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柳冬摇了摇脑袋,而后转身拂袖离去,那抹月白的清冷身影,单薄的总觉会被清风拂得摇摇欲坠。
……
万鸢醒来,已是中午。他甫一睁眼,便见到长善正于自己的殿中执着一柄长剑玩儿,万鸢不禁微微蹙眉,目光随着长善的身影来回转动,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愠意。而长善甫一转身,便对上了万鸢那双略带愠意的眸子,长善愣了愣,也知他的性子,赶忙收剑入鞘,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走向万鸢。
“鸢哥哥!”长善唤道。
万鸢却偏偏冷着一张脸,不愿理会长善,只拂袖出了殿外,而长善则是坐于万鸢的榻上左右打量,离床榻的不远处是张案几,案几上除去摆着兵法军书以外,还摆着些茶叶与茶具,其实她每每一来,总会嗅有阵阵茶香。她也不知道万鸢是何时起竟是爱上了喝茶的,她记得昔日,万鸢最是厌恶喝茶,说茶中总有种苦涩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万鸢终是回了来,此次他脸上再不带笑意,只略带了一丝不安。
见到了长善,他便开口问道:“碧儿,今日可有见过瑾之?”
长善点头说:“有,清晨时就在殿外见到过瑾之哥哥。”
万鸢不禁暗暗松了口气,随后问道:“那他可有说过,要去哪儿?”
长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答道:“他说要去江南,碧儿也问了他为何要去江南,只是瑾之哥哥不告诉碧儿。”
万鸢一怔,他到底也不明白柳冬为何要回江南,只是心下总觉隐隐的不安。忽的想起昨日皇帝要他中午起兵攻敌之事,只是现下时候已到,皇帝的身影却迟迟未来。
攻敌之事自然不可再等,于是当下想将令牌取出时,却惊觉令牌早已无了踪影,他不由愣住了。牌丢了,人走了,这二事偏偏来的恰巧,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立在原地细想了一番,偏偏觉得柳冬是将自己的令牌拿走,随之替自己带兵杀敌……
来不及多想,万鸢便转身离去,步子匆匆丝毫没有打算等等长善,长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她赶忙跑去想要跟上万鸢的步子,怎料才步出殿外,那人已无了踪影。
来到平日里练兵之地,却见一派清净,万鸢心下顿时慌了,难道当真如他所想的,柳冬要替他带兵杀敌么?!
心下万般的苦涩难受,他一时愣在了原地,明明是照来的日光是初夏的一缕暖阳,他却竟觉万分的寒冷。
瑾之……他的瑾之……
若上天显灵,定要望瑾之一世长安……
想到此,他只赶忙跑出宫门,守着那扇宫门的侍卫见是万鸢,也不好多问几句,只是见他神色古怪的,也甚为疑惑。万鸢身上一直藏着匈奴的地图,于是他便一直向着匈奴方向跑去,他没有骑马,只以双腿跑去想要跟上柳冬的那批军马。
他从未试过如此狼狈,被石子绊倒后跌落于地,衣上、手上不知何时被石子划破了。衣上俱是灰尘,脸上亦是沾了些脏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乞儿,若说他是王爷,还恐怕没人敢相信,谁会相信一个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的王爷会弄成这般模样?
狼狈归狼狈,可他没有想过停下来,他自然知道匈奴骑兵骁勇善战,个个勇猛至极,比起我朝兵将确实厉害之甚。他没有把握能胜战,所以他不知道柳冬是否会平安回来,他要将他找回来,他想将生的希望还给他,他只要瑾之活着,他便足矣。
最后,他终是回了宫。
一众宫人瞧见他回来时,都不由一怔,他们何时见过如此低落如此狼狈的万鸢?全身上下俱是灰尘不说,脸上还有不知何处沾来的脏东西。
……
过去了几日,万鸢形容早已憔悴了不少,长善为了让他笑,还亲自学了女红,只是万鸢虽有笑容,却是那种不笑好过笑的,彼时长善看着他那笑容,当真觉他还是冷着那张脸好看些。而皇帝则是温言温语地劝他,万鸢虽颔首应之,只是那副呆愣的模样,当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得入耳。
这几日来,宫中上下都在背地里说:万鸢到底还是那副模样好看。于他们的记忆中,万鸢永远都是那个儒雅公子,识礼识趣,聪慧谦逊,宅心仁厚,执着一柄描金骨扇徐徐轻摇,俊朗英气的面容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他向来并无什么架子,只是除去晨时起来有些火气之外,其他之时,还算甚好。
然而却在某日夜晚,有信笺至京奉圣上说什么已擒匈奴王之事,皇帝一阅此信后,便赶忙行去万鸢的殿中,让他看了此信。
但见信上字迹整齐大方,万鸢便知这定是柳冬亲笔所写的,心知柳冬平安无恙,一直悬着的心也不由放了下来,将信念罢,便见他立时笑得傻乎乎的,嘴也快咧歪了似的。
“瑾之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万鸢喃喃,心下是禁不住的阵阵窃喜。
这几日待他来说,简直是折磨,他很想见见柳冬,想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添了伤,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想他,还有许多许多……
柳冬带兵回京的彼日,万鸢早早地着好衣裳立于城门下等柳冬回来,万鸢展扇轻摇,只幻想着等会儿见到柳冬时该要如何。想着想着,他自己也不由笑了,这会儿人还没来,自己却想到如此之远了。
兵马是在下午时才回了来,万鸢远远地便能看见带着一众兵马之人的便是柳冬,远远看去,那模样当真好不威风,让万鸢也有些看得入神起来。那人骑着骏马向他渐渐走来,那袭月白衣上也沾了不少血迹,如绽放的点点桃花一般。
只是人还未行近,忽的,柳冬便自马上坠落于地,万鸢瞪大了眸只觉心慌至极,然他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有何动作,却只能将那一声“瑾之”硬生生的压回嗓子里,只能看着那人已坠于地下,惊得尘埃忽起。
☆、结局
初夏夏风尚是微凉,带着丝丝花香飘入了殿中,却不能带走殿中的阵阵药汤苦味,床榻之上躺着的柳冬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似比平日看去安静更甚。万鸢坐于榻边守着他已有一日,他紧紧握着柳冬微凉的手,只盯着柳冬面容看了许久,只觉眼前渐渐被泪水模糊一片。
“鸢哥哥……”长善小心翼翼地走至万鸢身后,随之她轻轻咬唇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柳冬。
万鸢闻言,而后转脸:“碧儿。”
“瑾之哥哥适才服了药,那、那定会好起来的……”说着,便行上前去,白皙的双手轻轻抚上了万鸢的肩上,随后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慰。
万鸢点头:“嗯。”
长善瞧着他那模样,只觉心下万般难受,她见过万鸢笑过、怒过,却从未见过他哭过。所以她在听到那微微的抽泣声时,已不禁怔住了。
回过神来,长善已满脸担忧,她不知所措地行至万鸢身旁,随之举起衣袖为他拭去泪水:“鸢哥哥别哭,碧儿舞剑给你看!”末了,当真将腰间的佩剑拔出,随后便要开始舞起来了。
万鸢摇了摇脑袋,看着眼前的长善说道:“不必。”话音刚落,便见长善神色失落,不过一会儿,她便将剑收入鞘,只低着脑袋徐步出了殿外。她是当真想鸢哥哥开心起来,她是当真喜欢看鸢哥哥的微笑,她不喜欢这样的鸢哥哥……
长善目光担忧,在步出殿外之时,她不禁回首看了看殿中那人一眼。
夜已渐深,淡淡的月光映入殿中,此刻殿中虽是安静,只是却有万鸢低声抽泣的声音。他记得自己很少哭过,平日里对谁都是笑吟吟的,却没有想到,今次自己竟是为了别人哭了。可他心下当真难受,当真难过得很,可他却无可奈何,只能坐于榻边默默地守着他,默默地等着他醒来。
他忽的想起柳冬的笑容来了,柳冬的清浅一笑,柳冬的莞尔一笑,柳冬的温柔一笑……想起许多,他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流下的泪水便顺着脸颊落入了万鸢的口中,而后尝到了又苦又咸的味道来,让万鸢不禁转脸朝地上呸了好几声。
不知过了许久,万鸢渐渐有了睡意,却不敢就此睡去,只怕错过了柳冬醒来,于是他便以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瞪大了眸子紧紧盯着柳冬,只是越是这样万鸢越是觉得疲倦,渐渐的,眸子便合上了,脑袋也一点一点的,终究还是睡着了。
而柳冬醒来时已是清晨,他以双臂轻撑着起了身,随之只觉脑袋一阵晕痛,让他不禁微微蹙眉,他转脸便看见正睡得香甜的万鸢,柳冬摇首一笑,便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见他还不醒来,柳冬难得起了捉弄之意。伸手便将万鸢的墨发散了,随后将他的缕缕青丝结成了结,事后,柳冬看着万鸢高高低低的青丝不禁得意一笑。
到底也是与他相处久了,渐渐便学了他的性子……想到此,柳冬不由轻轻一叹。
那人不知是不是发觉了什么,正当柳冬得意之时,他便动了动身子,柳冬一惊,想他许是快醒来了,便赶忙躺下闭眼,佯装睡得正熟。不过一会儿,万鸢便醒来了,但见一双桃花眼因昨日哭得厉害而肿的跟包子似的,见柳冬至今还没醒来,不由觉心下苦涩之意又添了万倍。
“瑾之……”万鸢执起柳冬微凉的手轻轻唤道,他嘴角往下一弯,便又想哭了,“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的……”口气委屈,泪眼模糊。
柳冬听他这么说,心下也有些微微酸涩,可那人话还未说完呢,随后便又听他说:“你知不知道那日你上门赠礼时,我一见到你,我这儿就跳得好快……后来、后来,我想我是喜欢你的……”说着,便将柳冬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可谁知道你竟已成亲了……那会儿我当真难受得很……瑾之……本王的瑾之……”末了,便又低声抽泣起来。
哭着哭着,忽的听闻一声轻笑,万鸢立时抬首眨了眨眼,但见柳冬笑得正欢,万鸢瞧见他笑,不由愣住了。
此时万鸢的那双桃花眼肿的跟个肉馅儿包子似的,缕缕墨色青丝被柳冬结成了结看去高高低低的,好似被如意巷中做古董生意的老板养的那只旺财咬了几口一般,他表情呆呆愣愣的,实在有趣得很。
万鸢愣愣地看着柳冬垂眸咬唇,似在强忍着笑意一般。
良久回过神来,万鸢只惊喜地唤了一声“瑾之”,而后便将人压于身下,脑袋埋入柳冬的颈窝,鼻尖嗅有淡淡茶香依旧。
只要瑾之还在,便就心安。
……
江南五月夏中,气候和暖,万鸢带着柳冬还有柳鸢来至郊外看莲,夏木成荫倒映于湖面上,夏风时而拂过惊得湖水泛起波澜,那碧绿娇嫩的荷叶方自水中露出尖尖的角来,午后时光自是清闲而平静,恍然,不知何处飘来的柳絮乱了这江南夏景,但见柳鸢随之伸出了肉肉的小手,于这空中胡乱捉着,似想捉住四处飘落的柳絮。
在去京城之时,柳鸢本是交给了豆腐照顾的,只是文殷见他生得可爱,不由得生了欢喜之意,随后便将柳鸢接去她那儿看管了一段时日。那段时日里,文殷竟还教会了他些诗句,于是柳鸢现下张口便会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虽说的含糊的,可到底也听得懂是何意思。
“瑾之,你带兵杀敌的时候,有没有想我?”万鸢展扇轻摇,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
“猜。”柳冬瞥了他一眼后,便抱着柳鸢往别处看去了。
万鸢合起骨扇后,便赶忙跟上了柳冬的步子,他问:“那便是想?”
柳冬说:“猜。”口气淡然,唇角却已不禁微微翘起。
眼见着柳冬又往别处走,万鸢便又赶忙跟了上去,他又问道:“那是不是就是很想?”末了,咧嘴一笑,笑得狡黠,笑得得意。
柳冬闻言,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他耳根脸颊已是通红,而后不顾万鸢在后呲牙咧嘴的喊痛,只抱着柳鸢往回去的方向走。
他又如何不想他呢?彼日他打算替他带兵杀敌之时,便已想到许会就此一别,再不相见。怎料他竟能胜了,竟还能平安回来,竟还能留在万鸢的身边。
平生之事,又何来如此多劫多错?他们二人,是月老牵错了线亦好,或是月老牵对了线亦好,只要不负真心,不负真意,便当作烟云散去亦好。昔日之事,又何来如此多计较?思量来思量去,终是一句不误平生不负君以作了结局。
柳冬摇首轻轻一笑,再不多想,只立于一株树下等某只狐狸过来一同回家。
……
后来如何?
月老都将红线结成了,狐狸也将人等来了,后来之事啊,还能如何?
全文完。
☆、番外之同辞旧岁
秋去冬来,江南再逢一年冬。
临近除夕,江南一派喜气,繁华街市上人海如潮,大红灯笼各挂两道,天上又下了小雪,如柳絮纷飞满天一般。画桥下,新起了一间茶铺,茶铺铺名为“万柳”,百姓们经过时,总能瞧见茶铺里的老板面蒙一层轻纱,正以纤细的指尖啪啪地打着算盘,那蜷着身子的大白猫懒洋洋的窝在柜台上,若有逗它,它也不愿抬眼看人一眼,只嗅着铺里茶香小歇。
午后的阳光映入茶铺,柳冬将最后一笔账目写下后,便放下了笔,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沏壶茶歇息一下,万鸢便来了。甫一进了茶铺,他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台上,那窝在柜台上的白猫见了万鸢回来,不禁叫了几声之后,便下了柜台跑去别处了。
“瑾之。”万鸢抬首轻轻唤道,随之向着柳冬咧嘴一笑。
“嗯。”柳冬颔首,抬手便将脸上的那层轻纱摘下。
“我好想你。”说着,万鸢便将柳冬抱在怀里,低首吻了吻他的唇,而后便将手中的那柄骨扇置于手旁的柜台上,“适才闲逛了一番,便买了些甜食回来,要不要尝尝?”说着,便伸手取过那袋袋东西,自其中一袋中执出一粒梅子糖放在了柳冬唇边,梅香盈鼻。
柳冬张唇轻轻含入,舌尖也不由轻轻舔了舔万鸢的指尖,万鸢眸色一沉,低首又去亲了亲他的唇,只是没有过分的举动,毕竟还在外面,而柳冬向来脸皮薄得很,也自不会答应就在铺里做那些事。
吃过梅子糖,万鸢又拿了一块甜食喂给柳冬,那糕点软软甜甜的,还沾着糖粉口味甚是极佳,待他吃完后,又一一喂他吃了红豆糕、栗子糕甚的,将柳冬也吃得腻了,只摇了摇脑袋,推开了万鸢拿着糕点的手。
这会儿,忽的来了客人,那客人整一书生模样,他一瞧见他们二人这般亲密,不由红了耳根红了双颊,只举起衣袖掩住了眼,口中还喃喃什么非礼勿视。等柳冬反应过来后,那书生便已走得远远的,让柳冬不由觉微微的尴尬。
见柳冬满脸尴尬,万鸢对那扰了他们二人的书生也有些不快起来,他亲了亲柳冬的脸颊,温柔说道:“乖,我们不做那穷酸书生的生意。”话音刚落,小腿便被挨了一脚,万鸢咧了咧嘴,还没喊痛,脚上便又挨了一脚,这下当真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呲着牙,满脸委屈地看着柳冬走进了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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