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总决赛现场之前,我看过网上的评论,你知道大家都怎么叫我吗?
(耳边没有人回答,但我还是自顾自往下说。)
他们说,我是艺术之都这座城市未来的希望。
我内心也非常清楚,我在《双生》里拥有革新性的结构。
说实话,单论剧情来看,它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它就讲了一个村子里的人自私地用儿女做长生蛊续命,然后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发现了这个秘密,吓得从长生村里逃出来。
她们各自隐瞒身份,背负着内心的煎熬,以为自己能够从此过上好的生活。
结果,妹妹却突遇车祸死了。为了让妹妹复活,姐姐只能被迫走上老路,将自己变成长生蛊。
这个剧情大纲有意思吗?
我这么说出来,你是不是感觉到非常无聊普通?
(灰白色的天花板,似乎在眼前不断飞旋,慢慢慢慢地旋转。)
(插入医生的画外音)
■医生:确实听着挺无聊的。如果这个剧情大纲,拿到白马坞里,是根本不会有人理的水平。
就算导演想拍,听了这个故事,也不会有人给它投资。
太平庸了。
□沈昭陵:嗯。
■医生:但是我在实际观看小说的时候,觉得这个故事并没有你刚才说的那么无聊。它还是很好看的。
□沈昭陵:那是我,用自己的手法,对剧情进行了重新改写。
老实说,那剧情确实没啥意思,非常老掉牙,我自己也知道。
■医生:毕竟这是盛玖和世婵创作的初代鬼故事。那时候的鬼故事体系,发展还不是很完善。
□沈昭陵:嗯,但是我依然执着地选择把它,写了出来。
就是因为我相信,当故事内容本身不够吸引人的时候,我可以用巧妙的形式,把一个平庸的作品,变得更加吸引人。
“伟大的故事家,可以利用他精湛的技巧,拯救一个糟糕的创意。”——这是萤曾经告诉我的东西。
所以,我故意保留了这个平庸的剧情,就是想尝试更加精湛的故事技巧。
■医生:多视角结构与非线性叙事?
确实不是一般作者敢尝试的。而且是七个时间线相融合。
你的处女作,技巧很精湛,所以它一问世,就让大家为你目眩神迷了。
你用故事技巧,挽救了一个平庸的故事。你肯定觉得很骄傲吧。
(天花板不再旋转,而是漂移,上下左右前后地乱飘。)
□沈昭陵:当然,我当然很骄傲。
不止是我,历史上很多艺术家都是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的画家们,很多都知道“近大远小”的原理。
一个物体离自己近,那它看起来就大。离自己远,那它看起来就小。这就是近大远小。
但是他们只是粗略地知道好像是这样一样,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调整,到底近的东西画多大,远的东西画多小。
它们也知道建筑看起来也是一样的。空间似乎不是单纯的平面,它们好像有一种纵深感。
地平线、视觉消失点……
站在一个空间的不同角度,这个空间看起来似乎是不一样的。美术当中的空间,似乎有着自己的运行法则。
可这个法则到底是什么呢?
还没有被总结出来,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只能依靠画家的直觉进行创作。
就像一个数学家,知道一个圆的圆周长度,和圆的直径有固定的比例,却计算不出那个比例就是3.1415926535……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一样。
■医生:嗯。
□沈昭陵:
直到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们通过研究几何,第一次真正掌握了线性透视的规则。
知道了视线消失点,也这个“近大远小”,到底是该画多大,该画多小。
他们掌握了新的绘画技术,然后为之疯狂,迫不及待地在自己的绘画当中把它运用出来!
将古典的宗教绘画法则,和新的文艺复兴透视法则相结合!然后创造出伟大的艺术!
那种血脉蓬勃的感觉……
如果你不是创作者,你就根本感受不到!
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作家会为了写作技巧如何沉迷,当他知道一个新的手法之后,会如何急切地在下一个作品当中运用它!
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狂热画家一样。你根本就不懂!
(医生似乎发出轻声的叹息,没有说话。)
□沈昭陵:艺术之都的各种评论家们、作家们,在看到一种新的文学类型——鬼故事,出现之后。
也同样兴奋得不能自已,他们不吝惜把所有的赞美之声都放到我身上。
(天花板开始逐渐开裂。)
说我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说我是AI替代不了的艺术家。
说我代表了各种文学类型以及被写光之后,仍然有创作生命力的那一类原创者。
我的粉丝们一直在高声支持我,给我拉票。
比赛评委们也隐隐透露要把冠军奖杯颁给我!
各大媒体们,甚至开始提前开香槟,直接庆祝我获得了世纪掌纹杯总决赛的冠军!
然后我现在要告诉他们。
对不起,你们想的都是错的!
你们以为我是个人类,我代表了人类与AI艺术战斗的胜利。我是人类希望,人类的曙光。
可是,其实……我并不是人,我也是个AI。
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之前写的那些也不是我本人写的。
其实那都是别人写的,我就是经过耳濡目染之后,把那些故事记下来了而已。
然后潜意识以为是自己写的,当成自己的作品发表了。
虽然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成为AI,我也不想抄袭别人。但是……很突然……
其实……其实……
(天花板彻底崩坏,漏出白漆之后的黑底。开始不断向下脱落。
(没有声音的白色粉末和薄片,不停地掉在摄像头上面。)
□沈昭陵:你觉得我说的出口吗!
■医生:……
(沉默。在镜头外看不见的某个空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其实也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个误会。你本来是好意,你费劲千辛万苦,从遥远的荒星而来,只是想完成萤的嘱托。
你怎么会想到你死在了淮映勿手里呢。还被做成了AI辅助工具。
你怎么会想到最糟糕的不是你被清洗了记忆,而是记忆没被清洗干净呢!
……
(天花板,已经彻底从白色,脱落为黑色。)
■医生:但好在,沈昭陵,这件事情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只要你现在随便找个理由退出比赛,你就能保住你作家的好名声。
我愿意替你保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如何?
□沈昭陵:那我的比赛怎么办。
■医生:让它中途崩断,总好过彻底烂掉。
你因病退出比赛,大家只会感觉到非常遗憾。还非常心疼你。顶多就此议论个一两个月,之后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之后风波过去了,你还可以宣布复出,然后洗心革面,创作你自己真正的原创作品,成为一个故事家。
但如果你被发现是个AI,那……这件事就要被人记上一辈子了……你再也没有机会写你自己的作品了……
□沈昭陵:我自己的作品?
■医生:你不是要完成萤的意愿,成为一名真正的故事家吗。可你还没有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原创呢!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加入我的呼吸声。)
*
比赛现场。
音响里面,沈昭陵的呼吸越来越剧烈,彷佛能让观众感觉到他心脏的起伏与颤动。
“呼——呼——”
与此同时,天花板那完全的,赤裸裸的黑色,竟然在白漆都掉落之后,再一次出现了震动!
“呼——呼——”
上下、上下。
天花板好像一条弯曲的曲线,不断向观众靠近,又不断推远。
好像那黑漆漆的天花板,也有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呼——呼——”
这不断跳动的天花板,似乎在暗喻沈昭陵心态的转变。
——他要被医生说服了!
“别装了,”沈昭陵却突然说,“我都坐在这里了,现场这么多观众都听见我们的对话,我还怎么隐瞒!你到底在假惺惺什么!”
天花板终于彻底地开裂!
“咚!咚!咚!”伴随着几下剧烈的心跳声,终于彻底地崩坏。
然后“轰隆——轰隆——”地往下掉。
朝着镜头掉了下去!
噼里啪啦地压在下面的沈昭陵的身上,把躺在床上的沈昭陵,彻底埋成坟冢!
吓得观众们大气都不敢喘。
但是,在整个屋顶都崩坏之后,天空之上却不是完全的漆黑。
而是在漆黑的天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小房屋。
那小黑屋有一面没有墙,观众们能够从外面看到里面的场景。
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中间只隔着一个桌子。
背靠着实体墙壁是医生。背靠着空气墙壁的是沈昭陵。
沈昭陵头顶的天窗也还在。他们默默对坐着,并不说话。
原来……那就是小黑屋吗……
这小黑屋一直挂在天幕当中,像一个魔方一样,不断来回旋转。彷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手正在摆弄它。
正方体……旋转……旋转……
如此诡异,如此反常。
让人说不出话来,更无法去找到任何语言去形容它。
伴随着一段同样诡异的配乐,镜头缓缓地上升,从床上飞起,穿过崩坏的屋顶,一直飞到了天上。
像一直飞翔的鸟,用极其丝滑的轨迹,飞进了那个正在旋转着的小黑屋里。
然后,房间不再旋转,镜头也不再移动。
一切,从小黑屋开始,转场到沈昭陵的房间之后,现在打破了天花板,又飞回到了天上的小黑屋。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
可唯独,在镜头推进到桌子后面的人的时候。
医生那冰冷严肃的脸消失不见了。它满满地淡化消失,而另一张更为年轻俊美的脸,从之前的那张脸上浮现变重。
——那是淮映勿的脸。
第348章 文中文——电影院
沈昭陵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全新的人脸。
一直坐在他对面的审判者,经过叠化,从医生,逐渐变成了淮映勿。
也或许是萤,毕竟他们两个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到底是谁,沈昭陵不明白,观众也不明白。
不过他身穿一身现代感十足的黑色皮衣,并不是萤那种中世纪风格的古老长袍。据此推之,他应该是淮映勿。
当镜头对准他的时候,淮映勿正要开口说话。
“你也是来审判我的么。”沈昭陵却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沈昭陵的语气不同于以往,除了冷静克制之外,还多了点温柔软糯的鼻音。不像是反问,倒有点像是撒娇。
哪怕镜头此刻没给到沈昭陵,也能听出他带着一点委屈的色彩。
淮映勿半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就被活生生给噎回去了。
“是么,”沈昭陵又问,“你也来质问我。”
“不是。”淮映勿说。
这声音很年轻,确实是淮映勿。
沈昭陵:“那你为什么坐在我的正对面,坐在那里,那个审判席。”
“……”淮映勿没说话,似乎他也不知道,没办法去回答。
他没有去解释。
可是这话一说完,原本好好的小黑屋,突然在沈昭陵和淮映勿之间,裂了一条缝。
墙壁帕拉拉地开裂、地面也帕拉拉地开裂。搁在他们之间的,那代表审判席的长桌,猛地从那地面裂隙中掉了下去。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两个活生生的人,坐着一模一样的长椅,面对面。
可这变化远远还没有结束。这个房间,根据刚才的那个裂缝,地面从正方体,变成了两个长条,然后就像是筷子一样打开了。将沈昭陵和淮映勿彻底放在了一个方向。
他们共同背靠显示屏下方,面对着上方坐着。只是中间的距离隔得很远。
但阻隔在他们中间的墙壁不断地在崩坏、缩减。那些水泥钢筋也都通通掉落。
彷佛两个巧克力棒,头和头对准在了一起,然后互相挤压。在它们接触的首端,好多巧克力直接碎掉了。
钢筋和水泥也是这样挤压碎掉的。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终,两个椅子彻底挨在了一起。除了坐在彼此的腿上,现在沈昭陵和淮映勿再也不能坐得更近,更亲密了。
整个地方闪了一道黑色的光之后,原本破碎的小黑屋,倏然就变成了电影院。
电影院,在电影开幕之后,同样也是一个漆黑无比的地方。
但是这里不止有他们两个的座椅,还有一排一排的暗红色的观众长椅。
只不过他们现在都是空的,并没有坐人。只有沈淮坐在了电影院最中心,最好的位置。
当他们靠在一起的时候,就彷佛只是在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正前方,还有白晃晃的光,不断闪烁着,从他们前方的电影显示屏里反射出来,照到他们脸上。
……
这家电影院并不大,只是一个小厅,就几十个座位罢了。
如果现场有曾经在银色卫星酒店居住过的观众,稍加留心,就会发现,这其实就是酒店专属的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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