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吗?”
宋明栖摇了摇头。
周羚就收回手臂,拆开包装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宋明栖注意到周羚刚刚收起的那盒烟还是他上次在便利店买给他的利群,一盒烟总共也没几支,这么久居然都没抽完。
“你好像很少抽烟?”
“嗯。”
“什么时候会抽?”
周羚没总结过这个问题,估摸着回答:“心跳快的时候吧。”
宋明栖又开始拿别人当实验对象,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想知道:“我不太喜欢烟味,所以没抽过烟,它会让你的心跳平复下来吗?”
“不会。”周羚的手臂撑在身后,绷出结实的线条,他扬起头自下而上和宋明栖对视,咀嚼了两下吹出一个泡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又“啪”得一声炸开,“它会让心脏跳得更快。”
不知道为什么,宋明栖也觉得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在他身边坐下,寻找心跳加快的原因。
“如果跳得更快为什么要抽它?”
周羚耸了耸肩,模棱两可地说:“人有时候会需要。”
因为可以掩盖令心跳加快的真正原因。烟是欺骗剂。
宋明栖没有认真听,他猜测自己的心跳快是因为吸进了未散的烟气,很快他就定位到地上被烟蒂碾出的一小圈黑灰,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他好奇地将脸凑过去,可以越来越清晰地闻到一股来自劣质烟的焦糊味。
一只带着指茧的手伸过来掐住了他的下巴,阻止他的继续靠近。
“非要闻二手烟?”
周羚的力道比上次在唱靓KTV要收敛不少,甚至算得上温柔,但宋明栖仍然被攥得发疼,他眉心微蹙,抬起眼睑,正好和周羚撞上目光,一时间两个人的面孔间距过近。
人性具有惰性,宋明栖的次次紧绷没有等来危险,朝夕相处难免疏忽,不自觉对周羚放松警惕,却又在这时被对方虎口那一小道纹身提醒,惊出一身冷汗。
直觉比大脑反应更快,宋明栖蜷紧手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羚的脸还在越来越近,空气里蔓延起一种湿热的荷尔蒙的气味,宋明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周羚眼皮内侧的褶皱和分明的眼睫,周羚刚刚吃的泡泡糖好像是青柠味,酸酸的,带着薄荷的凉意,闻起来很干净。
——不要让被包养者产生自卑心理,接吻、拥抱,保持良好的性关系。
宋明栖想起deepseek的最后一条建议。但听过很多道理,他发现自己还是过不好这一生。
脖颈像生锈,一卡一卡地动不了,但最后关头,宋明栖还是扭转面孔成功躲开了。
他的动作并不大,周羚也没有任何强迫的行为,但场面还是微妙起来。周羚的嘴唇紧绷,微微抿起。
宋明栖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扯了下领带:“我不喜欢烟味,下次吧。”
啪——
转身离开时,他听到身后又一颗泡泡被吹炸的声音。
一段尴尬的小插曲不足以影响宋明栖的心情,他还是度过了无比平静的一夜,并且再自然不过地和周羚道了晚安。
周羚正在输入了很久,后来又归于平静,宋明栖洗漱回来后,只看到周羚照例发来的两个字。
“想你。”
不管他一开始是不是想问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很有被包养的自觉,没有再刨根究底今晚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宋明栖照例去上班,不过半路先绕道去了一趟市图书馆。
他太久没有得到陌生读者的消息,这令他有些挂心。
最近图书馆在办一个阅读季的活动,阅览室人不算少,还有一个老年大学团在研讨,出出入入的人流量激增。
虽然这本书的位置偏僻,每次宋明栖和陌生读者也都会心照不宣地将书放到固定的位置上,但他还是很担心那本书会被借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熟悉的书脊出现在眼前,那本《恶意》还在。
他抽出来翻看,发现他对自己职业的剖白后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字,那个神秘读者又出现了——
“研究员算是大学老师吧,但侧写师是什么?(附画一个笑脸表情)。”
“还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想问问你。既然你研究心理学,应该可以回答。”
“老师,如果我喜欢上男人,这正常吗?”
第26章 1+1=?
宋明栖对着这行字盯了很久,既觉得高兴又有点意外。
高兴的是,他一直不确定对方的取向,在他的判断里,这个读者性格乖张叛逆,比较像刚上大学的大学生,他还非常年轻,因此宋明栖不想给他任何小众性向的暗示,因为这不合适,也不道德。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正是一路人。
可同时意外的是,宋明栖已经预感到他的好感要无疾而终了,因为显然,这个读者已经有了爱慕的对象。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最终决定回复一些克制且官方的话:
“侧写其实就是犯罪心理画像或者说行为分析,是犯罪学和心理学衍生出的交叉学科,起源于美国FBI,侧写师算是帮助警方提供罪犯画像的一种职业。”
“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这非常正常。喜欢一个人和性别无关,我们天然地会被本身就很好的人吸引,你当然可以喜欢任何人。”
本来停在这里就足够了,但他翻来覆去看了很久,还是没能遏止自己的好奇心,又添了四个字——
“你恋爱了?”
将摘抄页塞回书内,重新插回书架之后,宋明栖回忆了这几天交流的断档,或许这位神秘读者正是因为恋爱所以减少了来图书馆的频率。
一阵难以言明的失落席卷了他。
这段时间的交流几乎变成习惯,他在这种慢互动中找到了一种放松的感受。或许他很快就要失去了。
不过这股失落也没能持续多久,就被繁忙的工作取代了。
他上午在实验室,下午写项目书,今天是申报截止日,根据反馈回来的意见又修改了最后一版。傍晚时有几位老师聚在一起聊最近要入职的研究员,似乎是UCLA回国的,研究的是自然语言理解的人工智能之类非常前沿热门的学科。对于新人的背景大家最为津津乐道,新院长亲自过问引进,可见关系匪浅,问及宋明栖时,宋明栖也只是笑着摆摆手,他对这些实在不太感兴趣,匆忙离开了办公室。
回家以后打开电脑继续加班。
前一晚院长找他谈话,就是要求他积极回应学术道德委员会的要求,因此他需要尽快拟写一份关于被举报的论文实验数据的情况说明,另外申请第六医院的原始数据也需要出具盖章的函件。
他取消了和周羚的见面,一口气焦头烂额忙到晚上九点,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完全忘记吃晚饭,宋明栖正在考虑还要不要去哪将就一口,手机突然响了,看屏幕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通电话,听到那头问道:“请问是宋明栖先生吗?”
“我是。”
“这边是北二街派出所,周羚是您朋友吗?”
宋明栖皱了皱眉:“……是。”
“您过来一趟吧。”对面说,“他现在在我们这。”
“出什么事了?”
“您过来说吧。”
宋明栖不明所以地挂断电话,又拨周羚的号码,发现占线,没人接听。
他只能换掉睡衣出门,派出所离四季小区不远,巷子里不好开车,他选择了步行。
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毕竟周羚的情况很复杂,他判断不了自己这种焦虑的情绪到底是出于对周羚本人的担心,还是因为周羚进了局子,印证了他对他是潜在罪犯的判断。
进了派出所,有警员接待了他。
“请问,周羚犯了什么事?”宋明栖紧贴着人的脚后跟走,想获得答案的情绪十分迫切,“杀人放火还是盗窃?”
这个警员回头看了人一眼,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完全不盼着点好的亲友,感觉有些无语。
“那些要转去刑侦了,能在这见着人的就没这么严重。喊你来是让你把人领走。”警员说,“小伙子下手是狠了点,但阻止不法行为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批评教育为主。”
宋明栖明白过来了,也说不出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打架斗殴?”
“嗯,准确来说是互殴。”警员说,“跟几个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干了一架。”
打开观察室的门,一个褪了漆的绿色长凳上躺着两个四仰八叉的醉汉,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角落里垂着头的周羚反倒显得异常安静,他的手腕被拷在旁边的铁质圆环上,白T恤上脏兮兮的。
周羚慢慢抬起头,脸上倒没伤,肾上腺素还高涨着,激得瞳仁黑亮,像某种捕猎后的兽类,额头上还汗涔涔的。
“不知道该打给谁,就报了你的号码。”他抬起头,看起来有点可怜。
恰好宋明栖这个“金主”也愿意“倒贴”,抢白道:“没事没事,就该打给我。”
“我看他腿有伤,感觉有人接比较稳妥。”警员解开手铐,对周羚说,“你去里面把手机领了,签个字。手机24小时开机,有需要的话还会联系你。”
宋明栖看着周羚走向通道尽头,观察室里气味实在不太好闻,他就走到派出所门口等,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宋老师”,回过头竟然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警官。”宋明栖诧异地朝里看了一眼,还好周羚没出来,他阔步朝人迎去,“您怎么在这?”
张永涟笑着回答:“我最近调到北二街刑侦支队了,过来送个材料,正准备走。这话应该我问您才对,您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需不需要帮忙?”
张永涟是老师熊玺之前参与顾问的一个案子的主办警察,多年不见,好像从一线上退下来之后也胖了些。宋明栖扶了一下他的肩,带着他往离门更远的地方走去:“不用,陪朋友办点事。”
本以为对方会立刻离开,结果张永涟突然停下脚步:“对了,正好有个事想跟您说。”
“是最近这个矿业家属楼案有什么进展吗?”宋明栖迫切询问。
张永涟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哦不是这个案子,是之前的2•10案。”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监狱方面已经启动吴关的释放程序。”
宋明栖沉默了片刻,才说:“这个消息跟熊教授说过了吗?”
张永涟回答:“我昨天刚给熊教授打了电话,他身体不好,是您师母接的,她让我最好还是也跟您交代一声,还叫我传句话给您。”
“您说。”
“她让您该放下就放下。”
2•10案是熊玺中风前作为顾问参与的最后一案,也是最让他牵挂的一案。
宋明栖还记得上一次去看望老师,熊玺已经说不出话,止不住涎水,但看着他的眼睛,在他手心里一横一竖地写“吴”字上面的“口”。当宋明栖告诉他,这个人还关着,没有放出来,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好的,我知道了。”宋明栖说,“谢谢。”
这之后二人道别,张永涟向停车场走去。宋明栖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松了口气,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周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
不过他走得很慢,腿部因为打架时大幅度的动作牵拉,疼痛变得明显,他用虎口来回搓着腕部被拷得发红的地方,淡青色的青筋鼓起,腕骨质地坚硬。
宋明栖注视着他一直走到面前。今天张永涟穿的便装,周羚应该不会有所警觉,不过宋明栖还是有点心虚:“手续办完了?”
“嗯。”周羚竟然什么也没有问,径直朝前走去。宋明栖悬起的心彻底落了回去,猜测他应该什么都没有看到。
“今晚怎么搞的?”
“出来吃炒面。”周羚言简意赅地说,“碰上几个人找老板闹事,收保护费。”
“你把人怎么样了?”
“骨折了吧。”
“哪里?”
“胳膊?还是腿?”周羚说,“谁知道。”
宋明栖听说人家还持械,周羚的腿甚至都没长好,打这一架竟然一点伤都没有。如果他实施犯罪,在体力上绝对有碾压级别的优势,这一点在地下拳击场的时候宋明栖就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他又想,人真的是很复杂,不管周羚正在计划什么,在今晚又不算太坏。
“下次别这样了。”宋明栖讲,“遇到事情要先报警。”
跟教育小朋友一样。
周羚模棱两可地勾了下嘴角,似乎是觉得这句话非常可笑,不过也没有反驳,只是低头专心捣鼓手里的手机,屏幕的左上角碎了一小块,尝试开机失败了。
“刚刚打架的时候摔的?”
“嗯。”周羚习以为常地拍了几下背板,再按的时候竟然正常开机了,他看了一眼未接来电,“你给我打电话了?”
“刚刚警察打电话过来,我担心是什么骗局,想找你确认一下,结果没打通。”
夜里已经没那么闷热了,天空也显得高,月亮将满。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
宋明栖突然问:“所以你刚刚炒面吃完了吗?”
周羚摇头。
“走吧,我请客。”宋明栖慷慨地说,“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十分钟后,宋明栖只想收回刚刚说过的话,他看着露天烧烤摊有些油腻的塑料椅想,如果由他来挑地方就好了。
周羚有些恶劣地看着他把桌椅里外全部擦了一遍,还是坐不下去,笑着说:“怎么,不是你要请我吃的吗?”
宋明栖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周羚点了啤酒、花生、小黄鱼、烤馒头片和几串鸡肉,点得并不多,就好像他其实不饿只是想来看一看宋明栖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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