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蹑手蹑脚地坐在小黑旁边,轻咳了两声,道:“小黑啊,你家中是做什么的?看你也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吧?自是从小饱读诗书,文学造诣一定很高吧?”
小黑微偏过头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淡淡道:“我家祖上三代经商,在文学上没什么造诣。”
“呃......”我眨了几下眼睛,“那小黑你家大业大,业余文化一定很丰富吧?那你自小是不是读过不少小说?”
小黑再次偏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笑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我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快速道:“我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在我之前有没有人写过男男的爱情小说我是不是唯一一个写得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不是开了先河以后很有可能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小黑看着我张大嘴愣了半响,忽道:“我发现你肺活量真好!”
转眼过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敬文公主出嫁的日子了。
我和小黑也去凑了个热闹,十里红妆,当真是皇家贵胄的大排场。
“请新娘喽!”
一声九曲回环的吆喝后,盖着红盖头,一身大红色的新娘款款而出。
忽地,已经掀起轿帘的新娘扭腰回身。只见她抬手半拉开盖头,露出好形状的下颌与艳丽的红唇,嫣然一笑。
正对着的,恰是我与小黑站着的地方。
我愣怔了一下,看向小黑,他竟双手抱拳,低头对她深深一拜。
起身时又是一脸淡然。
新娘入轿,伴着震天响的礼乐声渐渐远去。
忽地,小黑在我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好了,回去吧。”
我回神抬头看他,想了一想,问道:“敬文公主出嫁前为何要对你,对你,”我努力地想找个合适的词来表达我的意思,“对你那样?”
小黑嘴角一勾,笑道:“哦?哀公子这话倒是有些深意,敬文公主已嫁他人妇,你说的这般不清不楚,徒惹他人非议,我倒是无所谓,可敬文公主的声誉可是不能坏的。”说罢笑意更甚。
我也觉得自己寻了半天竟寻了个这样的词,又被说道痛脚,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小黑的声音在后面悠悠传来:“稚儿你好歹是个写小说的,这种小儿女的心思,竟猜不到。”
我一愣,忽地,就直觉要丢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弄月夫人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去年元月家人聚,今年元月他乡去。
想必没有哪个年会比这个年让我更难忘了,尸殍遍野,国破家亡。哀娘已不在,就连卫国也说不定会不会在了。
我与小黑再次入宫的时候,齐国已是兵临城下。
卫宫中依旧是不知亡国恨,犹唱□□花。
而这次来,是为了明日的观战。
高高的戏台上,打扮得妖娆的伶人将整个身体都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眉眼上挑,倒是风情万种的模样,舞着水云袖,眼波流转,唱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高台上懒懒靠着横栏听戏的是卫国侯,他身边坐着的是弄月夫人与卫国长世子,荣。
过了今天,长世子就是九岁了,生的是聪明伶俐,倒也是个治国良君的胚子。
承着卫国的息脉,却也流着息国的血。
我看着他,忽想起他的母舅,昔日的弄玉公子,如今,却是统帅城下十万大军的大将军了。
我与小黑是在七日前离开平陵府的,齐国南下攻打卫国,与卫国侯之弟平陵君里应外合,不到半年,就打到了卫国皇城脚下。敬文公主表面看是以和亲来延缓齐国攻打时间,让卫国多做准备,实则是平陵君对齐国的诚意,是齐国防止平陵君阳奉阴违的人质。
那日小黑子时叫起我,看着我沉声道:“齐国已兵临城下,是平陵君开得城门,平陵君背叛了卫国侯,如今,你要走还是留?”
我看着小黑,愣怔片刻,忽问:“平陵君卖主求荣?”
小黑叹了口气道:“听闻当年平陵君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老侯爷知道了,便连书也不许他读了。卫国侯是任性妄为的暴君,却有个德才兼备的弟弟,这世间对与错,谁又说得出呢?”
我眨了几下眼睛,表示我没有听懂他想说什么,但我至少明白了平陵府已不是我的容身之地,于是我抓住小黑的衣袖,我说:“我要走。”
小黑原来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在一个隐蔽的深巷处租了家小院,而我们就在那小院里过了七天。
忽地,卫国侯回过头望向我,淡淡一笑道:“哀公子,那故事写得如何了?”
我起身对着卫国侯恭敬一拜,道:“只差最后一笔了。”
卫国侯点了点头,闭起眼又靠在了横栏上,他说:“明日过后,这最后一笔便就有了。为了哀公子的安全考虑,明日哀公子就在城上观望吧,孤会派几个人保护你的。”
我愣了一愣,再次拜了一拜,起身道:“有劳卫侯费心,小黑会护我周全的。”
我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的弄玉公子,今日的齐国大将军,姬玉。
十年前卫国侯初见他时,他十二岁,还是个少年,如今,却长成了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再也无人会说这是龙阳之姿。
我微微侧着头,问道:“小黑,你看这弄玉公子,长的怎么样?”
小黑淡淡一笑,道:“自是长得很好。”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比之你如何?”
小黑看了我一眼,道:“自是不及我。”
我嘿嘿一笑,又问道:“那比之我又如何?”
小黑又看向我,半响,道:“......”
我终究是个文人,写得也不过是风花雪月之事,虽我历经了息国国破,但委羽村实在太过偏僻,导致那亡国之殇竟是丝毫未波及到我们。
如今一眼望去,齐国十万兵将□□立马,听闻自齐国到卫国京都,这一路上,死伤无数,这踏过的尸骸中又有多少个是当日的息国旧民?
哀娘曾说:“宁做盛世狗,不为乱世人。”如今,才真正看得到这话背后的无奈与惨烈。
听闻当年就下了一场大雪,那大雪将息国上万兵将的血全掩盖了,如今,竟又是下雪了。
可终究这大雪天,最是适合有人死了,因为总能掩埋个干净。
大雪纷飞,两军对战。齐国十万,卫国侯所有的不过皇城大军三万。
猎猎招摇的旌旗前,是两军的大将军,而卫国迎战的,是卫国的国君。
他们似是在说什么,但我们听不到,我只能看着,看着那个背影,想着那戎马一生,英雄盖世的人此时的内心,究竟是看着所爱之人的柔情似水,还是为着眼前大战的汹涌澎湃。
“我那弟弟,当真变了很多,变得我都要不认识了。”
我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登上城楼的弄月夫人,她眼中一片柔情,倒真像个在他人面前谈起自家弟弟的寻常姐姐。
“那年我十四岁,他才十二岁,他为了护我而苟且偷生,我却不能护他丝毫。”
我顺着弄月夫人的视线望去,望见的却是卫国侯。她神色淡然,看着就知道是有好教养的,见过大世面的女子,因为那城下即将斗得你死我活的不是毫不相关的人,一个是他的弟弟,而另一个,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皇。
弄月夫人忽地看向我,眉眼一挑,笑说道:“哀公子,你可知其实那时,我还记恨过他的。”
那时她还是息国的公主,从来都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她是个女儿家,虽是带着身为皇家的冷静,却从来就不喜欢那打打杀杀,政治天下。
她与她那弟弟自是不同的,他弟弟也看不起她那柔柔弱弱的性子,觉得皇家的儿女,哪里能这样软弱可欺?所以她与他唯一的胞弟也是不亲近的。
但再是不喜欢,有些事终究由不得你。
她素来不喜欢打杀,却不曾想那么快就要亲眼看着自己的疆土被他国的铁蹄践踏,她从来软弱可欺,却是那一日第一个敢冲上去跪在雪地之上为自己唯一的胞弟求命之人。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看着她,他弯腰支起她的下颌,柔声问道:“你又是谁?”
她将头低的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她说:“我是罪人姬玉的胞姐,姬月。”
他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又问:“若孤说,如果你愿意做孤的夫人,孤就饶你弟弟不死,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抬起头看向他,一扫他身后的千军万马,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族人,微一点头,便道的是声好。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当初就鬼使神差的说了好呢?”一身狐裘的女子笑吟吟说道,“其实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心思罢了。”
她虽身在皇家,可见到的男子不是父皇那样的昏君,就是对她阿谀奉承的臣子下人,唯一的胞弟也是不与自己亲近的,她从未见过真正的英雄,但总归不是什么都不懂得山野村妇,她看他一眼,便就明白了这样的人就该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是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儿。
可这世间最无奈的事也不过如此,她平生第一次动心,这动心之人却是她与她整个族人的敌人。
有的时候见识太多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姬月公主的确是个有见识的人,所以对很多事也总会有自己的见识。
她亲眼看着息国灭亡,却对那害她国破家亡之人生不出一丝恨意。
她说:“乱世之中,命如蝼蚁,今日卫国灭了息国,他日卫国说不定又要灭于谁手,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她是这样想的,可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她为自己爱上仇人找借口开脱的嫌疑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括苍之战之后,她救了自己唯一的胞弟,嫁给了自己爱的男人,一切看上去,似乎是很好的。
但事事总不会如她所愿,如今想起过往总总,她觉得,也许都是报应,是息国好男儿均战死沙场而她却为仇人生儿育女的报应。
“哀公子可曾听过‘一雄复一雌,□□入卫宫’?□□宫,为什么偏偏要是□□宫。”
姐姐弄月夫人住在东宫,弟弟弄玉公子住在西宫。
外人都道□□宫受尽了恩宠,都说她当真好本事。可□□宫里究竟是怎样,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一次次隔着窗户看到那人走来,走到近前,却是一拐弯进了对面的宫门里。
一开始她不愿多想,可事情似乎总有不得她,有一夜他对明明是抱着她,看起来情之所至,唤出的名字却不是弄月,是弄玉。第一次,她笑着提醒道:“侯爷糊涂了,我是弄月,我弟弟才是弄玉。”第二次她还是会笑盈盈地提醒一句,可第三次,第四次,之后的无数次,她便明白了,他不是搞错了他们的名字,他是搞错了人。
后来的日子,那人还是每次都先进西宫,有时会一脸无奈的出来,这时便会走进自己的东宫,但也有时,进去了就一夜都不会出来。
毕竟住在一个宫殿里,有些事即使不想知道也终究会知道,宫里人多嘴杂,虽是不敢到外面乱说,但自己殿里的人相互之间还是会叫嚼舌根子。听说卫国侯每次与弄玉公子行房事都是要用尽手段的,但也总有不成功的时候,不成功的时候卫国侯就只得去东宫寻弄月夫人了。
她这才想,那日若是不救他呢?是不是不救他就好了。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苦苦挣扎,她看着卫国候苦苦挣扎,她渐渐变成了局外人,看着那两个人一起挣扎,她终于明白了,其实她那弟弟不是她救得,从一开始,他们的世界,就从没有容得下她。
“我那弟弟被囚禁的那四年,我时常去看他,他告诉了我他的复仇大计,他说你终究是息国的公主,其实我无所谓,只是我在卫国不快活,所以我想我终究做不了卫国人,所以我寻了机会,将我弟弟的书信递与了平陵君,这联系人的身份,一做便是四年。”
我震惊地看向弄月夫人,她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可是她分明道出的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她忽地又将视线转回到战场之上,她道:“我那弟弟果然没有骗我,他果然回来接我了。”
我看着她晃晃悠悠地走下城楼,半响不能回神。
忽地听小黑说:“女子,终究是得罪不得的。”
我看向他,他又说:“城下开战了。”
☆、我喜欢你
我这才想起我是来观战的,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战场之上。
而此时,卫国侯与姬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军队中。
卫国侯扬声道:“卫国的好男儿们,因奸人叛国,今日齐国已是兵临城下,我卫国侯璃誓与我卫国共存亡!众将听令,卫国存亡只在今日一战!望诸将戮力同心,共破贼兵!”
忽地,金鼓连天,卫国三万兵士瞬间围成一个大圆,将卫国侯置于军队中央。
效率如此之高,我不禁感叹卫军当真是训练有素。
小黑看向我,忽问:“听你这么感叹,看来你很有想法啊,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又以自己的角度仔细看了一看,道:“这个圆果真很圆,难不成他们提前画了地标?”
小黑说:“......”
齐国排得是方阵,姬玉离我太远,我实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传进了我的耳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今日凡阻我灭卫国者,杀!”似是一把利剑,破风而来。
话音未落,齐军旌旗散开,露出前排的战车,十万大军在战鼓声中齐头并进。
卫国的□□也已在城墙上排开,每一只火箭都散着淡淡的光。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火不光能让人暖,也会让人寒,彻骨之寒。
不过一个走神,卫国圆阵前排便已疏开,形成无数个小圈,将齐国的战车纷纷包围,一眨眼,便是生死一刀疤。
“齐国兵力雄厚,以方阵排开,攻守平衡,战车打前阵,一直向前,所向披靡之势,卫国兵力少,以圆阵排开,旨在防御。又配以疏阵,小围包抄,倒也是好法。”
小黑说着眼睛瞟向了我,不禁惊呼一声,大概是被我浑身发颤,面色惨白的样子吓到了,忽地腿一软,小黑却在我跪下之时及时扶住了我,道:“我竟是忘了,你有晕血之症。”说着一只手覆上我的双眼,叹气道,“你只要用你的笔杆子风花雪月就够了,这舞刀弄枪的地方,哪里是你该来的。”
我愣了一愣,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死在我眼前,我甚至没看清他是哪国小兵,没看清他死于何种兵器。
但在意识瞬间模糊前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我把小黑的手拿下来,虽是虚弱但却依然坚定道:“我要看,这不光是我笔下故事的结局,作为卫国子民,我要亲眼看着我卫国的成败。”
金戈铁马啸震天,黄沙场上血缠绵。
我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小黑身上,抬眼看去,城下已是铺了一层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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