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痛哭流涕,摇头不语。
就这样,两人听着半个晚上的故事,说到伤心之处,室内的人哭成一团,无人入睡。
外边启明星闪动,任江流回头叫了声,“我们该走了。”
梁京墨一怔,这才向窗外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丢了女儿可怜男人,任江流脸色青白,叹了口气,走过去俯身在那人的耳边说了什么,梁京墨只是远远瞧着,没有阻止。
那个男人缓缓瞪大眼睛,任江流慢慢将什么东西放到他怀里,角度很奇特,是正常人无法发现的死角。
男人想说些什么,任江流按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带着梁京墨离去。
那人男人在他们身后热泪盈眶,郑重的弯腰行礼。
停了半夜,马车再次转动。
☆、保证
车里有具尸口体,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走了一段路程,梁京墨开口,“你跟他说了什么。”
任江流闭目养神,道,“一颗夜明珠,就算他没有路子,卖去当铺也能当一千两以上。我已经叮嘱过他要多加小心,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恩……”梁京墨皱着眉,不语。
任江流勉强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笑道,“怎么样?帮你做了事,不该说声谢谢?就算不说谢谢,至少把夜明珠还我。”
梁京墨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你自己想帮人,怎么成了帮我做事。再说。”又哼了一声,“夜明珠也是我给你的。”
任江流被他噎住,干巴巴的道,“你,一国之君,不带这么无赖的。我可是看你舍不得走,才去给他送钱。”
“你又知道了?”
任江流垂眸而低笑,“是啊,若你舍得,就不会在那种鬼地方听一群难民说一堆无足轻重的话。”
马儿嘶鸣一声,旷野之上,梁京墨忽然停下了车。伸手摸着他吹过夜风而泛着冰冷的头发,道,“我舍得不得?对你我都舍得,不过是一些庸人俗事,我为何舍不得。”
任江流背后丝丝泛着冷气,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啊。”
梁京墨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任江流低声道,“因为你心软,别人这般痛苦,你自然不舍。往小了说,是个性所至。往大了说,是你的君主仁心作祟,心疼自己的子民。”
像梁京墨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为了大事而触动,边疆将士百姓成千上万的死去,城池之间的得失,这些在他的眼中早已习惯,唯有真实的痛苦,才能让他动摇。
见到梁京墨是这般反应,任江流就知道今日自己这一趟出来的值得了。
受害人的亲口叙述,比事不关己的旁人劝他一万句还有效。
梁京墨盯了任江流一会儿,极为不可思议的挑起嘴角,声音中含着几缕笑意,道,“任江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咬牙看着他,突然笑了,“说你为什么心情这样好,让我陪你出游,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哦?哈哈,真是用心良苦。”他缓慢而用力的掐住他的后颈,压低身子贴近耳畔,低声道,“告诉我,茵茵和你说了什么。”
任江流吃痛,道,“只是说了一些过往朋友的现状。我没必要瞒你,而且茵茵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哼。”梁京墨放开手,道,“那你从中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他并不是在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任江流打了个冷颤,道,“你想破坏和谈,你想继续开战。”
梁京墨果然没有反驳,任江流抓住他的手,“可是你看看啊,这天下,你的国家,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对大夏的仇恨真有那么深吗?深到让你不顾一切?”
梁京墨道,“你觉得我不该恨大夏,那是因为你不是我,我们的皇朝倾覆了,大夏却又昌盛了百年。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在那片土地生长,他们过的越好,我们便越是憎恨。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知道时间应该抚平了一切,可是我。”他望入任江流的眼睛,轻声道,“看不得他们好。”
一时间,任江流竟然说不出话。
静静沐浴迎面而来的冷风,梁京墨道,“打乱,整合,统一。当天下统一之后,一切的苦难都将不复存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想着阻止我?”
任江流道,“因为你做不到,如果你现在跟顾夏动手,且弥就会对南楚动手。”
“我怕他不成?”
任江流道,“你为何不怕?且弥跟当初的大夏不同,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你吞不下。”
梁京墨见他脸色不对,从怀中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强迫他吃了,道,“那又如何?”
任江流道,“客栈那些人,他们的故事,你应当都听了,现在人心惶惶,你再不做些什么,说不定哪天南楚会直接自内向外崩解。况且。”他蹙眉,“你们的官员很差劲,立法不完全,从官员到贫民,整体文化水平太低。我不信你没发现这些,你为何视而不见。”
梁京墨看着他,道,“就算继续开战,我也能将这个国家治理好。”
任江流摇头,“你做得到,可不是每个人都是你,他们做不到。”
明显的别我分别让梁京墨有些开心,“哦?”
任江流握住他的手,道,“凭一己之力,让这个国家变的强大,然后再名正言顺的征服抢占楚燕的且弥,是不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梁京墨看着他,“单凭这个,无法说服我放弃这么多年的执念。”
任江流微笑,“至少心动了。”
梁京墨突然道,“为了表达诚意,顾夏,且弥,南楚三国会派出使臣彼此交流,一个月后,顾夏的使臣就会来到南楚。”
“……恩?”
“你知道顾夏的使臣是谁吗?”
“是谁?”
“顾花君。”
任江流扭头看着梁京墨,几乎听到他一肚子坏水的声音。
其实梁京墨知道今日任江流说的有理,也知道他一切都是为了南楚好。但是一想到他非得这么处心积虑,拐弯抹角的来跟自己说话——虽然效果很好,他的确切身体会到了南楚基层糟糕到什么程度,不过还是挡不住满心不爽。
于是笑道,“本来我是想拿顾花君作为南楚与顾夏开战的由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这样,只要你能保证他留在南楚的期间我不对他动手,在他安全离开之后,我就打消对顾夏进军的念头。”
……我来保证?
任江流只能苦笑。
我拿什么保证。
…………………………………………………………………………
十一月,已经开始下雪了。
护卫长拱手道,“将军,已经准备妥当。”
一头白发的青年人闻声回身,他的面容陡然暴露在阳光底下,刀削斧凿般的深刻工整,俊眉朗目,正是顾花君。
四年前,他受困玉山谷,浑身力气随着阵法不断消散。
他看着面前那个一边施法一边掉泪的陌生女人,又些心焦,也有些不解的问,“是我在疼啊,你哭什么。”
那人摇头不语,道,“你静静的别说话,任江流那个人很不简单,不会轻易让你死去。”
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顾花君脸色一下子惨淡下来,别扭的道,“你胡说什么。”
在去玉山谷之前,他看到大哥回来,依稀明白了一些事情,紧接着就收到了任江流被擒的消息,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怎么也缓不过来,二话不说就来到了这个信上所写的位置。
后来,大哥来救他,他经历这场痛苦的阵法,功力反倒增加了不少,大概同样是因为阵法的影响,头发瞬间变成了白色。
那时兵荒马乱,他问那个终结阵法的女人要去哪儿,那个女人说要去救人。
救谁?他心中浮现一个名字,本想要跟着去,不想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顾长白打晕了。
晕过去之前,他听到大哥说:老实点,别添乱。
于是那个瞬间,他便明白了,任江流为他留的保命后手就是大哥,因为大哥绝对不会放着他不管。
可是他走了,任江流怎么办?若是自己在他身边……
此时顾花君回想到当初的心境,唯有苦笑出声,若是自己在他身边,反而害他受制于人吧?
之后的事情发展的很快,大哥身份的变化,跟大夏的暗战最终胜利,登上皇位。与南楚打的这三年他作为将领时刻杀在最前方,一路打仗一路询问:你们谁见过任江流?
得到的永远是否定答案。
关于大哥的事情,他曾经问过,而且就算没有大哥的解释,他给武林盟和天行教当了那么长时间的老大,作为平衡势力的关键,他多少明白了一点,只是不敢深想而已。
这次大哥将所有的事挑明,当时任江流并没有真正杀了他,在风头过去之后,甚至冒险将他安排到朝廷,化名苏长楼,让他逐步了解朝廷事务。
而且这段时间不断放权给他,不断灌输给他知识,因此,他身份陡然变化,坐在那个至高之位,才能显得游刃有余,而不是手忙脚乱。
最后,顾长白感叹,少侠啊,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很明白。
但是却不断留后路。
比如当初进入武林盟,如果他一心辅佐,就算有波折,也能安然度过。他偏偏觉得这样不够,让顾长白假死,决绝斩断跟武林盟的一切,投身朝廷。朝廷定然觉得他在武林盟初露锋芒,就是为了某个一官半职,可若这是真的,吏部之中就不会出现一个苏长楼。
并且,他早就知道师无名的计划,与之周旋,牺牲,交易——种种事情太过复杂,哪怕是顾长白也不知道其中细节。
到了现在,他只能承认这人太过复杂,自己看不透。
在你被他算计的时候,只要相信他不会害你就好了。顾长白告诉顾花君,他很在乎你,又费力救你,万万不可丢掉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在乎我这条命,我一定好好活着,等有一天,我一定亲口问他,问他……
顾花君望着眼前皑皑白雪,咬牙上马,道,“去南楚,出发。”
问他,可愿意将心事与我分享。
问他,可愿意将痛苦与我并肩。
问他,可愿意再次回到大夏。
他想念落银河旁边的那座小城了,那时他奉师尊之命去接初来乍到的师兄,那人衣衫偻烂的从里边出来,头发很怪,满是被刀割出来的痕迹。
但他笑着,眼中神色犹如快活的泉水,不曾停歇。
…………………………………………………………………………………………
☆、花君
顾夏的使臣要来,你帮我接待,好吗?
梁京墨问他。
任江流方才睡醒,听到后有些没反应过来。
梁京墨见他抿紧了嘴角,低头去亲他的耳朵,果然看见那里瞬间泛红,愉悦的笑了一声,道,“如何?”
任江流脑袋发晕,泛着一点耳鸣,懵懵的道,“……理由?”
“理由啊。”梁京墨皱眉苦恼的思索,忽然笑道,“就当做是补偿吧,算是你去帮助铁罗山脱困的补偿。”
他这么一说,床上那人果然没音了。
半晌之后语气郁闷的说,“你又知道了?”
听他这种语气,梁京墨又觉得气得厉害,分明那人的语气很好,态度也很好,他偏生看不得。
分明半年之前还对他视而不见,一个月之前只能勉强跟他说两句话,不过才见了茵茵一面,态度竟然变的这般迅速,甚至有心情对他淳淳善诱。
他笑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阿江是怎么想的,你究竟将自己置于何地?”
他见不得那人委曲求全,也忘不了是自己害他只能这般委屈。
任江流没有看出他神色,自从那日连夜回到皇宫,他这一个月劳心劳力,其实说到最后,还是老几样,轻赋税,重教育,加强纪律,完善刑法。还有,科举。
真是没有一件事是能放置,同样没有一件事是轻松的。
他身体大不如前,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听到梁京墨质问,手挨着他肩膀将人推远了些,才解释一般的道,“铁罗山已经在南楚境内,你们再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只是去书问问闫铁罗愿不愿意参军,有他镇守南楚与顾夏的要关,我也放心。”
“恩,他如何回?”
这人……怎么总喜欢明知故问?
任江流连着肩膀被人搂进怀里,他觉得肌肤被灼的厉害,皱了皱眉,吃痛道,“京墨。”
声音柔和,语气亲密,徒然让人心生不忍。
梁京墨将药碗给他端过来,碗内的药汁黑乎乎一片,光是看着就让人胃中泛酸,口舌发苦。这样的药,任江流每天都要喝,不能停。
“你放心,已经通知当地的守将与铁罗山交涉,只要他愿意,待遇从优。”
任江流面无表情的灌下一大碗药,手中抱着热水喝了几口,犹豫道,“顾夏的使臣……”
梁京墨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到了。”
早在几天前顾花君率领一众顾夏人士便进入了南楚国内,又走几日,他们到达皇城。
将带来的物品送去礼部,礼部还礼期间,顾花君已经站在皇宫门口。
南楚的皇宫不若顾夏那般恢弘,新鲜的砖瓦,每一片都写满了鲜活。
顾花君参见了梁京墨,看着对方那张脸,他只觉得满心别扭,张口结舌。
梁京墨懒得理他在想什么,微笑着道,“没想到竟然是将军亲自前来。”
的确,这种外交事宜不管怎么说都跟顾花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是他想来,他想,师兄当时就在这个人的手中,他有没有可能没死,既然自己翻遍顾夏都找到他的人,或者尸体,有没有可能在南楚找到他的踪迹?
但是这种私事,不适合在朝堂之上说。
自从见到梁京墨之后,就被他的脸勾出许多旧事,顾花君想上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灵光寺,他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73/80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