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谢盏回神,就看到桓凛已经洗浴完毕,正光着身体站在他面前。他那精壮的身躯一览无余,男性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谢盏:“……”这样下去不行啊!
他们曾经有肌肤之亲,只是那时,两人都十分年轻,肌肤之亲对于谢盏而言就像偷尝青涩的果实,既羞怯,又忍不住。那时的桓凛,身体壮硕,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白嫩,而此时,他那麦色的肌肤上布满肌肉,还有许多狰狞的伤痕。
谢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最触目惊心的那道伤痕上,那道伤从他的右肩贯彻到左腹,虽然早已愈合,却留下如蜈蚣一般狰狞的伤口。
他突然想到了那女子的话。
—本宫跟了陛下七年,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是看着陛下如何浴血登上这皇位。
谢盏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和桓凛早就越走越远了,是他太执着了,固执的以为他始终是那个桓凛。
桓凛只披了一件浴袍便坐在那里。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纵使房间里烧着火炉,还是透出些许冷意。桓凛的身体很壮实,丝毫不觉得冷,当然,也或许是因为火气太旺了。
桓凛似乎有些烦躁,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叠纸,那些纸扔在桌上便散落开来了。
谢盏一眼便认出了那些书信,那些纸是谢盏一张一张挑出的上好的宣纸,并且用檀香熏过。桓凛的睡眠并不好,谢盏心细,因檀香有助于睡眠,所以每次都香薰。
对于那时的谢盏而言,桓凛是爱人,是唯一的亲人,所以将所有的温情都给了桓凛。
书信很多,开始的许多封都拆解过,到了后面的一些则完全纹丝不动了。
越到后面,谢盏越克制自己,短则两月,长则半年才给桓凛写一封信。因为少,则显得有些弥足珍贵,他往往想几日才想出最想写的事,一封信要写上一夜,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才寄出去。
初始的时候,谢盏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到了最后一年,桓凛反叛,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便渐渐表露了自己的心意。这也算他最后的争取与挣扎了。
谢盏看着那几封完全未拆封的书信,心中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当自己费尽心思写出的东西被对方不屑一顾时,他还是无法做到平静。
“李得清,拿一个火盆进来。”桓凛吩咐道。
老太监很快将将火盆拿了进来,点亮了火,那火光照得桓凛的脸有些狰狞。
桓凛手中抓着一把书信,谢盏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
那把书信扔入火盆中,火燃烧的更旺了,纸张很快化为灰烬。谢盏的思绪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灵魂附在这玉佩上确实是对他的折磨,看着自己的真心错付,看着桓凛对他的不屑一顾。真是嘲讽。
所有的书信都燃完了,火盆里只剩下一堆灰烬,桓凛紧紧地盯着那火盆,突然道:“是该杀了他了。”
似在低囔,又似在提醒自己。
谢盏知道,那个“他”是在指自己。
他的心中是有诸多疑惑的。
第一,那女子毒杀了自己,如今已经过去五日了,桓凛却似毫不知情。那女子显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那般简单。
第二,如今他在天牢之中,桓凛杀他易如反掌。桓凛既然心心念念想要杀他,又为何迟迟不动手呢?他难道在顾忌什么?
桓凛连夜召见了掌管刑狱廷尉。
那廷尉姓何,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贯左右脸。当谢盏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念头。
这廷尉正是去谢府传旨的那一位,皇帝近臣。谢盏记忆力是极好的,五年前,桓家军大胜归来时,这男人正是骑着马走在桓凛右侧的人。桓凛对他的宠幸和信任可见一斑。
廷尉姓何,而如今那位皇后的名讳是何锦,一粗犷,一柔媚,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面容却透出一股相似。谢盏心中的第一个疑惑便迎面而解了。
“何勇,明日午时处死谢盏。”桓凛沉声道。
谢盏看到那何廷尉的眼中闪过欣喜。何锦悄悄杀了他,无论如何都是欺君,他这兄长想必也隐瞒的十分辛苦。桓凛亲自下了令,他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那廷尉离去,桓凛盯着那玉佩看了一会儿,便上了床。
谢盏盯着那已经冷了的烟灰,久久不能入睡。一切都结束了,待他的死公布天下,或许魂魄便不必缚在这玉佩之中了吧。
第008章 噩梦
桓凛做了一个梦。
梦里太静了,他远远的便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冷风簌簌中,他的白衣随风飘舞,身姿纤细,也仿佛要被那风吹去了。桓凛下意识地朝着那人走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抓住那个人。短短的一段路,他却走的无比艰难,当他终于走到那人身后,抓住他飘飞的白衣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想要叫他,却忘了他名字,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仿若这般,他便不会消失了。
突然,那人转过了身,桓凛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在那一瞬间,桓凛是惊喜的,而下一刻,桓凛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铁青起来。
他面前的人,是熟悉的脸,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更无一丝人气,如同死人一般。突然,他的五官都渗出了嫣红的鲜血,那张麻木的脸顿时布满了鲜血。
桓凛猛地睁开眼睛,心中涌现出一种无比惊恐的感觉。他怔怔地坐在床上,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一股凉意从心口处腾了起来,传遍全身。
桓凛突然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灯突然亮了,整个寝殿亮如白日。
谢盏也被那些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他的目光四处搜寻着,当看到桓凛时,便吓了一跳。
桓凛脸色铁青,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
桓凛本是板着脸的,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就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十三年了,桓凛早已不是那个简单好懂的少年了。然而,谢盏此时才发现他有多么复杂难懂。
谢盏觉得全身发冷,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如果他有脚的话,此时早就跑了出去。
——
何勇离开太极殿后,并未立即离宫,而是去了太极殿之后的显阳殿。自先朝起,显阳殿便是皇后所居,何锦自被立为皇后后,便从廷尉府搬入了显阳殿。皇帝念在何勇何锦兄妹情深,便令何勇可自由出入皇宫。
纵是半夜,何勇到这显阳殿中也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只得了一句禁卫军统领的一声问候。禁卫军统领是皇帝最为信任的人,自然也是何勇的好友。桓凛登基后,许多都沿袭前朝制度,重用许多前朝官员,王谢依旧是鼎盛之家,谢何辞去了宰相之位,而新任宰相却是谢何长子谢俊。然而,许多权力其实已经集中到他信任的人手中,比如兵力,比如刑罚,比如这皇宫的安全,他这江山,坐的比元熙帝稳了许多。
“娘娘,何大人求见。”
何锦得了汇报后,便匆匆披了一件衣物与他在客厅见面。
“阿兄,这般晚了,可是有何急事?”何锦问道。她这几日脸色并不好看,透出些许苍白来。
何勇嘿嘿笑了两声,眼中带着宠溺,神秘道:“阿锦,哥哥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何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阿兄半夜来折腾我,若是没什么好东西,我可不饶你。”
这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深,何勇入军营的时候甚至带上了这唯一的妹妹,可知宠爱有多深了。何锦已是皇后,他人面前端庄素雅,在这唯一的兄长面前却还有些小女儿心性。
何勇哈哈笑了两声,从袖子中取出一片红色的珊瑚礁:“这是宋家二郎从扬州带回来的,专程要献给皇后娘娘的。”
宋家二郎,桓凛登基后便被封为,如今都督五州诸军事,时任大司马,手下几十万的兵力,乃是桓凛的左膀右臂。当年的桓家军中,一众男子中只有何锦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许多人都宠着让着她。桓凛登基,何锦为后,这便是桓凛旧日那一众兄弟,如今的朝廷重臣们所期待的。
何锦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接了过来,脸上并未太多欣喜,只道:“阿兄记得替我谢过宋二哥。”
何勇岂不知她心中所想,嘿嘿笑道:“还有一事,陛下下令诛杀谢盏了。”
何锦那本有些无精打采的面容突然绽放出欣喜的光芒,她的眼睛眨了眨,又忍不住确认了一遍:“阿兄说的可是真的?”
何勇拍着胸脯道:“当然是真的,刚刚陛下召见了我,说的便是这事,明日午时处斩。”
何锦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光泽,脸上也带上了浅浅的笑。
“阿锦,那谢盏不过是晋帝的脔宠,虽然与陛下有一段旧情,但是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而你跟随陛下七年,感情甚笃,如今又是皇后,你为何要忌惮一个男宠呢?”何勇道,说到谢盏时,脸上尽是不屑。
何锦的脸色黯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种感觉……罢了,阿兄,谢盏已经死了,明日午时处斩之事,你打算如何?”
“这简单,为兄早就想到了。谢盏在牢里关了这么久,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到时候将他尸首拖到断头台上一斩便就罢了,没人知道他斩首之前是死是活。”
何锦沉吟了一下:“这样也好,那谢盏的尸首……”
“我放在隐秘的地方,自是完整的。”
何锦不再问,她这兄长看似五大三粗,实则心细谨慎,否则便不能坐到今日的位置了。何勇离开后,何锦便上了床,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何勇则立即令人去山中寺庙取谢盏的尸首。
何勇脱去外袍刚想上床睡觉,外面突然匆匆跑来了一个人。
何勇脱衣的手止住,走出了房间,看着那跑得气喘吁吁的人,脸上七分嘲讽,三分不屑:“”这不是李公公吗?这天没亮便来本官府中要赏钱?”
何勇这人,有勇有谋,心细谨慎,但是却有些好大喜功,看不起那些宠脔与阉人。而他也从来懒得隐藏自己的鄙夷。
李得清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道:“何大人,陛下口谕,谢盏处斩之事,暂且推后。”
何勇愣了愣,到此时,突然有些理解何锦为何这般忌惮那谢盏了。狐狸精往往容易将人勾地失了魂。他前几日还听闻,那被囚禁在建康城郊的废帝整日念着要见谢盏。
这个消息传到显阳殿的时候,皇后手中的玉簪落在地上,碎成了三段。
她那漂亮的眉眼突然扭曲起来,眼中透出一股浓烈的嫉妒与恨意。
第009章 旧帝
第二日,桓凛恢复了正常的早朝。
谢盏附着的玉佩依旧挂在桓凛的腰间。谢盏几乎有种错觉,他是与桓凛一起坐在这皇位之上的。谢盏想到桓凛都戏弄朔风的话,这样的结果算不算是与他共享了江山?
谢盏发现自己又胡思乱想了。他的目光落在底下一众朝臣中,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不过第一位,却不是那素净冷清的谢何了。那人更年轻一些,如芝兰玉树,清新秀雅,与谢何有三分像。
那是谢家长子,谢俊。
谢俊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满腹诗书,待人温和。即使是对着谢盏的时候,他也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但是谢盏知道,谢俊在对着他和其他谢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对着他是礼貌,而对着二郎四郎五郎则是宠溺。在谢俊眼中,他从来就不是谢家人。
谢盏只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陈贺之。许多人,他看着都是闷闷的,心中发寒,唯有看着这陈贺之,心中畅快几分。
世间冷暖,谢盏早就看透了,不过他没想到死后还能遇着个这般念着他的人,实在难得。就是因为太冷了,所以他才那般贪恋桓凛给他的一点温情。
陈贺之今日倒是老实,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穿着官服,脚下踏着黑色云靴,低眉顺眼的不像陈贺之了。正常时候的陈贺之,在一众朝臣之中,样貌与气质都是十分出挑的。但是谢盏却觉得他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只要是看着他,谢盏便觉得想笑。
陈贺之偷偷地挪到了谢俊的身后,用手戳了戳谢俊的后背。谢俊的眉头皱了皱,转头看了陈贺之一眼,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谢盏听不清,只见谢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桓凛自然也注意到了,如果是陈贺之与其他人说话,他会假装没看到的,但是对象是谢俊,当朝宰相,他不得不问道:“两位爱卿所谈何事?”
陈贺之笔直站定,沉默不语,仿佛在说‘我是一座雕像’。谢俊性子耿直,不善撒谎,不得不实话实说道:“陈大人说,他听闻颍川王司马焰想见谢盏。”
桓凛登基后,便封元熙帝为颍川王,辖地颍川,却又以元熙帝身体不适为缘由,将他留在建康,名为养病,实则软禁。
谢盏听到司马焰这三个字的时候,平静的心终于被打破了。
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亲近元熙帝时的情景。
那是五年前的一日,元熙帝亲自召见了谢盏。
谢盏是到了皇宫之中才知道谢芝兰去了的消息的。说起来,谢芝兰算是谢盏的同父的亲姐姐了,谢芝兰一直养在王氏的手下,而谢盏则独居一个院落由奶娘抚养,两人之间向来没有交集。他只在一些重要的日子上远远见过谢芝兰一面。那是个不亚于许多男子的女子,如芙蕖一般,淡雅出尘。谢家养出的女儿是不会差的。
谢家女儿养到十三岁便入了宫,做了那时尚且是太子的元熙帝的太子妃。太子夫妇耄耋情深,在建康城乃是一段佳话,待后来太子登基为元熙帝,后宫也只有三夫人和四嫔,位置尚未满,比起其他皇帝都少了许多。
帝后情深,皇后薨了,整个太极殿正笼罩在一层阴阴的雾气中。宫女太监守在门口,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惊恐。
那为首的太监眼尖地看到了谢盏,便赶紧将他领了进去。这太监是元熙帝跟前的红人,平日里都不怎么正眼看谢盏的,今日却拉着谢盏说了许久的话。那话中的意思谢盏却并不怎么明白。
“皇后娘娘薨了,陛下如今正在伤心,几日都不曾吃饭了。谢大人进去后记得劝着陛下用点饭。”
“谢太傅的几位公子,就属谢大人与皇后娘娘最像了。”
他与皇帝不过几面之缘,皇帝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又如何要他去劝皇帝用膳?
那老太监囔囔道。谢盏虽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听着这话便觉得可笑。谢家向来不把他当谢家人,最后竟有人说他与谢家最疼爱的女儿生得最像。
谢盏入了太极殿,便看到坐在龙椅上的元熙帝。他上一次见到元熙帝还是在一场皇家喜宴上,那时的元熙帝喜得一子,意气风发,皇后依偎在他身旁,恩爱非常。而此时,不过短短一月,却像是老了十几岁,鬓角竟是生了白发。
死别离,人生大哀,即使是天子也不能避免。
或许是听到谢盏的脚步声,元熙帝突然抬起头,在看到他时,眼神倏忽一亮,下意识地喊了一句:“阿休!”
阿休是谢芝兰的闺名。谢盏突然想到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他那时尚且年幼,还未明白这人世间的残酷,小小的谢盏在那一方天地之中感觉到了孤独,他还是盼着有人与他玩耍的。有一次,他趁着奶娘没注意,偷偷地跑出了院子。他走了很久,走到了另一个院子,便听到那里面传来小孩子的玩笑声,他心中欢喜,却又有些害羞,便缩在院子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去。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生得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见了他,便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编的蚂蚱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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