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祈绵也是同样的喜悦,分别的折磨,苦不堪言。好在此刻,沈檐修终于回来了。
他的出现,如同两人具象化的未来,他仅仅只是站在那,就能驱散当下的阴霾。
陆祈绵进入无菌仓的第52天,也是他骨髓移植成功后的第36天。
他的中性粒细胞绝对值连续几天达到了合格标准。
随着骨髓巨核细胞功能恢复,近一个星期陆祈绵都没有输过血。
核心生命指标达到可以出仓的标准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感染防疫,以及移植特异性评估与基础功能测试。
陆祈绵只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检查,他特别紧张,很怕这些“生存指标”检查没有通过,而继续待在这里面。
沈檐修面上不显,柔声安慰着陆祈绵别紧张,实际上他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嵌合体分析,GVHD评估,肝静脉超声,微生物检测,影像学筛查,腹部超声,消化道,心血管,神经系统……
一项接一项地检查,全部都符合标准。
得知结果的那一刻,沈檐修长舒一口气。
他亲手为陆祈绵撕下无菌仓门上的红色警标。
《移植后心理康复指南》上写着,研究表明:主动跨出第一步的患者,在后续的治疗中,依从性提高近一半。
于是他冷静停下,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只是对陆祈绵说:
“绵绵,我在这等你,你自己推门出来吧。”
沈檐修的声音传来时,坐在轮椅上的陆祈绵,心跳都漏了一拍,这段日子他多数时候都躺在病床上。
他太想见到沈檐修了,急促而费力地撑着扶手站起身,病号服宽大的袖管下,他腕骨凸出得令人心惊。
舱门推开的瞬间,陆祈绵便因为腿软而站不住,但下一秒便落入一个温暖温柔的怀里。
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陆祈绵喜极而泣,手指攥着沈檐修的衣服,迟迟不肯松开。
其实这个阶段,感染风险依旧很高,家属跟患者是不能有过多接触的。
沈檐修特别小心,特意洗过澡,穿的衣服也经过高温熨烫与消毒,甚至还戴了医用的无菌手套。
怀里的陆祈绵瘦得几乎皮包骨,他轻抚陆祈绵后背的动作都不敢太用力,生怕陆祈绵承受不住。
“我好想你……”陆祈绵呜咽出声,单薄的肩膀在病号服下剧烈颤抖。
这个克制到极致的拥抱里,沈檐修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
陆祈绵发现沈檐修也在颤抖。
出舱后,陆祈绵仍需住院。
顺利的话,也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陆祈绵不止每天要抽血监测,还要做一些排查,以及行走训练跟出院前的生存训练。
因为出舱时的亲密接触,医生事后严肃告诉陆祈绵跟沈檐修,他们现在不能有任何的皮肤接触。
沈檐修要跟陆祈绵保持至少一米五的安全距离,期间要戴口罩,戴无菌手套,拿任何东西给陆祈绵都要经过三次以上的酒精湿巾消毒。
每天的接触时间,不能大于三分钟。
陆祈绵听后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任性地像个孩子般问:“为什么?”
这些知识,沈檐修早就学习了,他冷静答应。
陆祈绵又住回了之前的病房里。
他几乎没怎么活动,此刻却因为疲惫而有些头晕目眩。
躺回病床后,沈檐修按照医生的要求,坐在距离病床一米五外的椅子上。
陆祈绵有些受不了这种所谓的安全距离,他对沈檐修的依赖程度很大,执拗地提议让沈檐修近一点。
沈檐修哄了他几句,说现在不行,甚至还搬出一些专业统计后的感染数据告诉他。
陆祈绵明显失落,眼眶瞬间又红了。
沈檐修舍不得用医生那套,严厉告诉陆祈绵如果感染,他将再次进入无菌仓。
他遭了太多罪,沈檐修舍不得。
他怕吓着陆祈绵,只能耐心安抚。
可惜效果不大,陆祈绵陷入沉默,医院送来的高压灭菌餐也因为情绪不佳,迟迟不肯吃。
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沈檐修妥协道:“我去洗澡换衣服,待会儿出来可以牵一下手。”
陆祈绵眼眸亮了又暗,声音弱弱道:“不是不让亲密接触吗?”
“只有一下。”沈檐修有些无奈,语气里满是心疼跟宠溺。
“但我出来时,你得把无菌餐吃完。”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健康,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
第67章 抑郁
这是沈檐修今天第二次洗澡换衣服了,很认真做好消毒,戴好无菌手套,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严密包裹后,他微微倾身,用掌心碰了碰陆祈绵的手指。
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般,动作轻柔,一触即离。
陆祈绵苍白的脸上浮现困惑:“?”
这便是他所说的亲密接触了。
陆祈绵刚想主动,沈檐修迅速收回手的同时,还往后退了两步。
陆祈绵:“??”
他坐在病床上,难以置信瞪大眼,“……沈檐修?!”
沈檐修假装没看见他眼里闪烁的失落与震惊,刻意避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转移话题道:“要不要看看新家的照片?”
陆祈绵不高兴被他敷衍,但又架不住好奇。
生气都没办法生,他只能瘪了瘪嘴道:“要。”
沈檐修便拿出自己的手机,用消毒湿巾反复擦拭。
他低垂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修长的手指机械地重复着擦拭动作,直到第五遍才将手机递给陆祈绵。
任何细微的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沈檐修小心翼翼,不让他有任何感染的风险。
只是这种过度的保护,难免让陆祈绵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沈檐修坐在离病床一米五的椅子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俊朗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让人改。”
沈檐修都是按照陆祈绵的喜好布置的,但他们毕竟分开太久,沈檐修不确定这些安排是否契合现在的陆祈绵。
陆祈绵捧着他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只是我们两人住吗?这个房子会不会太大了?”
他物欲一直不高,只要跟沈檐修在一起,哪怕住回高中时墙皮剥落的老旧宿舍楼,陆祈绵也会心满意足。
“不大。”沈檐修认真说:“我有时要去公司,但你需要人照顾,到时有家庭医生,保姆跟厨师也会住在家里。”
陆祈绵跟沈檐修其实都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但现在情况不同。
陆祈绵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还给沈檐修。
沈檐修将病床调低,陆祈绵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眼中闪烁着期待与胆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回国呢?”
沈檐修安慰他说很快,声音温柔得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你再睡会儿。”
从无菌仓出来第四天,医生要求陆祈绵开始练习行走。
他必须戴着口罩,胸前贴着心率监测的电极片。
一开始不能走太多,往后根据情况,一次增加五十步。
入院近两个月的时间,陆祈绵在无菌仓长期隔离,他的行走功能受到严重影响。
肌肉每日流失加上化疗后遗效应,让他站立时膝盖打颤,足底麻木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扶着助行器,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却寸步难行。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要像婴儿般重新学走路。
恐惧让他迟迟未有动作,而沈檐修只是与他保持距离,站在一边。
陆祈绵对他太依赖了,有些无措地看着沈檐修,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不靠近一点。
“沈檐修……”陆祈绵发着抖喊他,“我有点害怕……”
“我陪着你的。”沈檐修哄着他,却始终眉头紧皱,并未靠近他分毫。
陆祈绵犹豫了好一阵,才艰难的挪动脚步。
仿佛踩在棉花上,他膝盖抖得厉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沈檐修瞬间瞳孔紧缩,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心跳都漏了一拍。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沈檐修咽了咽喉咙,手僵持在半空中。
理智告诉自己,他不能靠近陆祈绵,任何的心软只会换来感染的风险,以及延迟陆祈绵的痊愈。
他只能不远不近陪着,时刻注意陆祈绵的血压与心率。
期间陆祈绵几次停下,转头去看沈檐修,眼中盈满无助,“我累了,还有些头晕……”
沈檐修听得心碎。
陆祈绵瘦得几乎能被病号服淹没,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阳光照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单薄得像张纸。
如果可以,他愿意替陆祈绵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
但每天的数据显示,以及医生严肃的叮嘱,让他不敢心软。
沈檐修沉默几秒,突然大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停下道:“头晕是因为位置觉减退。”
“行走障碍是可逆的,我在这里等你,走过来就可以休息了。”
沈檐修平缓的语气,落在陆祈绵耳朵里,却冰冷刺骨。
十来米的距离宛如一道天堑,
陆祈绵愣在原地,像是不相沈檐修会这样对他。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期间沈檐修未曾说过任何一句话。
视线在空中碰撞,对视的片刻,陆祈绵搭在助行器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攥到发白。
这短短的距离,陆祈绵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
沈檐修夸了他几句,陆祈绵却始终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生闷气。
情绪低落一直持续到傍晚,直到医院将他的无菌餐送来时,蜷缩在病床上的陆祈绵仍旧蔫蔫的。
沈檐修知道他不开心,好声好气哄了,也好声好气解释了,抑郁中的陆祈绵仿佛筑起了一道高墙,将所有安慰都隔绝在外。
高压灭菌的食物失去了原本的色香味。
大米跟蔬菜都煮至融化,真空包装再蒸熟的鸡胸肉,又腥又难吃,连陆祈绵最喜欢的水果都要去皮煮沸,弄成果泥。
清髓化疗摧毁了他的味蕾细胞,他连喝水都有一股铁锈味。
这些经过专业处理的食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陆祈绵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平常他总能强迫自己坚持,可能今天心情很差,当着沈檐修的面,他头一次表现出抗拒。
“我不要。”
“绵绵。”沈檐修叹了口气,误以为他在闹脾气,“不要拿身体赌气,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沈檐修本意是开玩笑,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
但陆祈绵听后却不能接受。
他背对着沈檐修躺在病床上,半晌没有动静。
沈檐修走上前,试图再哄哄,结果见他捂着眼睛。
留置针在苍白的手上格外刺眼,灯光下,沈檐修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皮下交错的青色血管。
露出的小半张脸颊上还有泪痕,沈檐修心猛的一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陆祈绵脾气一直很好,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有时候他会生点闷气,但也很好哄。
可此刻,哄人的话都说尽了,陆祈绵仍听不进半句。
正常人被关在无菌仓里一两个月都会抑郁,更何况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白血病人。
心理康复需要更漫长的时间——这些道理,书上写着,医生说过。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陆祈绵捂着眼睛,声音支离破碎,“那些食物有怪味,吃起来像在吃金属。”
“对不起,我没有任性……”
“我只是很难受,等会儿我会吃的……”
陆祈绵太敏感了,他陷在自责的情绪里出不来,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沈檐修……你是不是很烦我了?”
第68章 新生
沈檐修听见后,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又花了足足一刻钟,才勉强将人安抚,好说歹说哄着他吃了一点点糊糊。
而后,沈檐修又找到陆祈绵的主治医生。
在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的办公室里,沈檐修第二次问医生,能不能自己亲手给陆祈绵做一些吃食。
“十八岁时他就喜欢吃我做的饭,即便有时候做得不好,他也不会嫌弃。”
“我想,如果是我亲自动手,他可能会……”
医生推了推眼镜,用严肃的语气打断沈檐修接下来的话。
金发医生推了推银边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闪过一丝无奈。
他告诉沈檐修,病人出仓后有强制无菌期。
这个期间,陆祈绵吃的所有东西,都要经过商业辐照灭菌后才能食用。
主治医生用略微蹩脚的中文说:“我理解你们伉俪情深,他会对你亲手做的爱心餐更感兴趣。”
“但很遗憾,这样有感染风险。”
“你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感染的后果吧?”
沈檐修听后身躯一震,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只能打消念头。
自此,每天哄着陆祈绵吃饭跟行走训练,成了场无声的战争。
每天的无菌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种,那些重复的糊状食物,让陆祈绵厌恶到看见都会干呕的程度了。
他这么温驯的性格,都在某天傍晚,忍不住跟沈檐修抱怨,“我能不能不吃?”
“那个白粥喝起来,有一股腐烂的肉味。”
他说这话时喉结滚动,仿佛强忍着恶心。
沈檐修只能轻声说:“再坚持一下,等过了这段日子,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
他的耐心无穷无尽,已经魔怔到语气词都斟酌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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