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冉遗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卫一泓立刻一弯嘴角:“一定要幸~福~啊~”
他们这是在前往兰州市榆中县城的大巴上,如今正是兴隆山的最佳旅游时间,但由于景区内植被大片离奇枯死的缘故,景区负责方不得不压缩了开放时间,同时将一些开放景点也限制起来,名义上说是要“给自然一点休息的时间”,这理由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因而绝大部分游客都对此表示了理解。
兴隆山在榆中县西南方,张九拉开窗帘伸手遥遥一指,道:“那边最高的就是兴隆山。”
乐正鲤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得一片泼墨写意般的山峰耸立远处,古时兴隆山曾因一句“常有白云浩渺无际”而取名“栖云山”,此刻飘渺的白云薄雾环绕山尖,四下山峦似真似幻,当真无愧于其“陇右第一山”的美名。
乐正鲤正想问问这兴隆山中详细情况如何,贺招从车厢前面大跨步走了过来,微微皱着眉头对二人道:“那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咱们改变路线直接去兴隆山。”
张九见他面色微沉,心知有变,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又问道:“很急?”
贺招微一沉吟,似乎有些拿不准地摇了摇头,语带迟疑:“倒不是特别急……但是,有些奇怪。”
乐正鲤朝着两人点头示意,便起身把位子让回给了贺招,自己走到殷冉遗身旁坐下,后者原本正盯着窗户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忽然感觉到自己右手一暖,他扭头来看,乐正鲤笑眯眯地伸手覆在他右手上轻轻握了一下,然后拿走了他一直捧在手里的保温瓶,低声问道:“吃饱了没?”
殷冉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乐正鲤笑道:“乖。”
大巴司机按贺招的意思直接拐弯去了兴隆山,到达景区之后众人并未耽搁,马不停蹄地直奔云龙桥。
这是登山的必经之路,桥头有一副醒目的篆刻对联:“云比泰山多,霖雨苍生仙人悦;龙入沧海外,扑峦翠霭灵气来。” 不过此刻众人无心关上这大桥的精巧别致,全副心神俱是被那用草绳所缚的一样怪鱼给吸引了去。
这怪鱼也就普通成年男子小臂大小,粗粗一眼看上去倒和鲫鱼十分相像,但这条“鲫鱼”却好像电影中生化变异了一般,从头到尾布满了猪毛一样的小指长短的毛发,原本该是鱼尾的地方也像是被人切掉,硬生生地接上了一条猪尾巴。
卫一泓心中好奇,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那怪鱼,怪鱼立刻“昂昂”叫了起来,声音如同猪叫,实在说不上动听。
怪鱼这一发声,刚到的众人倒是不用守在这里的特别科人员解释了,夏铭摸着下巴道:“鱄鱼?这东西居然真的存在?”
卫一泓双手撑在膝上弯下腰看了鱄鱼一眼,若有所思:“听说……这东西很好吃啊。”
这话倒是正好戳中了乐正鲤的点,他头一次听说这种鱼是在《吕氏春秋》里,当中也有一句“鱼之美者,洞庭之鱄”,这个“美”说的就是“美味”,当时乐正鲤曾经对这只存在于书本当中的美味鱼类做出过种种猜想,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真的看见这东西。
郭玄坐在一旁,端着一盏清茶啜饮几口,这才放下茶盏道:“正是鱄鱼。”他一开口,殷冉遗瞳孔微微一缩,看向自己的师父,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鱄鱼一说,最早出自《山海经·南山经》一卷,当然,山海经中并未详细描述这种鱼到底有多美味,而是只对其外貌形状做出了描述,正是众人眼前所见“其状如鲋而彘毛,其音如豚”的怪模怪样猪鱼混杂。
但让人谈之而色变的并非鱄鱼这副不忍入目的尊荣,而是其“见则天下大旱”的怪异本领,在古人的记载中,外形奇特的鱄鱼就如同干旱的先行使者,它所露面的地方必然会在不久之内便降下大旱,不要说久不降雨河水枯涸了,就连深埋在地下最深处的暗河也一定会干枯,任是再润泽的水乡也会在短短数月内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以乐正鲤的话来说,鱄鱼从头到尾都在表示对地理位置气候变化等等地理条件的嘲讽,简直是自带荒漠化满点技能。
不过如果这地方出现了鱄鱼,那么兴隆山上植被无故枯死也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这条鱄鱼的影响会只是局限于兴隆山后山那一片山林,还是整个兰州市?抑或真如古书所言——
天下大旱?!
第75章 伏旱千里(三)
见得几人俱是面露震惊之色,旁边一个抱臂而立的青年笑了一声,解释道:“鱄鱼须得活上千年才能有令天下大旱的本事,这条年纪尚小,不足为惧。”
乐正鲤闻言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瞧见旁边的郭玄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如果不是这条鱄鱼,那兴隆山上草木无故枯死是何缘故?莫不是这山中还更有什么稀奇事物?
他心中转了几转,正待发问,忽然看见那鱄鱼鱼肚之上有一条奇怪的纹路,但这花纹和鱼肚都是纯白一色,只是花纹的颜色略要深上几分,所以并不也显眼,不知怎么就碰了巧被他这一眼看见,但见摄制组几人都在一旁和特别科的人说着什么,乐正鲤自己也摸不清楚其他人看没看见,便下意识偏头看了殷冉遗一眼,后者朝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乐正鲤心中奇道:难不成又是只有小爷才能看见这东西?不过这东西也不算什么吉祥之物,这看见了也算不上好事吧?
卫一泓在一旁打量着地上的鱄鱼,笑道:“也不知这鱄鱼到底什么味道能当得上天下鱼类的美味之首,扯片鳞片下来炖汤喝喝看?”
话音未落,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背着个竹篓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人未至声先到:“这可不能吃,吃下去一丝鱼肉,你体内的血液都会被鱄鱼血脉给吞噬了去,到时候就会因为全身血液干涸而死!”
小姑娘声音听着甜脆,这话却带着几分阴森的味道,卫一泓打了个颤,被吓了一跳:“我,我这就随口说说……”
那年轻姑娘蹲下身子将手中竹篓斜放在地上,用手拽着缚住鱄鱼的草绳,将鱄鱼给扯到了竹篓子里,乐正鲤探过头看了一眼,竹篓中一片深绿,也不知道是放的什么树叶。
鱄鱼原本对于周围人的触碰十分敏感,人稍一靠近它就会“昂昂”叫个不停,但一被丢进了那竹篓子里却好像被堵上了嘴巴一样安静异常,小姑娘见状笑了一笑,随手拨拉了几片叶子盖在鱄鱼身上,这才转头朝卫一泓笑嘻嘻地说道:“我也随口说说,你千万别当真啊。”
乐正鲤原本还想着方才看见的那叶子似乎是桑叶,但不经意间对上那姑娘的脸,倒是微微吃了一惊。
方才进屋时这姑娘背着光,众人看不分明她的面容,此刻抬起头来,几人都看清了对方一双碧绿如青叶的眼眸,不过外景组这几人也算是见了不少不同寻常的事物,短暂的惊讶之后便能如常对待,这倒是惹得那个小姑娘多看了他们几眼,这才提着竹篓朝郭玄说了一声:“郭先生,装好了。”
郭玄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小姑娘便转头看着摄制组几人笑弯了眼睛:“接下来的工作该你们接手啦,这东西刚捉上来的时候叫唤个不停,周围好些人都瞧见了,麻烦你们想个办法遮掩一下好不好?”
闻言,夏铭转头看了一眼张九:“你们以前都怎么处理的?”
张九弯了弯眼睛:“不解释。”
“……”
“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张九笑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既然友邦在此,那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等这“解释说明”的工作告一段落,摄制组众人便直接去了兴隆山上一处旅馆住下,稍作休整之后,郭玄便单独去找了殷冉遗,当时殷冉遗正在房间里和乐正鲤收拾行李,见他师父找上门来,立刻把手中东西放下,唤了一声“师父”。
乐正鲤看了二人一眼,低声对殷冉遗说道:“那我先出去……”话音未落,殷冉遗便一把拉住他手腕摇了摇头,又对郭玄道:“师父,我的事情他都知道。”
郭玄点点头“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意外,他看着乐正鲤的神色中也带着几分柔和,倒是让后者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去该留。
郭玄朝二人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又让乐正鲤将双手平摊开来,乐正鲤愣了一下,还是乖乖照做了,看着跟个等着挨手板心的小孩儿似的可怜兮兮。
郭玄先是细细看了一番他掌心纹路,又问了乐正鲤一句:“我这徒弟脾气不好,可还习惯?”
乐正鲤身子一僵,两个人的关系算是……被殷冉遗的师父给看出来了?他干笑了一声:“嗯……他很好,习惯。”
郭玄点点头,“好孩子。”言罢又对殷冉遗说:“投一卦,问问这兴隆山的事情。”
殷冉遗闻言,沉默地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五枚光亮润泽的铜钱,双手合拢在掌心轻轻摇晃了片刻,便将铜钱慢慢摊开在了乐正鲤的手心,沉声道:“节卦。”
所谓节卦,乃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六十卦,乐正鲤对易经有所涉猎,也知道这一卦乃是下兑上坎的上上卦,虽然不知道殷冉遗所求为何,但知道对方求出上上卦,心中便不免有些高兴。
郭玄听得卦象也是一喜,低声念了一句节卦卦象“到此诸神皆退位,纵然有祸不成凶”,念完又摇了摇头,对殷冉遗道:“你们来之前我也卜过两卦,但都一无所获,如今你既然投出节卦……那么这地方的确与你有所关联。”
殷冉遗沉默地点点头,并不说话。
乐正鲤双手捧着那五枚铜钱不敢随意乱动,只试探着开口道:“请问郭先生,这有所关联是什么意思?是说之前照片上的石柱吗?”
郭玄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我这徒弟很好?”
“……啊?”
郭玄表情严肃道:“既是如此,也该叫我一声师父才是。”
乐正鲤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殷冉遗也一脸赞同地看着自己,只得喊了一声“师父”。
郭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来时这石柱就已经被移开了,我曾去后山看过,那地方倒像是布过阵法,但不知何故被人破了,今日这山中又无故出现鱄鱼,倒是让我有些拿不准到底哪个才是其中机缘。”
说着,郭玄的目光落在乐正鲤捧在手中的五枚铜钱,解释道:“五帝投卦,投者为客,承者为主,如今这一节卦乃是主兑客坎的别卦,兑为泽,坎为水。泽有水而流有限,多必溢于泽外。”
乐正鲤听得目瞪口呆,方才他不过站着不动捧了一回铜钱,居然还有这样的说辞在里头,不过这卦辞虽然听起来玄之又玄,却也还是没解出兴隆山中有什么东西与他们二人相关,反倒是让他越听越迷糊。
殷冉遗见他面上露出茫然不解的意味,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眼中带起一股温柔神色,低声道:“卦象上吉,有险无惊。”
乐正鲤心中松了一口气,便听得郭玄又淡淡道:“明日再去后山看看其中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1】兴隆山描述参考百度旅游兴隆山一条,有改动。
【备注2】鱄鱼: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五百里曰鸡山。其上多金,其下多丹雘。黑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鱄鱼,其状如鲋而彘毛,其音如豚,见则天下大旱。”一千年才能令天下大旱一说是杜撰。
第76章 伏旱千里(四)
殷冉遗将师父送下楼,推门进来就见乐正鲤仍是双手捧着钱币不敢随意动弹的模样,乖得像只兔子。
“怎么不放下来?”低沉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殷冉遗回头看了看,走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反手关上了门,走过去将乐正鲤揽在了怀里想要吻他。
乐正鲤往一侧缩了一下,急道:“你先别乱来,我有个问题刚才就想问了。”
殷冉遗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还是低头在乐正鲤鼻尖上啄吻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问道:“问什么?”
乐正鲤将双手合拢把五枚铜钱收在右手,举到殷冉遗面前,眨了眨眼睛问道:“刚才你师……不是,师父说什么五帝投卦,这个不会是五帝钱吧?”
殷冉遗“嗯”了一声,一手搭在乐正鲤的肩上,一手搂在他的腰间,目光淡淡扫过那五枚钱币后边又绕回了怀里人的身上,似乎对此并不上心。
乐正鲤倒没留意到他的目光,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将手掌合拢了又摊开,五枚铜钱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润泽的光亮,瞧来实在精巧可爱。
所谓“五帝钱”,指的乃是中国历史上五位皇帝在位期间所铸造并流通的古钱,五帝钱中又分大小之说,小五帝钱一般是指“清代五帝钱”,是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和嘉庆五帝在位期间所造,这五位帝王相继在位180年,是清朝最辉煌的时期,出自盛世的古钱自然也就汇聚了更多天地之灵气、中华之神气、帝王之霸气和百家之财气,其风水功效自不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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