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唯欢哑口无言,只得道:“是我的不是,不过前几日受了些凉,寒疾发作了一次,现在已经无事了。”
晏苍见他说话中气不弱,也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他难得逞一回兄长的威风教育弟弟,心情颇佳,向窗外望了望道:“罢了,方府也要到了,今日就先放了你。记着回去好好吃药歇息——我让马车送你去茶楼罢。”
晏唯欢道:“不必,你这车太招摇,我一会走过去便是。”
他辞了兄长,下车没走几步,却意外地迎面碰上了方咏文身穿一身新郎吉服,骑在马上走了过来。
连太子都已到场,他身为新郎官居然不在府中?晏唯欢心中诧异,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
方咏文本来正自出神,这时察觉到他人视线,低头便看见了路旁的晏唯欢。
他二人本来就关系不睦,特别是方咏文以此次成婚为辱,心气正是不顺,看见了这个死对头,顿时怒火上头,喝道:“你怎么在这里?来看小爷热闹么!”说着他右手一扬,竟将喜服上的一粒珍珠扯下来当做暗器向晏唯欢打去。
晏唯欢挥袖打开,神色一动,皱眉看向方咏文。
方咏文被他看的发毛,喝道:“作甚么!想打架?”
他一身盛装,脸色发红,更显得本就阴柔的相貌男女莫辨。晏唯欢弹了弹袖子,施施然道:“好男不与女斗。”转身便离去了。
方咏文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顿时暴跳如雷道:“混账!你给我等着!”
晏唯欢没听见他后面的话,他心事重重,一路思量着去了茶楼,上了二楼才看见楚临凭正在与周覃对酌。
周覃喝的半醉,抬头见他到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笑道:“正主已到,周某也该走了,今日多谢楚宫主款待。”
楚临凭也不起身相送,只是坐在原地向他笑着举了举酒杯。
周覃亦是一笑,转身向楼下走去,经过晏唯欢身侧时,随手一拍他肩膀,长叹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晏兄弟是有福之人,可要珍惜当下啊。”
晏唯欢刚要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差点被他这一巴掌推下去,他扶住栏杆站稳,莫名其妙道:“什么?”
周覃越走越远,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转过头,只见楚临凭坐在窗前倚着阑干笑看着自己,长风顺着雕窗浩浩直入,浮动衣袂如云。他身后是晴空如洗,高木花繁,春阳和熙,正照在窗前,楚临凭的紫衣之上也就覆了满襟的花影,重叠斑驳,天光明灭。
一行白鹭骤起,飞上蓝天,晏唯欢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似乎那满腔的心事纷扰,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两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终于是楚临凭笑道:“周兄喝多了酒,他说的话你莫要在意。太子殿下走了么?”
晏唯欢嗯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坐下,郑重道:“我方才好像发现一件事。”
楚临凭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无端便觉得可爱,笑问道:“什么事?”
晏唯欢理了理思绪道:“我刚才下了三哥的马车,在方府附近碰见了方咏文。他似乎......心情不佳,见了我便用珍珠打了我一下,被我用袖子挡开了。”
“......”楚临凭皱了皱眉头。
晏唯欢要说的却不在于此,续道:“他发暗器的手法十分特别,我用袖子将珍珠卷住时,能感到那珍珠在我袖中微微一颤,仍有余力。”
楚临凭啊了一声,摇了摇扇子道:“这是曾经千臂叟的独门暗器手法,一枚暗器中蕴含两种力道,若有人遇此暗器没有接下而是闪身避开的话,那暗器会在空中自行转向袭击,往往出其不意,很容易令人受伤。这方咏文怎会这种手法?听闻这是千臂叟的不传之秘啊。”
晏唯欢道:“这不是重点。我是想说我不久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暗器手法——那日在落望宫遇袭的时候。”
楚临凭知道晏唯欢素有过目不忘之能,他记住的事情绝对不会出错,听到这里不禁动容道:“难道竟是方咏文?他身为侯府世子,又因何亲身涉险?”提到方咏文,他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刚刚离开的周覃,低语道:“难道他竟真的与这次的案子有关?”
晏唯欢不知道楚临凭最后一句话指的是周覃,闻言道:“你也说了,那暗器手法并不多见,千臂叟成名多年,若是他的力道我不可能接的这般轻松,那人十之八九就是方咏文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地一敲,续道:“是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杀你宫中五名护卫的与后来袭击你我的并不是一拨人,方咏文另有目的。另一种......若他们当真是一拨的,我倒是十分奇怪方咏文何时长了这么大本事,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他极少说这么多话,楚临凭听得入神,见他说完了,忍不住脱口道:“唯欢......你说话的声音真是好听。”
晏唯欢:“......”他以为楚临凭又在调侃自己,一拍桌子喝道:“喂!”
楚临凭反应过来,连忙赔笑道:“我错了。”
晏唯欢:“哼。”
楚临凭含笑拍了拍晏唯欢的手:“你方才说的我听见了。只是我到现在还是觉得那日那人扮作无脸人兜圈子的人是想要引开你我,但第二日我便下令越青搜宫查验,整整对了三天,却发现一切如常,既没丢失什么,也没多出来什么,思之实在令人不解。”
晏唯欢垂着眼没有看他,只道:“既然想不通,此事就先放在一边罢。你让人盯着方咏文一些,咱们先去李家。”
他的话楚临凭自然从来不会反驳,二人当下一同下了楼向李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方咏文还挺傲娇的嘛~
唯欢对师哥感情很深,因为一起长大,也是亲人嘛,不过爱情方面,还有待发展......
☆、长恨春归无觅处
李家离得不远,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李府近处。晏唯欢上一次来到这里时是在夜间,看的不真切。这时候才发现李家门上挂着一块黑底金漆的匾额,上书“成蹊堂”三个大字。
楚临凭笑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李家虽是以武闻名,可府第倒是颇雅致么。”
长扬一直守在这里,见二人来了,便迎上来道:“宫主、小公子,李家母子从分家回来后便一直没有出府,看起来似是一切正常。”
晏唯欢点头道了句辛苦,又屈指轻轻一敲楚临凭肩头指使他:“去敲门。”
长扬:“......”
楚临凭倒是不觉得有甚么,言听计从地走过去扣了扣门环,门内立刻便有个小厮满面警惕地探出头来,上下打量楚临凭。
晏唯欢让长扬留在原地,自己跟着楚临凭走了过去,这时拿出腰牌,淡淡道:“河阳府办案。”
李家之前的命案太过诡异,这些日子全府人心惶惶,那小厮见是官府的人,脸色立刻好了一些,连忙请他们去客厅稍坐,又道:“大人稍等,小的这便去告知夫人和二公子。”
少顷,李信和张氏便迎了出来。
上一次楚临凭派人来李府搜查下人房的时候原本就是暗中行事,二人又不在府中,因此并不知道那木匣的事情。
王氏一见晏唯欢便开门见山地道:“敢问大人此来,是否是已经捉到了害死我夫君和儿子的凶手?”
楚临凭容貌过人,气质出众,一向是不论走到哪里都为人瞩目,然而他这时候就坐在旁边,王氏却仿若未见一般,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只是直直盯着晏唯欢,仿佛这世上除了与这案子有关的事情,便再没什么值得她关注了。
见她这般情状,晏唯欢却并无动容之色,放下茶盏淡淡道:“李宏与李达并没有死,何来凶手?夫人莫不是在与我玩笑?”说完这话,他不着痕迹地一扫,只见王氏面色陡然一白,脱口道:“不可能!”
而李信则震惊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爹、爹他还活着?”
晏唯欢见了这两人神色,顿时明白了大半,楚临凭在一旁听着,亦是轻轻叹了口气。
李信上前一步抓住晏唯欢肩膀,激动道:“你说我爹没死,这确定吗?他在哪?”
楚临凭干咳一声,上前将李信的手隔开道:“二公子若真想知道,不妨问问令慈罢。”
李信茫然转头去看王氏:“娘?”
王氏这时候却镇定下来,反问道:“晏大人何出此言?我家夫君和儿子的尸身都被你们河阳府抬了回去,如今却成了还活着,这位大人言下之意甚至是指妾身知道他们在哪里,简直是不知所谓!”
晏唯欢道:“那尸身已验明并非他二人。”
王氏一震,随即镇定道:“那又如何?妾身此前并不知此事。”
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据理力争,在女子中也算是有胆有识了。
晏唯欢也不急躁,不紧不慢地道:“命案发生那夜再加上今日,在下共见了夫人两次,每一次你均是一幅因为亲人之死伤心欲绝的模样。而一个如此伤心之人,在听到他们有可能还活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应是惊喜和难以置信,这正如令郎一般,而夫人的第一反应却是断然否定,这绝不符合常理,想来应是此事的知情人了。”
王氏没料到他解释的如此简单,愣了一下方怒道:“你刚才在套我的话?”
晏唯欢坦然道:“不错。”他的态度太过直率,王氏一时之间反而无话可说。
楚临凭用茶盏挡住唇角,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晏唯欢又向李信道:“二公子和令兄的关系不大融洽?”
李信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听晏唯欢这样问,下意识的道:“是啊......你、你怎么知道?”
晏唯欢:“你听说这两个人还活着以后,只关心令尊在哪里,却没有问过兄长的安危。”他说着也不等李信回答,转向王氏道:“兄弟长幼不睦——想来那二位的失踪与这家产之争有关?”他故意猜的大胆,想借机激王氏说出实情。
王氏嘴唇一动,顿了顿,却没有再次上当,反而冷笑道:“晏大人尽管随便猜罢。您也说了那是失踪,却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与妾身有关。你的问题,我没必要答,但于我,却有资格要求晏大人早日破案,还我李家一个公道!”
李信心乱如麻,既想知道父亲究竟去了哪里,但又怕母亲话说的狠,得罪了晏唯欢,嗫嚅道:“娘......”
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听楚临凭道:“二公子,得罪了。”紧接着一把利刃就架在了李信的颈上——黄金吞口,明玉作饰,是李信自己的佩剑。
李信脸色大变,他出身武林世家,就算资质再平庸,也绝对不是易与之辈,如此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制住,连兵刃何时被夺都不知道,还是生平第一次。对方年纪轻轻,但武功之高,是他生平未见。
楚临凭此举出乎意料,连晏唯欢都愣了一下,王氏喝道:“堂堂朝廷命官,竟要对无辜百姓严刑逼供吗?”
楚临凭撤了剑,信手一推,那剑便还了回李信腰间鞘中。他笑了笑道:“李夫人误会了,在下落望宫楚临凭,并非官府中人。”
习武之人或可能不知当朝是哪位君主,但不会不知落望宫宫主的姓名,王氏和李信俱是一惊,这才想起落望宫的宫主似乎正是晏唯欢的同门师兄。
李信见这人气度不凡,武功奇高,心知他说的多半是真的,一时间又是仰慕又是害怕,神色复杂地站在一旁。
王氏定了定神,伸手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道:“不想竟是楚宫主大驾光临,却不知您此举是何意?”
楚临凭温和地笑着:“抱歉,只因贵府这件案子,也牵扯到我落望宫中几位护卫被杀害的内情。夫人若是坚持不肯吐露,临凭也只能带令郎去敝处盘桓一段时日了。”他这话说的软中带硬,王氏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以楚临凭的武功,纵然此刻暂时放开了李信,但只要他想再次将李信抓住,就算是全李府的护卫来了也拦不住。
王氏的脸色终于变了。
楚临凭也不催促,转向李信道:“二公子是纯孝之人,想必也想知道你父亲的下落罢?”
李信面露犹疑之色,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王氏终于咬牙道:“楚宫主,晏大人,二位不愧是任遥道长的高徒,果然了得。罢了,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们就是!李宏和李达,都被我送人了!”
她此言一出,楚临凭和晏唯欢也就罢了,李信却失声道:“娘!你、你疯了吗?这、什么叫送人了?怎连大哥也……”
王氏冷冷道:“看看你这幅窝囊样子,都被你爹给养废了。李达又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凭什么留着他?!”
楚临凭见李信语无伦次,连忙抢在他前面道:“个中因由,还请夫人明言。”
王氏瞥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不忍,也没再同楚临凭呛声,淡淡道:“我本是平城王家的独女,十四岁就嫁与李宏为妻。我脾气不大好......”
晏唯欢与楚临凭听到这里,同时心道:看出来了。
王氏不知道他二人在想什么,还在继续说着:“......那时候又觉得远嫁到京都心中十分不愿,常常会发起脾气来,然而他从来只是笑笑,不会与我计较,还变着法的逗我开心。三朝回门时,爹娘都道我嫁了个好夫婿,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她说到这里微微出神:“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候了,他带着我游湖、看花、逛庙会......每一天的日子都过的那么新鲜,没用多久,我就再也不想家啦。”
楚临凭瞧了王氏一眼,发现这个夫人的眉眼其实生的很美。刚刚咄咄逼人时尚未觉出来,此时她唇边带了几丝柔和的笑意,竟霎时间显出一种难言的风韵来。他又忍不住转头去看晏唯欢,却见他抱着刀倚在墙上,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
“新婚后第三个月,他的仇家带着人打上门来,我不肯随婆婆避开,而是拿着兵刃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舍命将仇家打退,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人都走了之后,他一边帮我包扎伤口一边道‘得妻如此,此生再无他求了。’——我听的又是得意,又是欢喜。心里想着,除了我,旁人自是配不上他。我能同他赏花游湖,也能与他并肩御敌,他待我好,我这辈子也要一直护着他才是。”
王氏说的这里,冷冷一笑:“我是个傻子,自小被父母宠的娇纵不知世事,还以为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滋味了。可新婚后刚刚一年,他就领回了一个叫做蕊娘的女人。而直到我见了那个女人才知道,真正的喜欢应当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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