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说道:“没想到这猪肉庖制了也好吃,比之牛羊肉更多一番肥美香腻。”
看着狼吞虎咽的蒋悍,薛衍呵呵一笑,转身向魏子期道:“得知诸位将军要带兵夜袭,某人小力微,不能于战事上有功,只好想些旁门左道来为诸位将军分忧。”
言罢,指着灶台上已经装好肉馅的面饼说道:“这是我刚刚做好的肉饼,味道尚可。诸位将军行军饥饿时可食之。倘若用火炙烤一番,味道更佳。”
一句话未落,吃的满嘴流油的蒋悍连连点头附议道:“味道好,味道好,比早上的甚么锅包肉好吃多了。”
身为一条山东大汉,蒋悍的口味跟后世薛衍所见的北方汉子都差不多,喜食香辣,对酸甜菜式无可不可。
一旁的孟功亮和许攸虽然没说话,但是吃饼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比蒋悍慢。眨眼之间就将薛衍方才费力灌好的几张饼全吃掉了。
魏子期眸光幽然的看了眼灶台前的诸人,向薛衍拱手道谢。然后目光湛然的盯着薛衍。目光在薛衍和肉饼间流连忘返。
薛衍摆手笑言不必,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拿了一张肉饼递给魏子期。
魏子期接过肉饼,开口问道:“这饼是你亲手灌的么?”
薛衍一愣,旋即笑道:“不是,我灌的几张饼都已经被他们吃掉了。这是兵卒现灌的。”
魏子期闻言,看了蒋悍诸人几眼,并没说话,也没有吃饼。
薛衍恍然,忙拿起一旁刚刚烙好的面饼灌了些红烧肉糜。想了想,又从砧板下的藤筐内掏出几根胡瓜洗净,递给魏子期道:“肉饼油腻,吃根黄瓜去去油。”
魏子期挑眉,狐疑问道:“黄瓜?”
薛衍反应过来,随口改道:“胡瓜。”
一旁蒋悍粗声问道:“为什么要叫胡瓜为黄瓜,明明是绿色的,合该叫绿瓜才对。”
薛衍冲蒋悍翻了个白眼,口内说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吃你的饼罢。”
蒋悍嘿嘿一笑,也不以为意。
薛衍蹲坐在一旁,看着魏子期默默吃饼,满脑子想的都是“男神乐意吃我灌的饼”,因而心满意足。
许攸看着薛衍花痴的模样,心下有些酸酸的。直觉自己养的儿子要跟别人跑了似的。开口说道:“衍儿只想着给子期兄灌饼吃,都不理你许兄了!”
薛衍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灌了一张饼双手递给许攸,脸上笑容分外乖巧谄媚。众人见状,不觉捧腹。
等到魏子期也默默的吃完了第三张肉饼的时候,众人闻得一声“好香”,循声望去,却见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带着两位裨将前来,笑着说道:“早就听闻薛小郎君不但才思敏捷,精通数算,一手好厨艺更是无人能及,引得我军中泰半将领对营中伙食食不下咽。今日闻之,果然如此啊!”
颜钧集言语诙谐风趣,众人亦是闻声而笑。薛衍有些不好意思的勾了勾嘴角,颇有种借花献佛却被花主当面撞破的小尴尬。
许攸眼见颜钧集“循味而来”,不由想起应允过薛衍的白糖分成一事。方才军情紧急,他也没来得及跟颜钧集提起,现下人多口杂,更是不好提及。
只好再找机会罢了。
不提许攸心思千回百转,那颜钧集已笑着拿起灶台上的肉饼说道:“圣人有云‘民以食为天’,可见这吃饭乃是天下头等大事。吃饱了好,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胜仗,届时俘虏燕贼回朝,某为诸位将士请功,庆功宴上咱们不但要大块吃肉,还要大口喝酒,喝好酒,喝陛下赏赐的御酒。”
诸位将士闻言,轰然应喏。迎战气氛一时越发浓烈。就连火头营兵卒们准备干粮的动作都情不自禁的快了几分。
薛衍颇为敬服的看着不显山不漏水,几句话就将众人情绪全部调动起来的颜钧集,只觉得这人在古代胜任将军之职,到了现代也会是一等一的市场总监。
这鼓舞士气的手段,简直满级。
第10章 胜仗 胜,将士苦;败,将士苦。
寒秋夜凉,更深露重。
一只毛色雪白的海东青划破夜空,神鹰之下,一支万余人的骑兵正在幽州通往泾州的官道上,星夜疾驰。
他们的口中衔着软木塞,背负弓戟,手持长矛,跨下的战马被粗麻袋包裹住四蹄,宛若一流黑色的玄水,寂静的流淌在这露色浓重的荒野之外,弥漫着森然杀机。
不知前行疾驰了多久,空中的海东青陡然敛翅下降,安然落在魏子期的肩膀上。魏子期与战宠心有灵犀,立刻明白燕贼驻扎之处已然到了。
万余将士收缰急停,站在略略凸起的山包上远远向外打量。丑时刚过,天色微微放白,万籁俱寂。只见燕贼的几万兵马就驻扎在蜿蜒的河水旁,背水扎营,四周一片沃野无遮无挡,视野极为开阔。
为首的颜钧集冷冷一笑,摆手示意魏子期率先行动。
魏子期微微颔首,右臂微震,落在肩膀上的海东青立刻扑棱着翅膀窜入空中,带领诸位将士准确无误的奔向燕贼的大营。
燕贼的大营内仍旧一片寂静,众多将士经过了几天几夜的疲惫赶路,此刻正睡的香甜。
魏子期带领诸位将士悄然摸近燕贼营盘,先行射死了大营门口负责警戒但却困的直打盹儿的两名兵卒。然后率领麾下将士长驱直入,见到帐篷便纵火焚烧,当睡梦中的兵卒猝不及防跑出营帐时,与众将士们举刀便砍,拉弓便射,一路直奔燕贼帅帐。
燕郡王庄毅被营帐外的喊杀声惊醒,立刻翻身上马,整军迎敌。只可惜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号令麾下,又有泾州刺史陈君慕并麾下大将梁楫名为整军,实则与幽州将士里应外合,拖延敷衍。只一个照面便被早有准备的幽州将士打的落花流水。燕郡王眼见大势已去,只好纠结数百亲兵仓皇逃窜,甚至连妻眷儿女都不顾了。
颜钧集、魏子期等人眼见燕贼大营一片兵荒马乱,甚至在大事落定后仍有燕贼兵卒衣衫不整,束手求饶者,不觉冷笑道:“素来听闻燕郡王治军严谨,威名远播北夷。今日一见,军、队长途跋涉之际居然允许将士宽衣而睡……看来这所谓的军纪森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诸位将士闻言,哄堂大笑。唯有一名红脸将士面露不悦,抱拳皱眉道:“燕军大营之所以今夜混乱,毫无还手之力,实乃泾州刺史猜测幽州会派兵夜袭,所以我等以将士长途跋涉疲乏劳累为借口,说服燕王令将士宽衣休息,以待明日攻打幽州。为了叫燕王宽心,某更是自请带兵警戒。否则岂有尔等长驱而入,如履平地之机。”
众将士闻言,敛住笑意,面面相觑。颜钧集打量那红脸将士一番,开口问道:“尔是何人?”
那红脸将士闻言,拱手回道:“襄州梁楫。”
颜钧集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用马鞭指了指梁楫,开口笑道:“原来你就是燕贼的心腹大将。”
顿了顿,又问道:“泾州刺史何在?”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头裹幞头,身着正红色圆领缺胯袍的中年文官匆匆而来,至面前见礼道:“下官陈君慕,见过行军总管。”
“是你猜到我等今夜会率军突袭燕营的?”颜钧集骑在马上,饶有兴致的俯身问道。
陈君慕闻言,作揖应道:“正是。”
“你倒是会猜。”颜钧集轻笑,又问道:“那我要是不来呢?”
“那燕军将士就能睡上一夜好觉。”陈君慕拱了拱手,正容说道。
诸位将士闻言一愣,旋即又大笑起来。
此刻天已大白,陈君慕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燕军大营,仍有许多帐篷被火焚烧,黑烟四起,受伤的兵卒倒在地上痛苦哀嚎。其中大多是燕军的将士。而幽州大营的将士纵有负伤者,亦被同袍搀扶到一旁休息。
陈君慕唏嘘的摇了摇头,拱手说道:“诸位将军星夜奔驰,戮战一宿,着实辛苦。还是先入营整顿一番罢。”
“不必了。”颜钧集摆了摆手,吩咐麾下将领道:“把这些兵俘看好,派人严加看守燕郡王的家眷儿女,押送回幽州。等到朝廷大军一到,把他们交给朝廷。”
诸位将士轰然应喏。
颜钧集转回身来,看着面前的陈君慕和梁楫,皱眉说道:“至于你们嘛……暂且在大军之后回转幽州,等到我上书陛下后,看陛下的旨意,再做定夺。”
闻言,陈君慕与梁楫相视苦笑,只能应喏。
幽州大营的将士们在颜钧集的命令下开始整军休息,一日后押送兵俘与燕郡王的家眷儿女返回幽州。
五日之后——
朝廷大军亦如后世电视剧中的警察一般,总是在事态平稳之后才姗姗来迟。不过碍于颜钧集要谨守朝廷关于“将帅在外者无令不可擅动兵马”的例律,所以朝廷大军此番并非空手而归,还是包揽了平复泾州的扫尾活计。
镇国公魏无忌与鲁国公蒋志身负陛下敕令,王师所到之处不仅秋毫无犯,而且还听取民意惩处了不少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地方官员。眼见朝廷大军每过一地,当地百姓携老扶幼,夹道欢迎,朝廷获取民心之盛。薛衍不禁暗搓搓的怀疑,颜钧集之所以在打破燕营后即可收兵回营,兴许就是料到了这一幕。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做人戒吃独食,看来做官亦是如此。
颜钧集能在不惑之年就身居一品高位,且受陛下信赖手握一方统兵之权,可见除了家世雄厚、勋功彪著之外,其本人长袖善舞,体察圣意的玲珑心肝亦不可小觑。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幽州将士挟燕兵俘虏班师回营这一日,薛衍正忙着将腌好的酸菜起缸。火头营的火长与诸位兵卒全都在旁协助。几番折腾之下,只闻见酸菜独有的酸酸臭臭的味道霸道的弥漫了整个火头营方圆一里之地,令所有路过之士不得不屏息凝气,掩面而逃。
正在众将士闹哄哄的“讨伐”薛衍的时候,陡然听闻外面有兵卒高声大喊“打胜仗了,大军回营了。”
于是在火头营四周围观的兵卒呼啦啦如鸟兽散,皆奔向营外。
薛衍也有些好奇,不过还是趁着这个空档指挥火头营兵卒将捞出缸的几颗酸菜洗净切好,然后又吩咐人将宰杀好的猪棒骨端来。他准备晚上多炖几大锅酸菜,就当是为班师的将士们庆功添菜。
然后将靠好油的油滋了捡出一个海碗,撒上些细盐,剩下的挥手招过一旁眼馋的不行的兵卒们,笑道:“这些你们吃了罢。别忘记炖酸菜的时候把靠好的荤油放进去。”
几个兵卒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小郎君放心,忘不了。”
从前诸人还对薛衍喜好庖厨之事腹诽不迭,可现在却无人置喙一句。只因火头营内多了薛小郎君之后,他们不但能跟着一饱口福,还有幸学了好些菜式,连带着将士们的伙食饭也丰富许多。
薛衍端着油滋了走出火头营,一路慢步至太医孙仲禾的营帐。这位孙太医便是当日薛衍昏迷时替他诊脉的老太医。薛衍虽不知孙太医为了省药不给他开方子的琐事,但敬佩其人品博学,在其常来火头营蹭饭相熟后,也会将做好的吃食直接送到老太医的营帐。免得老太医看书忘了饭点儿。
再者随军郎中的营帐同火头营的距离也不近。老太医毕竟年迈,能少折腾些还是少折腾的好。
只是今日送吃食这一路上,薛衍眼见诸位将士虽欣喜于大军得盛,却难掩忧思悲切之色,不觉好奇。
难道打了胜仗还不好么?
这个疑问,在随后见到孙太医时得到了解答。
“你随我来。”面色沉重的孙太医一面捋须,一面吩咐药童将藤箧背好,带着营帐内几位郎中一路逶迤行至一处营帐前。
刚刚走近这座营帐,薛衍便隐隐闻得阵阵哀嚎之声。及至掀帘而入,入眼所见这一切更如人间炼狱一般。
伤兵,整座营帐内到处都是伤兵。有烧伤,有砍伤,甚至有坠马跌伤或被人马踩踏受伤者,全都躺在矮榻上哀嚎不绝,翻滚不休。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铁锈味和一股子腐败的气味,伤兵们的伤口被葛布包裹着,隐隐透出鲜血和伤药的痕迹,看起来越发脏兮兮的。
孙太医看着薛衍一脸震惊的模样,唏嘘摇头,“这座帐篷内的兵卒伤情且还不算严重,只需按时服药敷药,泰半皆可痊愈。旁边帐篷内更有肠穿肚烂、断腿断臂者,纵然一条命能救的回来,今后还有甚么出路,不过是卸甲返乡,枯坐等死罢了。”
至于熬不过的,也就是这三五日间。
朝廷征战多年,伤亡甚重。然这种伤亡有多少是将士真正战死沙场的?不过是战事过后,伤痛不能及时医治,乃至伤口恶化感染而死者,竟然达到了战亡伤残者的三分之二。
正可谓是胜,将士苦;败,将士亦苦。
第11章 战地救护、蒸馏酒与云南白药
薛衍生于和平安稳的现世。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安逸幸福,早已忘记了硝烟的味道,早已忘记了战争的残酷。
对此最深刻的认识,不过是电影和电视剧里面的桥段和情节。
隔着大屏幕去感受古人的喜与悲,终究是镜花水月,隔靴搔痒。
所以当薛衍看到这些年轻的将士们在床榻上痛苦哀嚎,当他看到一张张本该鲜活的面孔变得麻木绝望,甚至不得不抱坐等死的时候,薛衍猛然惊醒,才知道所谓穿越,终究不是剧组排演。
面前遭受病魔痛处的,是活生生的人!
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而后被引申为“达则兼济天下”,不论哪一条,其实都在讨论当一个人有能力去帮助别人的时候,究竟要不要行动。
薛衍此一直以来的做法便是独善其身。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并不属于这里,之所以会有种种举动,不过是公司赋予他的任务。可是现在,薛衍却发自肺腑的想要替这些将卒做些什么。
薛衍从不是个聪明的人,但他是一个固执的人。他很难受外界的影响改变自己,但是下定了主意后,行动做事也不会拖泥带水。
他同身旁唏满面悲悯,不断唏嘘的孙仲禾说道:“某有一法,可稍解伤患将士之伤痛,老太医若是不弃,某愿将这些举措和盘托出,供太医研究驱使。”
孙仲禾同薛衍相识多日,自然知道薛衍身怀奇学,所知所擅者皆异于中原,且颇为实用。因而大喜道:“小郎君若是有什么法子能减少军中伤亡,但请明言。倘若真能奏效,那便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勋,莫说陛下赏赐,世间万民亦会为小郎君立长生牌位矣。”
薛衍有些无语的摆了摆手,原本沉重的心情因孙仲禾并不娴熟的奉承许愿稍微轻松了些。沉吟片刻,薛衍将后世习以为常的战地救护的内容和流程挑拣着能实现的说了。间或夹杂着一些清洗消毒避免感染的小常识。
比如放置伤患的帐篷要干净整洁采光好,通风也尽量要好。将石灰粉洒在帐篷内外的各处角落里,将铁锅烧热浇醋用以消毒。将包裹伤口的葛布清洗干净晾晒在阳光下消毒,避免伤口接触泥沙冷水,免得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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