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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到站了，睡觉的都醒醒，下车了，都下车了。”
汽车司机粗大的嗓门在车厢里响起，余俊杨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看了眼车窗外。阳光灿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不是在那座整日见不到几个人的大山。
安了安惊慌的心，拎着行李坐上开往学校的公交车。这个城市的大半大学都是这一天开学，车上很挤，到处都是行李箱和散发着肉味的身体。
这种情况下，余俊杨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他喜欢热闹的人群却不喜欢被高跟鞋的后跟踩在脚面上的疼痛感。
终于到站，连忙跳下车，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就像是抽自来水一样，哗啦啦往下流。
余俊杨记得李俊吉说让他到了给他联系。
顾不得揉揉被踩的像裂了似的脚，余俊杨掏出手机，手太湿，在衣服上抹了几下。点开短信，输入手机号码。
[到学校了，小吉吉。]
把手机屏幕光线调到最亮，声音开到最大，低头紧紧盯着手机，等待对方的回复，差不多三四分钟，手机没有一丝反应。
用力晃几下手机，破手机，不会坏了吧。
“想你时……”
温柔动情的歌声在右手里响起，握着行李箱的左手却突然痉挛了一下，行李箱被拨倒在地，有个女生刚好从左手边路过，箱子倒地时刮了一下她的短裙，她尖叫了一声。但余俊杨已经顾不得她，顾不得倒地的行李箱，顾不得投向这里的目光，只把攥着手机的手张开，大拇指滑过点击键，手机搁在耳边。
余俊杨张口说：“喂。想我啦，舍不得我吧。”然后下意识地秉着呼吸，等待着电话那头人的回复。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秒。余俊杨听到李俊吉说：
“以后不要再给我发短信了。”
余俊杨抿了抿嘴唇，想用口水润滑一下嘴唇，因为他怕一向滑溜的嘴突然生锈了，让李俊吉听出什么。张大嘴，用夸张的语调说：“啊啊啊，小吉吉，你这没良心的负心汉，不是你说让我到学校了给你说一声。
这么帅的流氓，就算被流氓了他们也心甘情愿吧。
我不想打电话，发短信怎么了……”
************
“不要叫小吉吉，注意点，让别人听见了以为你在耍流氓。
除了我，谁能忍受得了你？
笨蛋，我说的联系是让你给我打电话。
你说怎么了……”
************
余俊杨说话的同时李俊吉在那头也说话。余俊杨说一句，李俊吉呛一句，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李俊吉总是能打击余俊杨讲话的热情。
“你说怎么了？”这句话李俊吉又重复地问余俊杨一遍，语调平静，却很认真，有种非要余俊杨讲出缘由的决绝。
余俊杨当然知道为什么，所以他给李俊吉发短信，想试探一下高三那年李俊吉说的话还当不当真，结果对方还是这么决绝，余俊杨能怎么说？
是说，那条短信只是个愚人节的一个玩笑，我群发了那么多人，事后其他人都骂几句打两下，算过去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小心眼，记我这么长时间。
还是说，那条短信的内容是真的，那晚我真想死，楼都选好了，却因为没有勇气跳下去，退而求其次地上游戏挑衅各位大神，被虐个死去活来。你们冒着大雨找了我一夜，最后却看到我在玩游戏的愤怒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不是站着任由你打不还手吗。事情过去一年多了，原谅我吧。
说什么都是错，什么都不能说。
余俊杨踢着脚，抹了把脸上的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大男孩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谁也不讲话，谁也不挂电话。
过了一会儿，李俊吉深吸一口气，在那边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余俊杨的名字：“余俊杨。”
余俊杨心颤了一下，握了握左手的手指，嗯了一声。
李俊吉说：“立秋了。”
余俊杨点点头说：“知道，知道，立秋都过去好几天了。”
李俊吉说：“具体来讲，今天是立秋后的第24天。”
余俊杨松了口气，因为李俊吉如果开始较真另外一件事的话就说明他已经把之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情放下了。余俊杨笑了笑，说：“小吉，你想批评我算数不好吗，直接说好了，啥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
李俊吉说：“秋后加一伏，立秋了还要热45天。接下来21多天里，白天热晚上凉。白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之间，太阳很晒，其余时间应该都挺凉爽。”
和李俊吉发短信前，余俊杨看了下时间，十二点多，现在差不多该一点了。
李俊吉继续说：“清热解暑类食品要吃，多喝绿豆汤，多吃水果蔬菜，但你脾胃虚寒，西瓜、梨、黄瓜性味寒凉的食物尽量少吃。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粥。粥要喝温的，不要放凉。”
那些年里，什么时候该吃什么东西，生的熟的，老的嫩的，余俊杨从来不操心，都是李俊吉准备好了，余俊杨只负责动嘴。
想把那人的声音听的再清楚些，余俊杨一手捂着空下来的耳朵，令一只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通话一段时间后，手机烫得烧耳朵，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太阳下，嘴角勾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微笑。
李俊吉说：“大二没有军训。这段时间，白天的时候，你不要在太阳底下长时间暴晒，身上随时准备人丹、清凉油，出门涂防晒霜更好，别给我说买不到之类的话，昨天晚上给你收拾行李的时候，都包装严实放你箱子里了。”
李俊吉昨天晚上八点才到家，那时余俊杨正在收拾行李，家里人都围着李俊吉嘘寒问暖，没人管余俊杨。余俊杨不吃李俊吉的醋，一个人飞快地收拾完了，草草洗了个澡，就是想和很久没见面的人说多会儿话。回到卧室，却看到对方在整理自己的行李箱，一边整理一边数落余俊杨邋遢，衣服不会叠，垃圾到处扔，把两个人的房间弄的一塌糊涂……
李俊吉的数落都是事实，余俊杨无言以对，但他很恼火，想好好讲话的心情都没有了，甚至对李俊吉说了句狠话：“你在外面多好，回来干嘛，专门挑我的刺啊。”
不管余俊杨的心飞到了哪儿，李俊吉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 到了夜晚，上半夜会有点小热，但下半夜转凉，而且你们肯定把空调开到25度以下，所以，晚上你不要脱光了睡，把睡衣穿上，被子最好盖住肚脐眼，别冻着了，拉肚子。”
额头上的汗水滴溜溜滑下，浸透眉毛，路过睫毛，眼睛里酸涩无比。身体外，脖子上、胸口前、脊梁背出的汗如自来水往下流着，身体内，心要蹦出来，血要沸腾了。
有句话就要破口而出，大声喊出来了。
“白痴。”
李俊吉的声音陡然一转，好像很生气，他说：“你不会像个傻子站在太阳底下给我通的电话吧。”
余俊杨抬头看了看天，是的，大太阳底下。吐了口浑浊的气体，把地上的行李箱扶正，拉着它走向阴凉的地方，尽量把语调放轻松说道：“小吉，你怎么知道的？快修成神了你。”
有时候，问问题不代表不知道答案，只是为了达到另一个目的。
李俊吉说：“听你的呼吸我就听出来了……好了，不说了，你赶紧回去吹会儿空调，挂电话吧。”
余俊杨说：“别啊，你难得话唠，再聊会儿……”
回答余俊杨的是“嘟嘟”声，李俊吉果断挂断了电话。
在余俊杨的印象里，李俊吉一直是这样的人，我行我素，霸道别扭。曾经无聊的时候，余俊杨常拿这个嘲笑李俊吉说：你以为你是霸道总裁啊，瞧你那傻逼样。
李俊吉若是有时间就回击余俊杨两句，若是没时间就不理余俊杨了。那是他对付余俊杨的一种手段。
余俊杨都知道。
就像李俊吉从余俊杨的呼吸中可以判断出余俊杨很热，出了很多汗，从而推断出余俊杨正站在太阳底下和他通话。
余俊杨也知道李俊吉挂电话是在用一种别扭的方式关心自己。
他们两个人相互之间太熟悉，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余俊杨享受愉悦的同时也让余俊杨遭受着莫名的恐慌。
但余俊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觉恐慌。或许他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
※
[我要用一次坠落去面对我的结局。永别了，你们这群无趣的人们。]
——一条来自四月一日愚人节的非愚人短信。
第四章
天确实太热，短袖湿哒哒粘在皮肤上的感觉很不好受。掀起体恤扇了扇风，很想把上衣脱了扔地上大叫几声。可这只存在于想象中，大庭广众之下，要是这么做了，肯定会被当傻逼看，或者被别人拍了视频发布在网上，想不火一阵都不行。
余俊杨提着行李箱，一路尽量在树荫底下走。但就算走在阴凉处，他的汗也在不停下流，因为他是易出汗的体质。想想不知道自己刚才犯哪门子傻，竟然现在太阳底下硬生生晒了十来分钟。
以前，李俊吉曾经老说余俊杨是受虐狂，不自虐、不让别人虐虐就不安生。
说这句话的情形总是余俊杨太无聊了，找李俊吉打架，李俊吉把余俊杨按倒在地，捏着余俊杨的脸对他说的。
其实余俊杨并不是受虐狂，只是时常感觉很空虚，不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在死水一样的环境里，他需要外界的关注，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独自呆的时间久了，大脑就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余俊杨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余俊杨的梦，余俊杨的理想又是怎样的呢？余俊杨为什么活着呢？有什么意义？
这些声音在脑子里不停地问着余俊杨，他们吵吵嚷嚷着，让他恐惧，让他惶恐不安。所以，余俊杨需要肉|体上的刺激来摆脱心里的魔怔。
开学的一个星期前的一个傍晚，母上大人没有下班。余俊杨在睡觉，但根本没睡着，躺在床上陷入了自己的魔怔，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想躺着一动不动。突然间，他很想听听血滴落的声音。当时懒的动，手头也没刀片，便没有割自己看血滴落的样子。他翻身掏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在空间上发了一条说说[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发完，就把手机关机扔一边，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强制自己睡。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
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应该都知道，很困却睡不着，好不容易快睡着又被吵醒的感觉有多难受。余俊杨没有太大的起床气，但也很不高兴。
情绪暴躁地起身开了门问什么事，门外是家里做饭的阿姨，她说有个人给她打电话，让她来敲余俊杨的门。
余俊杨猜做饭阿姨口中的人是李俊吉。几步跑回去，摔床上，打开手机。
果然，有几十通未接来电，除了一个陌生号码，其余全来自一个人。退出通话记录，余俊杨登上空间，收到一大波消息。
一楼：被妹子搞得不能自理了。[坏笑]
二楼：把妹子搞得不能自理了。[坏笑]
三楼：注意身体。
四楼：撸多了吧。借撸。
五楼→_→回复一楼：一楼二楼，你们真是好基友。[白眼]
六楼→_→回复二楼：一楼二楼，你们真是好基友。[白眼]
七楼→_→回复四楼：借你个大猪头。
八楼：累了就躺着休息。
九楼→_→回复三楼：三楼妹子心肠好。[微笑]
十楼：是不是右手很累。
十一楼：谁让你昨晚那么浪。
十二楼：是不是李俊吉太强了，你小身板扛不住？
十三楼：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割完静脉割动脉，一动不动真可爱。
十四楼：那就躺着。
十五楼→_→回复十三楼：你过来，保证不打死你。
十六楼：说，又去哪儿浪了！！！
十七楼：是不是被李俊吉干的没力气了。
十八楼：天太热了，我也不想动。
十九楼：[微笑]
五楼，六楼，七楼，九楼，十五楼是余俊杨说话风格，在外人看来都是余俊杨回复的。但余俊杨却知道绝对是小吉吉登了他的空间模仿他的口气回复。类似的事情，李俊吉做的不是一次两次了。
读着那些回复，余俊杨乐颠颠地抱着手机，在床上打着滚，感觉浑身都有劲儿了。
“想你时……”
正当他乐的合不拢嘴的时候，熟悉的铃声响起，聪明机智地果断挂断，迅速又在球球空间上发了一条说说：
[被吵醒的感觉真不好，看看我的黑眼圈]
“喀嚓”
加一张自拍照。
没一会儿，这条说说底下又开始新一轮没节操的评论。
那都和余俊杨关系不大了，他只是为了告诉一个人——我还在。
※
你那些没有解释的举动，我都懂，但我只能装作不懂。懦弱伴随着我，所以孤独伴随着我。
——来自二十岁迷茫的余俊杨。
第五章
“余杨，你的快递。”
热心肠的室友把怀里帮寝其他室友捎带的东西一一递给对方。
“快递？我没买东西啊。”
余杨不喜欢出门，许多东西都是在网上买的，快递到的时候，他通常是打个电话问问寝室有谁在外面，让他们帮忙捎带回来。但这才开学一天，他没来得及在网上买什么。
很结实的纸盒子，余杨接过去，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的手感。
拆开快递外包装来看，里面有一个不透明方方正正的塑料袋。撕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
室友凑过来看热闹，调侃道：“什么东西呀？不会是哪个妹子给你写的情书吧。”
情书？余杨赶紧把外包装袋抓过来，看一眼寄件人，竟然是李俊吉。
“滚滚滚。”
余杨把信封捂在怀里背过身去，躲开凑热闹的室友，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瞅了瞅，里面真的有几张纸。
走到阳台上，抽出纸。一共有三张信纸，每张都是三条边平整光滑，一条边碎碎毛毛的，看材质是家里常用记事本里的纸。
展开，纸面满当当的都是字，余杨细细看去，内容陌生又熟悉。不就是开学那一天和李俊吉通话时，他讲的那些关于立秋以后的一些注意事项嘛！
说不清心里有多失望。
余杨按照李俊吉的交代，把三张纸都贴在了衣柜的镜子旁边，以便每天都能看到，提个醒。
“……晚上要穿睡衣睡觉，下半夜气温低，盖好被子。”一个室友大声读着李俊吉给余杨写的注意事项，其他室友跟着起哄。
“余杨，哪个妹子这么贴心。”
“是啊，像这样的妹子遇到就嫁了吧。”
“啥时候认识的，在哪认识的，有没有妹子的照片，在给哥几个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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