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马杀了!这些虫子没眼睛,关闻味儿!”周兴平喊着,一边用刀把面前的泥土挖成一道沟做隔离。一边从腰间抽出了把小刀丢向钱笙。漆黑的虫子落在沟里就失去了方向,挣扎着胡乱爬上来。
钱笙半句话没说,接了刀就往马匹那里走。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灰马嘶鸣一声,喉咙就被开了个大口,血如喷泉般涌出,马身剧烈的抽出,喘着粗气,蹄子乱挣扎。
躺在旁边的云朵喷着响鼻,黑色的眼睛湿漉得像块透明的深色宝石,它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在钱笙割开灰马腹部的时候,它居然站了起来,急躁的想要走路,可是蹄子如覆了千斤重的时候,关节处都在颤抖。
钱笙看了眼云朵,握着刀的手就迟疑了。他又看向阿木那儿,却见他正紧张的看着这里,眼睛红的都快哭了,也许是知道情况紧急,阿木并未说任何话,只是拳头握紧了。
“放你走吧,谁让你有个好主子。”钱笙勾了唇,笑着对云朵说了句,之后就不再看它,手下动作不停,灰马半个身子都被他刨开了。
被新鲜血液味儿吸引的黑虫犹如疯了般向灰马涌来。
“趁现在,快走!”周兴平喊着,那些虫子隔着裤子还在咬他,小腿都快被虫子围成黑色了。他暴躁的拿刀背顺着小腿刮下去,那些虫子哗啦啦的往下掉,硬生生扯开了他裤子的布料。他走在了前面,几乎当了个人肉的靶子,将要袭向他们的虫子都招呼在了自己身上。
漆黑的天忽然轰隆作响,银色的闪电肃然刮下,犹如将天劈成了两瓣,一道,两道,三道,不停的劈下来,天空几乎被闪成了白日。
顷刻间,大雨犹如倾倒的湖水般落下,接连的雨滴撕拉成了线条,紧密透明的雨帘如同细致的屏障横在眼前,随着风卷曲摇摆。
凝结在地上的鲜血几乎立即就被雨水冲尽,空气中的血腥味淡得几乎都闻不到了。那些虫子大多数都被冲回了较低的湖泊里,可它们居然在水里也游动自如,划出的水纹即使在夜晚也触目惊心得清晰。
周兴平拿手抹了把脸,脸都扭曲了起来:“什么时候不下偏这时候下,走,再走快走!离这破湖远一点!”他喊着,反身回来拉他们。
他们已经走了一半,可因为忽然落下的雨,湖水积了起来,虫子居然顺着湖水的高度开始往他们身上爬,还好雨下的够大,刚爬上来的虫子几乎立即就被冲了下去。
阿木眼睛通红,小脸绷得紧紧的,他想尽量围住顾临为他挡着虫子,可顾临却把他怀抱在怀里,那些虫子几乎都碰不到他的身体。
脚上的鞋灌了水有些重,可阿木的心比鞋子沉重千倍。
他甚至都开始后悔,跟着顾临他们一起走到底对不对,不是因为这样的危险,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明明不会武功,也没有所谓的内力,为什么要逞强跟过来,他都不能为他们做什么。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阿木尽量控制着软绵绵的身体跟上他们脚步。
顾临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时轻时重,阿木想会不会是因为没了鞋子脚上的伤口疼了还是什么,他扭头看去,可天太黑了,雨幕如帘子般隔在他眼前,叫他看不清东西,可他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见顾临的眼睛,黑沉沉的,亮得惊人,没有一丝慌乱,冷静得仿佛他们并不是在逃命。
阿木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他张开手,尽量环抱住了顾临的身体,想为他也挡去些虫子,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一部分疼痛。
顾临看着忽然出现在身前的手和那尽量伸长又在发抖的胳膊,眼里就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湖水忽然就开始浅了,也许是快要上岸了。
阿木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都在轻轻的颤动:“公子,快到了……”
顾临低低恩了一声,带着阿木继续往前走,可是忽然,他停下不动了。
阿木忙去看他:“公子?”
顾临没动,抱着他的手就放开了,轻轻说:“你往前面走。”说罢微微推了他一把。
阿木被推得一愣,没动,他不笨,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立即,阿木就意识到了:“是脚吗?脚很疼吗?”
顾临看着他,忽然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低声说:“恩,你先走,让他们拉我上去。”
黑夜里,顾临的脸色比那银白的月光还要淡些,沾满雨水的指腹还带着些许湿漉漉的温热,似乎正试图安抚阿木,可阿木却不安起来,他摇着头,忽然猛得弯腰钻到了水下。
顾临没拉住他,失声喊道:“阿木!”
钱笙和周兴平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对劲儿,他们快速的回来,抬手去拉顾临:“怎么回事?”
顾临没说话,冷着脸弯腰在水里找着。
周兴平啐了一口,猛得去拉顾临:“雨太大,湖底冲出窟窿了,这水肯定连着哪儿的活水,水都往窟窿里冲,我们得赶紧出去。”
阿木潜到了湖底,果不其然,顾临的脚正卡在湖底,他伸手用力去拔,可半分不动,行动间,水流如同漩涡般朝着顾临脚下的窟窿灌去。他想到阿爹的刀,忙朝腰间摸去,也不管刀鞘还在,直接往那窟窿旁边挖,随着窟窿的变大,阿木猛得用力,用自己的肩膀把顾临的脚顶了出去,可忽然间,那股吸力却将他塞在了窟窿里,他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
隔着湖水,阿木没法呼吸,好在水位正在变低,他忙把鼻子露在外面。
雨水太大,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甩甩头,正准备喊两声,却忽然被人一把抱住,那怀抱太紧太急切,勒得他都觉得疼。
睁开眼睛,豆子般大的雨水直接就落到他眼睛里,蜇得他眼睛涩的厉害,模糊里,他看到顾临紧张的样子,死死抿住的唇苍白得像是褪尽了颜色。钱笙和周兴平就在他身后,周兴平拉着顾临不让他再陷下去,钱笙则伸手拉住阿木。
阿木笑了下,埋在水下的身子被激流的水冲刷得没了力气,即使是不动弹,都能感觉到身体在被湖水一点点朝窟窿里冲,他搂住了顾临的胳膊,轻轻蹭了蹭:“公子,我有帮到对不对。”
顾临一句话都没有说,眉宇双眼都是冰冷的,那样子,像是生气了。
阿木只是笑,黑暗里的眼睛亮得像是两颗小星星,雨水都落到了眼里也不闭上,鼻头红红的,他说:“公子身子不好,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从到木屋开始,都是我照顾的,我不想让给别人,就这么鲁莽的跟过来,对不起。”
顾临垂着视线,眼睫被雨水打得发颤。
“我会游泳的,公子,阿爹教过我。”阿木说着,微微有些发白的嘴唇弯了弯,笑着放开了顾临的手。
顾临反手拉住了阿木,冷着脸拼命的想拉他上来。
钱笙看着阿木,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像是明白是什么情况,转而去拉顾临,想把他拉上去。
“放开!”顾临低低呵斥一声,仍然想去拉阿木。
可忽然间,所有的水都朝着阿木涌过去,水流汇聚成强大的力量,把阿木冲到了湖里。
☆、第四一章
对阿木来说平日里代表着清澈凉爽的湖水在现在,几乎是致命的存在,大量腥臭的水直往他鼻腔里钻,他呛了水,嘴巴就张开了,大口大口的喝了下来,耳朵旁如同刮过数阵强烈的狂风,轰隆隆得几乎什么都听不清,只有胸口处急促的心跳和几乎难受得无法言语的窒息感。
往下降,往下降,往下降。
湖水裹着他一直往下降,阿木已经分辨不出方向了,胡乱挣扎的手也慢了下来,其实,他也不是很会游泳,林子里的小溪很浅,他最多只在里面摸过鱼虾,这么深的湖,他是第一次见。
可是,顾临会没事啊。
他敬佩的,心疼的,爱护的,喜爱的顾临会没事啊。
只要想着这个,身体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也许再憋一口气就好了,再憋一口气,等漩涡停下来的时候,他就能划开水流游到岸上去。
阿木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再憋一口气,再憋一口……
阿木不停的告诉自己,死死咬着牙闭着唇,胸口即使闷得疼痛也不再呼吸,他知道要是在水里吸气了,水到了肺里,他就该死在这了。
可是他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无法言语的辛苦,黑沉沉的湖底连光都照不进来,漆黑的水流从他眼前划过,鼻尖偶尔冒出的气泡也淹没在了黑色里,叫他害怕得想大叫。
阿木想要蜷缩起来,可他沉得太低了,深处的水托着他也压着他,让他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眼里滚烫烫的,不知是被湖水蜇的还是流出的眼泪,都是水,他分辨不清。
渐渐的,阿木不再坚持,他任由自己放松了身体,甚至有了要呼吸的冲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抱住了他的肩膀,托住了他的后颈,甚至,贴上了他的嘴唇。
潮湿的,浑浊的,却比什么都来的清新香甜的气息被渡到了他的嘴里。
阿木身体轻颤,狠狠的抱住了身前的人,几乎贪婪的夺取着空气,温暖滑腻的口腔被他细致的舔舐,直到掠夺尽了所有的空气放开了手。
他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却像黏在了一起,强烈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叫他冷得迷糊起来,彻底的晕了过去。
黑暗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黑漆漆没有任何景致的梦,梦里,只有声音和触感。
他听到了顾临的声音,沙哑又低沉,一遍遍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熟悉又温暖的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和头发,耐心又温柔。
他想叫叫顾临的名字,想抱住他,想看他的样子,可是他却像块石头那样,动也不能动。
再后来,声音和触感都消失了。
如论他在心里怎么喊叫顾临的名字,都得不到回应。
他惊醒了过来,几乎是猛得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阳光如同近在眼前的烛火炙烤着他的眼睛,叫他疼得猛得闭上了闭眼,眼泪水不停的流。
阿木揉了揉发疼的眼睛,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还活着……
蔚蓝的天如同巨大的画布,棉花的云朵像是厚厚的糖糕,几乎都能闻到香甜的味道。
而他的另外一只手,被牵着,紧紧的。
阿木忽然就不敢低头去看,只是僵着身子,他又抬头去看太阳,刺得他眼泪水哗哗的流。
这些,都是真的?
他真的还活着?
阿木闭了闭眼睛,吞咽着酸涩的喉头,几乎是鼓足了勇气,低了头看着身侧。
炙热的阳光下,身侧人的粗白布衣竟比世间任何精致华丽的布匹都要耀眼,柔和的白光比夜间的萤火还要叫人惊叹,他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唇角有些苍白,黑发凌乱的披在身后,脖颈里还有些汗,可是他却平稳的呼吸着,宁静的眼睫在轻微的晨风下微微颤动。
阿木捂住了胸口,那种心脏犹如被重击的感觉叫他呼吸都要停止。他忙捂住了嘴,可眼睛酸涩喉头滚烫,几乎是难以抑制的呜咽出声音来。
那些都不是梦,冰冷梦靥般的湖底里那些,都不是梦。
在他几乎死在那地方的时候,是顾临给了他那样甘甜的气息。
阿木捂住了口鼻,生怕自己的声音吵醒了顾临。他重重的吸了两口气,平缓了气息,又去看顾临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
只是看了一眼,阿木忙低了头,肩膀慢慢耸动着。
顾临未穿鞋的脚上都是细碎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阿木忙脱了脚上的鞋子,想要为他穿上,可是顾临牵着他的手不放开,他一动,顾临便皱眉似乎要醒过来,阿木便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原本的位置,顾临的身侧躺下,小小的蜷成一团,窝在了他的怀里。
公子……公子……
顾临……顾临……
他在心里轻轻喊着,鼻子酸得他眼泪水直冒。
他仰了头,盯着顾临睡着的样子,一动也不想动。
他又想到了湖底那口湿漉漉的气,其实,那应该叫吻。
他时常能看到阿爹亲吻阿娘,细致的,温柔的,叫他羡慕,当他噘着嘴巴要亲阿娘时阿娘却笑着推开了他,告诉他,这叫吻,是深深相爱的恋人做的事情。
阿木从小在山林中长大,除了阿爹阿娘外,他鲜少能碰到别的人,他甚至以为,等他长大了,说不定会吻一吻那山林里最年长的大树,那或许就是他最爱的东西了。
可现在,阿木却忍不住,他好想吻一吻顾临,没有理由的,叫他好想再感受一下那湿漉漉却充满清新气息的,顾临的吻。
眼前的唇虽然苍白着,却棱角分明,靠里的唇色还有淡淡的颜色,唇线因为没有血色而若隐若现。
阿木缓慢的凑了上去,用嘴唇轻轻碰了碰。
温温的,软软的,全是顾临的气息。
一种难以言语的感受从身子里升腾,就像有人拿着由情绪裹成的鞭子不断的鞭打的他的身体,叫他不住的颤抖。他只是碰了碰顾临的嘴唇,却感觉到了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是什么感受,阿木不知道,他只知道。
他好喜欢……
从阿木像只小奶猫一样碰着顾临嘴唇又用舌尖小心翼翼的舔着的时候顾临就醒了,他一动未动,只是微微睁着眼睛,看着阿木几乎潮红成了桃子花瓣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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