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顾也有些心灰意冷,唐鉴已经永远成为他身上背负的罪,无论今后如何,陈慕之内心里永远都会耿耿于怀,他二十年前就一步踏错,注定无论如何都恕不回,想想也是,哪有人会不介意这种“过去”。
他永远不见唐鉴不理唐鉴,对他、对陈慕之都并不是一种解脱,陈慕之不会再说出来,可是依旧会介怀。陈慕之聪明一世,到头来看不穿这个道理,有些事情,不是想方设法回避,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那根刺长在那里,即使拿遮羞布蒙住,也会无时不刻让人提心吊胆,再于不经意之间,刺得人皮开肉绽。
君顾最后有些倦怠地说道:“我就那么不可信任吗?我即使和他还有一点联系,也绝不会和他怎样。但我从此对他避而不见,这才像是我心虚和逃避,不是吗?”
陈慕之点了点头,装作一副受教的样子问道:“说得真好,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波澜不惊地面对他了,看见他就跟看见门口的大石墩子一样,泰然自若?”
君顾沉默了下来,这点他确实没能做到,但凡他见到唐鉴,他依旧不能平静,曾经痛入骨髓,不知道怎么才能剜出来。
陈慕之这下才真的是眼睛都血红了,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牙都快被他咬碎,他觉得他真的是要被这个死循环的问题逼疯了,陈慕之口不择言道:“你让我信任你,我拿什么信任你?!你是想让我相信你能和一个上了十年床的人重新回到君子之交吗?!”
陈慕之这话一说出来,君顾脸上的血色顷刻褪掉,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慕之,等反应过来才怯意又慌张地收回眼神,身子直往后缩。
他知道他自己不好,也配不上陈慕之,但是第一次被陈慕之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口的嫌弃,让他羞愧地无地自容,除了自惭形愧之外,不知道为什么,陈慕之好像一把刀直插他的胸口,他痛得喘不过气,他从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赶快消失,或许从来没存在过就好了,就不用这么痛苦难当。
君顾退了几步,到陈慕之看不见的一个最里的角落,慢慢蜷着身子蹲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倒是没什么眼泪能流出来了,他闭着眼睛把头埋在膝盖上,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轰鸣,他什么都想不到了,连呼吸都很微弱。
陈慕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别人再怎么说君顾不好,他也不能这样指责他,但是陈慕之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这样的隐忍和自欺欺人逼死了,陈慕之活到这么大都没有和别人生过这种气,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么急躁这么伤心这么恨不得玉石俱焚,他觉得这简直像是一种宿命的悲哀。
陈慕之尽管自己也非常的绝望难过,但他还是不忍心看到君顾那么难过和无助,单是君顾空洞的眼神和颤抖的身子,就让他整个人都方寸大乱了。
陈慕之跑过去,抱过君顾,掰开他的手,把他的脸抵在自己胸口。陈慕之坐在地上,把君顾抱在他身上,陈慕之也哭了,这是陈慕之第一次在君顾面前流泪。
陈慕之眼泪落到了君顾脸上,陈慕之擦干净君顾的脸,抱紧了他,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陈慕之说不下去了,他也要抱紧了君顾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失控,君顾觉得他单薄的衣服肩头被陈慕之的眼泪浸湿了,君顾感受到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弄到这样痛苦的地步。
陈慕之焦急地吻住君顾的嘴唇,吻技全无章法,慌张杂乱,君顾也是,两个人都咬破了对方的嘴唇,却成瘾一样吸吮着血腥的味道,这个吻混杂着鲜血和眼泪,又苦又涩,却好像像是把风雨飘摇的两个人重新捆在一起的唯一办法,吻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才彼此松开一点。君顾眼睛是红的,眼睛有点睁不开,过长过密的睫毛被泪水凝结在一起,陈慕之拨开他的头发,看着他湿润发红的眼睛,轻轻地吻了吻,君顾看着他,徒劳地说:“……对不起,可是我……”
连台词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他们能对彼此说的。
陈慕之摇了摇头,把君顾横抱起放上了床,搂着他耳语道:“不说这个了,我以后不会再和你生气了。没有办法,不管怎样,我都喜欢你。”
君顾又落了泪,摇着头说:“你这傻瓜……”
陈慕之笑了一下,又觉得有点心酸,他细密地亲吻着君顾,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亡命鸳鸯的感觉,越是爱得深反倒爱到伤。
☆、历历在望不肯忘
在那之后君顾把唐鉴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他的来电和短信再没有回应过,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这种方式太过刻意,但是他不想陈慕之再因此不开心。
陈慕之养了一个月的伤,还没完全好利索就重新回了医院上班,君顾的生意也步入正轨。
古玩文物其实并不好做,尤其是君顾没有强硬的背景和可靠的货源,所以君顾在做古董文物之余,把生意重心往高端的复古工艺品上转,书画、瓷瓶、木刻、金银玉器皿,虽然是现代工艺现代设计,但是审美价值和收藏价值也很高。
几个月前君顾在谈一个江苏来的赵老板,他是专门做高端艺术品的,据说二十年前靠的是做以假乱真的古董赝品起家,他手下仿出来的东西精湛无比,后来钱赚够了开始洗白,开了几家鉴宝行,不过并不靠此赚钱,他还有几家工厂和工作室,雇了一帮国内外知名的设计师,生产的高端工艺品每年都大批量输入一线城市和沿海城市,在上流社会中享受极高声誉。
君顾在B市的一场拍卖会中结识了这个赵老板,赵老板欣赏君顾的文化底子和素养,说是跟着他干活,光是做品宣,一年赚个十几二十万不成问题。君顾自然不能和他天南海北地走,也不想给私人老板打工,还是做自己的小生意舒坦自由一些,哪怕赚不了太多。
君顾想要联系江苏的货源打进北京的市场,让他这边来做北京的代理商,可是赵老板一直不肯明确回复,说是还要考察考察。君顾也知道赵老板是嫌他名声太小,在北京根基不稳,不放心把这么好的生意交给他做。
君顾一直在争取,本来已经不抱太大希望,没成想两天前赵老板说还挺看好他,正好他来北京谈生意,顺便想和君顾详细面谈一下合作事宜。
君顾和赵老板约的是中午,正好陈慕之中午也不回家,君顾早上九点多就开始收拾自己,穿了最周整的一套衣服,都是陈慕之挑的,质地良好的深蓝衬衣和黑色休闲裤,色泽光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陈慕之昨天特地带他做得发型,显得整个人清爽精神又帅气,君顾肤色白,眼睛又好看,略微拾掇一下,整个人就跟刷上了一层金漆似的,那俊秀温文又带点禁欲沉稳的气质,特别勾人。
昨天君顾试衣服的时候,陈慕之就一下子没把持住把人就地给办了,君顾提心吊胆地生怕衣服和发型都给弄坏了,可是做到最后也根本没半点心思在在乎那些衣服什么了。
陈慕之早上还心有余悸地摸着君顾的大腿嘀咕道:“能别穿那么帅吗?你说万一那老板是个弯的……”
君顾拿自己额头磕了陈慕之一下,苦笑道:“衣服不都是你挑的你买的吗?头发也是你非要我做的……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别扭啊……”
陈慕之蹭着君顾光滑的皮肤,小声道:“你不懂,敝帚况且自珍,这一大颗明珠摆出去,那我能放心得了吗?”
君顾摇头道:“你想太多了。除了你,谁还那么傻啊……”
陈慕之压上去啧啧有声吻了个够本儿,这才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地感叹道:“春宵苦短日高起啊……又要上班了……你中午去见那个老板自己当心点,现在无商不奸,可别着了人家的道儿,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君顾十点一刻出门,给棉花拌好了饭,锁了门,虽然陈慕之叮嘱他打车去,可是君顾看着时间还早,就想还是坐地铁好了,也很方便。
君顾过马路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后边叫他名字,他一回头,就看见一张目光热烈的脸,是唐鉴。唐鉴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勾勒出结实的胸肌,他穿着运动裤运动鞋带了顶鸭舌帽,小麦色的胳膊环抱着,站在原地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唐鉴自从上班以后通常都是西装革履的样子,带着点成年人的世故和阴沉。这样运动系的打扮,年轻、潇洒、充满活力和热情的样子,让他都有些迷茫了,一时之间差点没认出来。
唐鉴叫住了他,慢慢地逼近,差不多一米远的时候停住脚步,他目光紧紧盯着君顾,从上到下的扫视一遍,拳头握的越来越紧,胳膊上的肌肉都绷了出来,眼睛里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苗。
唐鉴从来没想过君顾好看与否的问题,他们自小就像是一株藤蔓上交缠生长的一样,好像生来注定捆在一起,一直以来,他甚至不用看君顾的脸,就是一个背影、一个姿势哪怕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他都能认出他来。
他想到他大学时候君顾第一次送他上学,还有每学期来看他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提了好多东西,他的行李包也不知从哪淘来的,和他整个人一样灰头土脸,看上去就寒酸落魄,他从公交车或者班车上记下来,汗涔涔的,洗的发白的衣裤上好像浮着一层尘灰,每次君顾笑着一边擦着汗一边从那个破包里给他掏出各种吃穿用的东西的时候,唐鉴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一边打量着周围同学的目光,一边拉他到不起眼的角落应付道:“嗯,好了,别拿出来了,我都知道了。你吃饭了吗?先吃饭吧,我下午还有课……”
他不久就交了女朋友,女朋友恨不得天天黏在他身上,君顾来得时候他也匆匆见一面,每次问他吃饭没有,君顾都会推拒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尽管唐鉴心知肚明他在编瞎话,还是不做声任他一个人走了。
他想到以前那个灰头土脸、小心翼翼的男人,背总是挺不直,沉默地来沉默地走,唐鉴很少给他机会说些什么,也很少将他介绍给同学,他虽然很少将他送到车站,但有几次他偷偷跟着去看过,君顾一脸疲惫地站在公交车站,身子总是缩在不起眼的角落,啃着干面包,眼神茫然地等一辆公车。
虽然总是来去匆匆很狼狈,但是大学四年,他总还是会来看他。
他也有某些时刻曾想过,他应该回报这个男人,让他过上好一些的日子……
可是后来,怎么都忘了呢?
唐鉴不经意之间想起往事,他看着现在衣着光鲜甚至是耀眼的男人,头发做了定型,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以往总是被过长刘海遮住的一双大眼睛漂亮极了,只是看着他的时候,已经尽是防备。
他曾经以为他们会有一辈子的,所以将这感情挥霍无度,终至今日,恍然梦醒,为时已晚。
唐鉴突然有点难过,他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君顾的头发,就像十年前那时候在公交车站、在大学校园里不敢做的那样,他想现在补上。
君顾侧着身子躲开了,退了一步,问他:“有事吗?”
唐鉴停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君顾已经很久不接他电话不回他短信,完全不和他联系了,他受伤在医院躺了许久,他也没看过他一眼,明明今天他想要来兴师问罪,不知怎么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却无法开口了,他紧紧盯着君顾,不舍得移开目光,最后神使鬼差地说:“对不起……”
☆、往事不许提
唐鉴停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君顾已经很久不接他电话不回他短信,完全不和他联系了,他受伤在医院躺了许久,他也没看过他一眼,明明今天他想要来兴师问罪,不知怎么的,往事历历在目,他却无法开口了,他紧紧盯着君顾,不舍得移开目光,最后神使鬼差地说:“对不起……”
君顾疲于和唐鉴的纠缠,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以后我们就不要联系了,也请你不要再来找我,就算是我请求你吧。”
唐鉴像是没听到,目光只是盯着君顾,像是愣住了一样,幽幽说道:“以前……”
“不要提以前了。”君顾打断他:“以前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能不能看在这样的份儿上,放过我吧。”
唐鉴拧起眉头,放柔了语气道:“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
君顾已经没有耐心在和他纠缠,他也并不想在听他谈及他们之间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他有些痛苦地摇头:“没有以后了,我和你,没有以后……唐鉴,我们犯的错已经够多了,这辈子,我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都该结束了。”
君顾眼眶有些湿,唐鉴失神地看着,突然一大颗眼泪掉了下来,唐鉴抹了一把脸,一手地潮湿,他笑着,声音很低沉:“不能……绝对不能……这辈子还很长呢,我要和你纠缠到至死方休,你和我,注定是一起的……”
君顾看着他,神色倒是前所未有地决绝,他眼睛泛红地盯着唐鉴道:“你非要这么逼我吗?”
唐鉴将帽檐压低,用力揉了一把眼睛,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狠狠地看着君顾道:“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手!你要是不答应回我身边来,我就一直和你耗着!我们谁都别想好!你不要想和陈慕之双宿□□,除非我死!”
君顾看着唐鉴阴狠偏执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好,不用你死……”
话还没说完,君顾身子就往后撤了两大步,他身后就是大马路,车辆川流不息,君顾毫无预兆地站在马路中央,一辆越野车猛打方向盘擦过了他衣服,一时之间传出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眼看有车刹不住闸朝着君顾冲过来,唐鉴吓得几近魂飞魄散,喊了一声就冲了出去,一把抱住了君顾,身后的车恰好飞驰而过,车镜朝着他的后腰撞了一下,唐鉴咬着牙抱着君顾飞身冲了出去,直接摔倒了马路边上,身后汽车一片慌乱,鸣笛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唐鉴红了眼,拽着君顾的领口骂道:“你疯了吗?!你宁肯死你都不肯相信我……”唐鉴突然一下子爆发出了哭声,鸭舌帽在刚才被车撞那一下又飞身摔出去的时候弄掉了,他头发有点乱,一头的冷汗,抖着身子哭得凶狠:“为什么!你死都不原谅我吗?我在你心里……”唐鉴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手也松开了君顾的衣领,无力地垂了下来。
君顾摔得身上也疼,左手先着地,陈慕之送他那串佛珠硌得手腕生疼,他却怕那珠子碎掉,赶紧抬手一个个摸了一遍,虽然并没有碎,但是两颗珠子上被石子儿刮出了痕迹,想起陈慕之郑重地把手串交给他,君顾突然有些心疼这珠子。
君顾没在意唐鉴,也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反倒心疼地摸着一串珠子,唐鉴恶狠狠地看那珠子,最中间最大一颗上刻着篆体的陈字,唐鉴一下子像是心里被泼了一桶汽油点了一把火一样,烧得他从心疼疼到嗓子眼,他掐着君顾的肩膀,质问道:“陈慕之就那么好吗?!要是当初没有他,你一定不会离开我,你一定会原谅我,是不是?!”唐鉴声音低下来,目光慌张又失神,像是神经质了一样一遍遍重复道:“都是因为他,没有他,你怎么会对我这么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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