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陆尘潇故作迟疑地装相,一脸受宠若惊,“其实不用这样的,实在是折煞在下了。”
“不,一点也不。”苏婴的笑容就像是涂了蜂蜜一样,“实际上,我还害怕你觉得照顾不周呢……是吧?”
陆尘潇在这个变化莫测的魔主大人面前,败下阵来。
他不得不承认,以凡人的智慧揣测苏婴,就是最大的错误。
苏婴倒是表现的很自然,他喊来仆人,为自己和陆尘潇做了出行的准备,才一起慢慢地走出了寝宫,往正殿走去。其中,陆尘潇又被无数双惊讶的眼睛围观了。现在陆尘潇已经能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镇定以对了——呵呵,下次老子心情不好,把所有的马甲都掀了,看还不把你们都吓掉眼睛!
莫名的,陆尘潇心底又升腾起一种“举世皆醉我独清”的怅然。
待到苏婴走进大殿,坐进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后,下面已经跪满了人。其中,为首的正是一个黄泉脉的修士,陆尘潇忍不住认认真真地上下瞅了瞅,黄泉脉的这位新脉主,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还挺正常的,长着一张放在魔道很违和的娃娃脸,皱着小脸,看起来很是可怜兮兮。
但陆尘潇只想嘲笑他——活该!
叫你不长点智商。
陆尘潇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行为其实也很幼稚。
苏婴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台下这群人的神色——当然,乍一眼看过去,几乎无一例外的畏惧,或者忠心耿耿的义愤。但这种以往心照不宣的作秀,此刻却无端地掀起了苏婴的怒火,他勾了勾嘴角,发出了一声怎么也不像是在笑的笑声:“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殿内,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出声。
毕竟,谁也不是瞎子,看得出苏婴此刻是带着怒气来的——当然,其中大多数人也觉得是黄泉脉主过分,做不做实事另说,连顶头上司的面子都不给,就太过分了。要知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黄泉脉主不给苏婴脸面,如今苏婴要剥了他的皮。这也挺正常的,是吧!
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公论,但毕竟谁都能看出,现在的苏婴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炮筒,谁也不愿意做点炮的那个傻蛋,等着别人来犯这个错误。因此,最终出声的,反而是黄泉脉主这个戴罪之人出了声。
娃娃脸直接在大殿上嘤嘤地哭出了身:“我冤啊……”他把一双泪眼朦胧的双眼往陆尘潇的方向一投,喏喏道,“明明就是……”
这个笨蛋简直没救了。
即便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但陆尘潇脑子里仍然飘过这样的想法——他很肯定,在这大殿之上,这般想的人绝对不止陆尘潇一个。
苏婴能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吗?
不,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才对。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抓住了黄泉脉主,预备以儆效尤。却对陆尘潇这个“罪魁祸首”恩宠以待,摆明了不准备追究陆尘潇的责任,反而要把黄泉脉主给“顶罪”了。
这时候,上面都不准备追究了,你还在纠结不休。这若不是取死之道,还有什么能是呢?若是他老老实实地闭嘴,磕头认错,态度良好,把错误全部归在自己身上,说不定陆尘潇还念在这个情分上,出声支援他一下。现在,娃娃脸也把这个可能性给堵死了。
当然,陆尘潇也没有落井下石。
实际上,不仅仅是陆尘潇,就连苏婴本人,都被娃娃脸这个持之以恒的作死惊呆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但在场还是有机灵人的:“大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娃娃脸很委屈地吸了吸鼻涕,不做声了。
“好了!”苏婴喝止了这一场闹剧,他拍了拍手,令在场所有人再度安静下来,“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恐怕,在从魔道建立开始,就没有像我这样缺乏威信的魔主了吧……”
许多人连忙说着不敢。
苏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寒冷似冰:“好了,我自己也知道,我对权利其实没什么**。如果有人愿意效劳,我并不介意其他人代替我来行驶魔主的权利。”
苏婴这段话话音还没落,就叫很多人暗中交换了目光。
“但是——”苏婴顿了顿,陆尘潇知道,重头戏来了,“这是在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情况下。而现在……”
苏婴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说不出阴沉的微笑:“我很不好。”
“我所求的东西不多,唯有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权利——”他说着,就抬头往上望去,莫名其妙的,陆尘潇觉得苏婴此刻看的,并不是装修精美的天花板,而是在更上——更上——的天。苏婴对着凌驾于无数人之上的天,露出了古怪至极的微笑,他很轻很轻地呢喃着,“如果有什么不让我活,哪怕是天,我也捅破给它看。”
☆、第八回计算
那一刻陆尘潇所感受到的怪异,简直超过了他以往所有。
——苏婴所指的天,难不成指的是天道吗?
这样一想,陆尘潇不知道是该指责苏婴猖狂,还是嘲笑他自不量力。陆尘潇曾经见过一些拎不清自己位置的修行者,他们认为修行是“逆天而为”,对此,哪怕是最无恶不作的老魔们,也只会呵呵一声。
天道,就是天地运行的法则。
风在吹,水在流,万物生息繁衍。
这些都是天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虽然有时候陆尘潇觉得它过于偏袒正道,可话说回来,也没见到哪个魔道大佬就活不下去了。严格来说,上天在某种程度上公平的过分,它不会针对谁,也不会偏袒谁——
至于太史飞鸿,那是他“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做不得常理。
而现在,苏婴说,天道让他活不下去,所以他要捅破天——
陆尘潇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飘过:
喂喂,多大的人了,不要再这么中二了,成熟点好么?
当然,陆尘潇本人的道,也是“争”。但是他只是争夺那一线生机,比如说,一件事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会失败,那么陆尘潇就去争夺那百分之一的成功希望。但这件事本身也是合乎天地运转的,毕竟,事无绝对,任何时候都会有那一线生机的存在。
可苏婴则是认为天地都在针对他,要打破天地运转的道理。
这就很可笑了。
很显然,和陆尘潇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一时之间,场面竟然有些冷,大部分人虽然还想维持那种恭敬的神色,然而他们的眼神已经暴露的自己的想法。苏婴的本意是想聚拢人心,而实际上他做到的是,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散了。
——这就是所谓的天地修为至高的第一人吗?
陆尘潇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苏婴说完这番中二至极的话之后,坐在位置上呆愣了一会儿。随后,他又恢复了那种柔善和气地说话方式,对黄泉脉主问道:“那么,你觉得怎么处理自己才好?”
黄泉脉主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皱吧着一张小脸,怯生生地问:“我能……我能什么都不受吗?”
面对这等天真的话语,苏婴只是弯了弯眼睛,神色看起来说不出来的温柔。
而掩盖在温柔背后的血腥残忍,让黄泉脉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那么……”苏婴思索着,手指敲打着扶手。
就在苏婴即将说出自己决定的那一刻,陆尘潇下意识地站出来,打断了他:“不如这在我手中做事吧。”
众人都是一愣。
陆尘潇也心知,自己这个请求委实是突兀。但他心中有一个想法想要验证,如果……如果是真的……
苏婴压了压眼底的不悦,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想怎么处理,就依你的意思吧。”
……竟然,是真的。
陆尘潇只觉得心底升腾起一股绝望,一切都再往最糟糕的情况下发现。他有些后悔,如果自己能呆一点,傻一点,不去自作聪明的做这个卧底,情况还未必这样糟糕。但现在……
陆尘潇压下内心里的自责和绝望,即便他并没有落到苏婴手中,情况为未必会好多少。
毕竟,手握河图洛书的苏婴,在开局,绝对是无敌的。
“你的脸色真难看,需要休息吗?”苏婴问他。
无需照镜子,陆尘潇也能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多少诚意的笑容:“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你最近用河图洛书推演的……是什么……”
苏婴表情不变,但陆尘潇就是感觉到,他因为这个问题,警觉起来了:“一点无聊的小东西罢了,不值得在意。”
虽然苏婴这样说,但给陆尘潇的感官恰恰相反——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一个地方。偏偏,苏婴越是这样若无其事,陆尘潇就知道——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他是不是醒悟的太迟了?
而另一边,苏婴又说了几句话,敲打了一番众人。至少在表面上,所有人都对突然露出狠辣之色的苏婴充满了畏惧,所有人万众一心。
至于实际效果,苏婴本人似乎也不怎么看好。
不过,对于到了苏婴这种境界的人来说,人多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只要这群人不给他掉链子,苏婴也没有太多的要求。
只是,在会议的最后,陆尘潇最后一个退出去。他假装无意地问了苏婴一个问题:“说起来,尚非雀似乎也已经失踪了很久了……”
苏婴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尘潇脸上绽开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哦,对不起,是我僭越了——尚非雀因为有意要害您,已经被您处理掉了……这种问题,根本就不需要问出口。”
苏婴原本温柔的神色,一下子就冷的像冰。
陆尘潇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告辞而离。
没错!
按照原著的内容,苏婴在结局的时候,被尚非雀暗算而死。但这条线索的发展,被忽略了河图洛书的最重要功能的陆尘潇彻底毁掉了:原本,河图洛书就是天下中最好的占卜法宝,只是,大部分修真之人都不太相信卜算,毕竟,绝大多数测算出来的结果,总会被人误解——而且,天机不可泄露,凡是妄知天机者,必将遭到反噬。
可是,如果有一个人,本来就不受天道管辖。那么,这其中最大的顾虑就没有了,若是这个人修为还很高,那么,能将很多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推算出一个关键,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尘潇大致地理顺了整件事情:
首先,陆尘潇亲手,将河图洛书送到了苏婴手中,他有这么优良的条件,同时,也不需要去推算什么需要的功法,他自己就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修行功法。这个时候,这个人好奇占卜了一下自己的未来,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算出来的结果是,他会死,死在一个要仰仗他鼻息而活的人的叛变下。
苏婴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暴走?
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用现实来应对了,陆尘潇自己就已经很有经验,刚刚了解到自己的未来已经被一本“原著”规划好的时候,他简直快气炸了。而当时陆尘潇和太史飞鸿根本不认识,也让陆尘潇很长一段时间抱着偏见对他。
好吧,不管苏婴到底是以什么感情对尚非雀的,反正因为得知了未来,苏婴对尚非雀下手了。好一点的可能是软禁,最糟糕的也不过是死了。陆尘潇比较倾向于前者,毕竟,如论如何,苏婴之前肯那么庇护尚非雀也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不至于说死就死。
而处理了尚非雀之后,苏婴又算了一遍,嗯,还是死。至于这一次的死因,陆尘潇就猜不到了,只能依稀地揣测,很可能和自己有关——比如说,苏婴杀了那个“敢于勾搭他女儿的渣渣”,然后余琏……或者是太史飞鸿,为了给陆尘潇报仇又干掉了苏婴。
别笑,原著中的太史飞鸿,后期真的有这等的本事。
可是,这个结局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比如说他不去计较苏婉婉的恋爱史,然而,苏婴现在的表现,完全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是一条死路,所以才需要置死地而后生。而这个“死”,无论苏婴怎么做,不是和尚非雀有关,就是和陆尘潇有关。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陆尘潇针对苏婴才对。
……除了苏婴接任大自在天之外,陆尘潇想来想去,委实觉得自己和对方其实没有什么冲突。而给大自在天复位这件事,自从陆尘潇了解到大自在天的逗比本质之后,就已经放弃了。
那么,大概陆尘潇所针对的,并不是“苏婴”,或者“魔主”这两个身份,而是另一个更大,更可怕的身份。
——比如说,身兼着打开魔界通道重任的域外天魔。
陆尘潇觉得自己现在才想到这一点,真是够蠢的了。当然,这样的猜测一开始也是存在于所有人的心中,哪怕是苏婉婉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只是他们都以为自己才是掌握着先机的那个,没想到苏婴早就从河图洛书上窥见了他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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