
云枝关窗开窗,动作非常麻利,就这会儿功夫,云枝就被冻哆嗦了,她躺到小家伙旁边,两床厚厚的被子把小家伙裹紧。
云枝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两个人互相取暖。
被子都给小家伙盖了,云枝露在外面的脚冻僵了,两只脚相互蹭一蹭,摩擦生不了热,还是冷。
云枝把灯拉灭,省电。
很困,但不能睡,半小时后还要去拿奶瓶。
云枝坐起来,撕开日历一页,算算日子,再坚持一星期,爸爸就会给楼下的刘阿姨钱,让她帮忙把下个月的生活用品买齐,送上来。
小家伙的奶粉,尿布,还有家里的米面油,都不够用了。
不知道爸爸和简阿姨赚得多不多,下个月能不能买一块肉,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过肉了。
如果爸爸心情好的话,会给她一点零用钱吗,她的铅笔已经短得快握不住了,田字本已经开始用没画格子的反面了。
云枝想着,只听砰一声。
她心一紧,飞快地跑到窗边,开窗一看,幸好,奶瓶还在。
听声,风刮得太猛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奶瓶拿进来吧。
“啊——”
一只巨大的死蜘蛛缠在瓶身,云枝最怕这东西了,脸吓白了,还是紧紧握着奶瓶。
再害怕也没关系,千万不能摔了奶瓶,不能饿着小家伙。
是不是小家伙的出现让这个冰冷的家有了温度,最怕蜘蛛的云枝不知哪来了勇气,竟就徒手把那蜘蛛拿下来扔了。
惊魂未定地拍一拍胸脯,云枝拿着温乎的奶瓶,去给小家伙喂奶。
还是没开灯,黑压压的小屋里,一个身量瘦弱的小女孩笨拙地抱着一个小婴儿,喂她奶喝。
小家伙乖巧地躺在云枝怀里,把奶水吸吮进口,一双好奇的眼睛眨啊眨,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云枝一根手指。
婴儿对母亲的依恋与生俱来。
小家伙看着云枝,就像别的婴儿,看着母亲。
在她认识世界的过程里,姐姐已经完全代替了妈妈的角色。
所以,她开口跟这个世界打招呼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而是——
“姐……姐,姐姐,姐姐……”
咿咿呀呀的声音和小家伙嘴角的奶水一起溢出来,稚嫩极了。
直击云枝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怎么就不由自主地泪目了。
云枝呢喃,“姐姐……”
她喊我……姐姐。
我是她的姐姐,她是我的妹妹。
我们是姐妹。
云枝轻轻捏了捏小家伙柔嫩的脸颊,打算起身去洗奶瓶。
小家伙不满意云枝把她攥着的手指抽走,黏糊糊的嘴凑过来,啄了口云枝的脖子。
好痒啊。
云枝耸着肩笑不停,戳一戳小家伙的脸蛋。
“你还没有名字呢,这么黏人,以后我就叫你年年吧。”
小家伙咧开嘴巴,呜哇呜哇两声。
“开心啦,年年。”
她应该也很满意这个称呼,不然不会开心地蹬一蹬肉嘟嘟的小腿。
云枝看着她,忽然悲伤起来。
婴儿的出生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应该伴随无尽的喜悦。年年没那么幸运,她生下来没几天,一块破布裹着,然后就被丢给还是孩子的云枝照顾。
没有人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开心,包括年年的妈妈,简中梅。
简中梅来到云枝家里的时候,肚子里就怀着年年了。
云枝年龄小,但什么都懂,这应该就是她将来的后妈了。
因为简中梅和云学康还没领证。
一次偶然,云枝听到简中梅和云学康的话,了解了,年年是简中梅和她前夫的孩子。
话里话外,不难听出来,她挺恨她前夫的,具体缘由,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是摆在明面的。
简中梅痛恨她前夫,连带着她们的孩子一起恨了。
年年注定是个不被爱的孩子。
简中梅和云学康搭伙过起了日子。
年年出生后,上了简中梅的户口,她对年年不重视到什么程度,名字都没取,说是没想好,其实根本就懒得想。
她暂时还不想好好做一个母亲,她想出去闯一闯。
算是机遇,一个老乡在外地做煤矿生意,听说挺赚钱的,简中梅和云学康打包行李就去投奔他了。
留下七岁的云枝和落地不足一月的年年,在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小屋里相依为命。
娃娃丢给云枝,云枝总不能不管,善良的她就帮着照顾了。
一开始,同情多一点。
她单纯觉得这娃娃可怜,简中梅都不管她了,要是自己再不管,她得有多惨。
于是云枝边上学边照顾她。
上学的时候,没有时间,她便拿点米,去找一楼的瞎子阿婆,让她帮忙照顾年年。
五点下学,她从不在路上耽搁,跑着去阿婆那里把年年接回来。
对了,那时候的年年还没有名字。
云枝就管她叫「小家伙」。
年年特别黏云枝,云枝做什么,她都要跟着。
云枝从小就营养不良,基因在那,个子还可以,就是很瘦,皮包骨那种,一个瘦弱的孩子怎么能抱得动另一个孩子。
瞎子阿婆生养过好几个孩子,育娃经验丰富,她送给云枝一个儿媳用剩下来的背带,让她把年年绑在后背。
这样,云枝不管去哪,都能带上年年了。
这一背,就是好几年。
摇摇欲坠的危房,浑浊的河边,废弃的工厂,野草丛生的田间,潞城小镇每一片风雨侵蚀过的土地,都有一个小女孩,背着另一个小女婴,轻轻踏过。
小女孩的背总是弯的,腿总是抖的。
她看起来是那样柔弱,但每当你觉得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的身体里就会迸发出让你惊叹的力量,无穷无尽。
她永远背得动妹妹。
姐姐往前走多少步,都不会落下妹妹。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从姐姐照顾妹妹,到姐妹相互扶持。
她们的影子印在斑驳墙面,留在每一个不会再回来的日出日落。
生活无情,她们不离不弃。
她喊她「年年」,越来越亲昵。
她喊她「姐姐」,越来越清晰。
年年会爬了。
年年会站了。
年年会走了。
每一个年年成长的瞬间,云枝为她而弯的眼睛,都记得。
年年再也不是趴在姐姐背上看世界的小婴儿,她已经五岁了,不用姐姐背了,可以牵姐姐的手了。
和姐姐一起,吃饭,走路,睡觉。
春天挖野菜,夏天捉小虾,秋天摘红果,冬天踩冰。
五岁的年年,不如小一点时候可爱。小婴儿时期,见谁都是笑,现在,随着一天天懂事,一张冷脸生得是愈发漂亮,她不怎么爱说话,大部分时间,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姐姐身边,听姐姐跟别人说。
她叫年年,可她只黏姐姐一个人。
姐姐不仅是姐姐,也是妈妈,是朋友。
再过几天就是年年的六岁生日,别的同龄小朋友都去上学了,可是没有幼儿园愿意要她。
原因很简单。
交得起学费吗?
家里有大人吗?
没办法,云枝去到邻居家里,借了电话,给云学康打了一通很长很长的电话。
为了年年,她第一次这么不懂事,对着云学康又哭又闹。
最后,云学康答应了她的请求——
和简中梅一起回来。
细心的年年发现,最近,姐姐总是愁容满面,昨天起夜,她听到姐姐叹气了,就知道姐姐肯定是有心事。
又一次看到云枝坐在小河边发呆,年年坐过去,靠着她的肩。
“姐姐,你不开心吗?”
云枝摸摸她的头,“姐姐没有不开心。”
“你骗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
云枝笑,和她依偎着靠在一起。
她们脚底的两双布鞋,一个粉一个红,是楼下阿婆给她们做的,穿起来有点磨脚,但她们很珍惜,穿得很小心。
云枝抹去年年鞋边的脏泥。
“爸爸妈妈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云枝没有告诉过年年,她们的亲生父母不一样,她们不是亲姐妹。
年年还小,有的事,还是等她长大了,再告诉她为好。
血缘有那么重要吗?
反正现在,她和年年,就是比亲姐妹还要亲。
年年对爸爸妈妈太陌生了,依稀记得见过,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她向来记不清除了姐姐以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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