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鲤回头朝殷冉遗笑道:“清安镇地方不大,风景却是一等一的好,你来这一趟绝对不亏的。”
殷冉遗点了点头,伸手指着前方道:“接你的。”
乐正鲤抬头去看,嘿,那么大个纸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乐正鲤”三字,一看就是自家老太爷的手笔,以前回家也没这待遇啊?
他心中奇怪,不过这清安镇上大概是不会有第二个“乐正鲤”了,便和殷冉遗拖着行李箱走了过去,一看举着牌子的小孩儿便笑了:“哟,小豆丁你放学啦?”说着接过小孩儿拄着的木牌道:“你扛着个木头牌子不嫌累啊?”
七八岁的小男孩剃了个小光头,瞧着跟个小和尚似的,一听这话立马皱起了眉头,抱怨道:“鲤哥,你别叫我小豆丁,我都过一米了,上车都可以买票了!”
乐正鲤笑了一声,示意小孩儿看身旁的殷冉遗:“等你长到这个身高再来跟我说这话。”
小豆丁仰起头看了殷冉遗一眼,“嗬!好高!”惊呼完又往乐正鲤身后探头探脑地找人,乐正鲤道:“你找什么呢?”
小豆丁看了乐正鲤一眼,又看了殷冉遗一眼,表情有点纠结:“鲤哥,你没带其他人回来了啊?”
乐正鲤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手用手中的木牌指了指殷冉遗:“这不带着你殷哥回来了?对了,叫人,这是殷哥。”
“殷、殷哥……”小豆丁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溜圆,还没说话,就听乐正鲤又对殷冉遗说:“我们家一亲戚的小孩儿,大名乐正锦,你管他叫小豆丁就成。”
殷冉遗看了那小孩子一眼,一板一眼地念道:“小豆丁。”
小豆丁鼻子都快气歪了,但是殷冉遗比自己鲤哥身材还要高大得多,明显是见过最吓人的成年男子,于是畏畏缩缩地瞪了乐正鲤一眼:都说了我不是小豆丁!
乐正鲤笑嘻嘻地从包里摸出一袋糕点递给小豆丁,道:“稻香村里买的芙蓉糕,你吃不吃?”
小豆丁二话不说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鲤哥”又看了殷冉遗一眼。
见殷冉遗略略侧过了身子,乐正鲤摸了一下小孩子的脑袋,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别看了,再看你现在也长不了这么高。”
“才不是看他高呢……”小孩儿一边吃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回答。
殷冉遗接过了乐正鲤手里的木板面无表情地走在一旁,乐正鲤见小豆丁走几步就要扭头去看殷冉遗,不由得十分好奇,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他长得好看?”
小豆丁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首先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哥哥的热爱:“没有鲤哥好看!”说罢又问道:“鲤哥,三婶儿说你今年要带个媳妇儿回来,你的媳妇儿怎么是个男的呢?还长得这么高。”
乐正鲤用眼角余光扫了一旁的殷冉遗一眼,低声问道:“我妈说我要带媳妇儿?啥时候?”
“就前些时候你打电话说的,”小豆丁咽下一口糖糕,抹了抹嘴角,“鲤哥,媳妇儿不都是女的吗?我看殷哥不像女的呀,是不是你男人呀?”
乐正鲤简直哭笑不得,抬手拍了小孩儿脑袋一下:“去去去,跟哪儿学的这些啊你,还男人?”言罢瞥眼看了看殷冉遗,后者目不斜视面色淡然,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的悄悄话,乐正鲤玩心顿起,又故作神秘地对小豆丁说:“我告诉你吧,这就是我在城里找的小媳妇儿,不过他脾气不太好,不愿意跟人说是我媳妇儿,你叫他殷哥就成了,背地里可以管他叫嫂子。”
小豆丁一脸震惊地看着殷冉遗:“啊……嫂子?”
殷冉遗有些不解地看了乐正鲤一眼,后者赶紧直起身子理了理衣领,一本正经道:“我正教育小孩子呢,不能老盯着你看,这样不礼貌。”一面又给小孩儿使眼色:说了是背地!
这时旁边的小孩忽然“呀”地叫了一声,两人低头问他怎么了,小豆丁愁眉苦脸地说道:“太爷爷说了,让我一接到你马上就回去报信的呀!”
乐正鲤摸了摸下巴,估摸着这是回去汇报“他带着媳妇儿回家了”的,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挥了挥手道:“去吧,我们慢慢走着,你先回去报信。”
“哎!”小豆丁应了一声,扭头就跑了。
两人绕过镇前的清安河时乐正鲤指着河水道:“这就是我在车上给你讲过的清安河,我以前特别喜欢泡在那里面,可以泡上一整天的。”
殷冉遗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河对岸的一株老柳树上不着痕迹地停顿片刻便移开了,他看着乐正鲤眼底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欣喜之色,道:“你很喜欢。”
乐正鲤笑着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却忽然看见一队人挑着扁担箩筐从不远处走过,箩筐上贴着大大的红双喜,只是几个挑夫面色却十分难看,如同担着的是一件苦差事。
“这是干嘛呢?”乐正鲤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往另一条巷子里拐去,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走出个青年人,手里提着个塑料口袋,看着乐正鲤的背影惊喜道:“你是……小鲤鱼?”
乐正鲤回头去看,也是十分惊喜:“小耗子?!”
被他叫做“小耗子”的青年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是我,你认不出了?”
“怎么会呢!”乐正鲤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妈说你回来当了个老师?不错啊,教书育人,造福后代嘛!”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殷冉遗:“这是……”
“这是我朋友殷冉遗,回来跟我一起过年的。”乐正鲤轻轻碰了碰殷冉遗的肩膀,“这是杨昊,我发小。”
殷冉遗的态度还算良好,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杨昊也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这男人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居然能跟着小鲤鱼回来过年?话说乐正婶不是说他今年带了媳妇儿回来,怎么不见人?
他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乐正鲤哭笑不得地指了指殷冉遗:“哪儿啊,我就是说带他回来,我妈自己听话不听完,非说我带了个媳妇儿回去……我还没谈呢!”
杨昊笑着摇了摇头:“那你今年可得让阿婶伤心了,你赶紧回去吧,得空了找我啊。”
“成!”
有了小豆丁的提前报信,家里人都知道今年算是白欢喜一场了,在殷冉遗跟着乐正鲤进门时又都觉得有些好笑,乐正妈妈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一见面就瞪了儿子一眼:“怎么不早说?”
乐正鲤耸了耸肩没有反驳,问题是母上大人你也没给我说的机会啊。
客房倒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乐正家住的是民国时期三进三出的老宅子,小辈儿都住在西厢,客房也是安排在乐正鲤旁边的房间,都是一早就收拾好了的,只是乐正鲤领着殷冉遗推开客房门时嘴角有些僵硬:好好一间客房,怎么打扮得跟二姐的闺房似的?
一张古色古香的架子床上挂了浅粉色的纱帐,上面的被褥枕头等等也都是米白色带碎花的样式,靠窗户边的矮桌上还放了几盆小花,看着少女气息十足。
乐正鲤的姐姐在门边捂嘴笑道:“三婶儿以为你带的是个小姑娘呢,我可是特别贡献出了一整套新被褥,就想让你新媳妇儿住得舒心些。谁知道领进门的不是小姑娘呢?”
乐正鲤简直哭笑不得,倒是殷冉遗站在床边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这床软得能陷下去,哎呦还是带着玫瑰花香……你能睡得着才怪……”乐正鲤随手试了试床,“我屋里是张大床,你今晚先跟我去将就一下,我明天再帮你换吧。”
乐正姐姐不高兴了:“玫瑰花是我问老祖宗要的玫瑰露,你还嫌弃不成?”
乐正鲤赶忙求饶:“不是不是,可是二姐……你看他这么个大老爷们一身玫瑰香……多奇怪啊。”
“你俩乐意挤一个床就挤吧,我正好把被套收回去呢,赶明儿你去后院另找一套换了啊。”
小弟带回来的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眉目凌厉,要是还自带一身花香……乐正姐姐抖了抖鸡皮疙瘩,真跟金刚芭比没什么差别了。
殷冉遗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乐正鲤便让他提着包跟着自己进了旁边的屋子,两人收拾了一下这才出门吃饭,乐正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乐正鲤便问起了近日是不是镇子上有人要结婚了,他方才还看见了有人挑着聘礼呢。
这话一出一桌子人都是苦笑,乐正妈妈摇头道:“这哪是什么成亲呢,分明卖人呢!”
第39章 阴娶阳嫁(三)
这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十分热闹,乐正鲤听了大半天才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乐正鲤他们所见的挑夫的确是挑的聘礼,只是这桩亲事却不那么让人觉得痛快,原因无他,这是一桩阴婚。
阴婚这事儿乐正鲤倒是大概知道一些,早在《周礼》中就有相关记载:“禁迁葬者,与嫁殇者”,就是为死去的尚未娶亲的年轻男女找个配偶,主要是老一辈人觉得,孩子年纪轻轻就去了,尚未享得人间极乐,如果不替其完婚,日后他们的魂魄必然怨恨家人不肯散去,使得家宅不安,说到底也就是迷信,以前有些风水先生为了多挣几个钱,就极力怂恿主人家为早亡的子女办一场阴婚,以免家中茔地里出现孤坟影响家族后代的昌盛。
早年间这清安镇也有过结阴亲的,不过并非为了什么家族昌盛,而是两家老人认为生前没能给子女择偶,死后也要办一场婚礼,来尽到他们做父母的责任。
当时乐正鲤刚读小学,因为乐正家在清安镇算得上是高门大户,两家父母便请了他爷爷去坐镇主婚,乐正老爷子答应了,乐正鲤这个小毛孩子见他爷爷傍晚时分连晚饭都没吃就出门去了,心中十分奇怪,便悄悄地跟在了爷爷身后,想要看看爷爷是不是单独去吃什么好吃的去了。
当时清安镇上安安静静,似乎家家都忙着晚饭,镇子上少有人影走动;残阳如血,盛夏时分的暮色浓烈得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然而比这夕阳余晖更为热烈的是路上吹吹打打穿着大红衣裳的喜乐队,乐正鲤当时觉得很奇怪,这些个锣鼓手大叔以前吹的不是特别热闹的曲子么,怎么当天却跟被人扣了工钱一样,吹的调子总带着股凄凉的味道。
他一路缩着个小身子躲躲藏藏,居然也没被人发现,跟着他爷爷和那迎亲的队伍一路到了那户成亲的男方家里,扒着大门踮起脚尖往里头看,嗬,一个穿着红衣裳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正被人搀着去拜堂呢!
小孩儿对这种嫁娶之事的好奇心比少年人还重,乐正鲤一见就乐了,明天可有得跟小伙伴儿显摆的了,自己又见着一回娶新娘子的了!
他扒拉着门框张望,看见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也被人搀着走到了堂前,自己爷爷和两方父母坐在一起,看着两位新人被人这么搀着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眼看着两人就要送入洞房了,乐正鲤这才揉了揉蹲得酸麻的小短腿准备回家去,却不想他才刚站起半个身子,就看见那对新夫妻被人搀着从回廊走过,一阵风过,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吹起一个角,乐正鲤瞥眼看见那新娘子脸上带着和新郎官一般的笑意,但是这笑容却带着几分说不出怪异味道。
这两个人病了吗?乐正鲤咬着手指头想着,以前他去参加喜宴,新郎官不都是要和宾客喝酒的吗?这个新郎官可真是奇怪。他这么想着,眼睛也没离开那一对新人,但见两个身形僵硬的青年人被搀着走远,一双脚却只得脚尖点在地上,完完全全是被拖行而去的。
只不过乐正鲤当时年幼,虽然看清了这两人是被人拖着前行,却也想不通其中奥秘,他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早些回去吃饭才是正事。没想到刚走了一步,就被人提溜着后衣领给整个儿提了起来,他缩了缩脖子,抬头讨好地笑:“嘿,爷爷,您也回家吃饭哪?”
乐正老爷子都给他气得乐了,道:“你下了学不回家,跑这儿来干嘛?”
乐正鲤赶忙求饶,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撒娇:“我看见爷爷往这儿走嘛,我怕爷爷饿着,叫爷爷回家吃饭呢。”
乐正老爷子细看之下见他神色间并无惧意,以为小孩子爱看热闹,躲在门外头没看见什么,便也松了手,领着小孙子回家去了。
等到乐正鲤再大些的时候来回想这件事的时候,便是一想就是一身的白毛汗,他当年总觉得是看见了那对新人嘴角都挂着笑的,只是爷爷却说他们死了三日有余,是不可能带着笑脸成亲的,他便不敢再将这件事拿出来说,如今听母亲讲起这镇上又有成阴婚的,才回忆起了这件旧事。
对于阴婚一事,乐正鲤是持保留态度的,虽说这就是民间陋习,不过毕竟顾虑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这事儿委实也算是聊表安慰,不好多言的。何况清安镇如今还保留着很多老式做派,阴婚一事虽不常见,却也是有的。
但是这一回的阴婚,却是男方已死,女方尚活。
乐正鲤听得诧异,按理说阴婚双方都应该是早逝的年轻人才对,怎么会有一方尚在人世的呢?这不是平白给自己家里找晦气吗?
乐正妈妈撇了撇嘴,道:“所以才说这卖人呢,那姑娘得了重病,听说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可这人还没走,怎么就上赶着找这么一门亲事?还不是看那男的家出的聘礼多,听说就等着姑娘咽气就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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