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想想,这话真是够矫情的。难道古人就必定清高雅致,超凡脱俗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天下熙攘,利来利往。这可是老祖宗辈流传下来的名言,可见人要是真心算计起来,哪里还管什么年代地域呢?
薛衍正胡思乱想间,陡然听到一阵翅膀扑棱声。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满身白羽的海东青不知何时已降落在身侧,正歪着脑袋神情惬意的梳理鸟羽,月色清辉下,愈显神骏。
薛衍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其垂涎欲滴,眼见神鹰触手可及,薛衍左右扫视了一圈儿,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右手试探着伸向面前的海东青,满面谄笑道:“白将军,你好帅啊。咱打个商量呗,你让我摸你一下,明天我给你炖肉吃。”
白将军漆黑的眼眸漫不经心的扫了眼薛衍,神色不怒自威。
薛衍下意识的缩了缩爪子。须臾,又腆着脸把爪子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白将军的翅膀。
白将军……没反应?
看着仍旧低头梳理羽毛的海东青,薛衍想了想,身子往前凑了凑,又摸了摸白将军的后背。
白将军梳理羽毛的身形一顿,一双犀利的眼眸定定看向薛衍。
薛衍霎时间屏息凝神,维持着双膝跪地,右臂向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半日,白将军恍若无事的转过头去,扇了扇翅膀。
薛衍心下大定,得寸进尺的屈膝向前,至白将军跟前谄媚笑道:“将军一鸟梳理羽毛多寂寞啊,不如让我来帮你。我还会做马杀鸡,顺便帮你按摩一下。”
说完,静静观察了一下白将军的反应。几息过后,两只纤细修长,肤色白嫩的爪子蠢蠢欲动的搭在了白将军的身上,轻轻抚摸着白将军油光水滑的皮毛。一下又一下。
心神全部放在海东青的羽毛上的薛衍并没有留意到,他双手落在海东青身上的一瞬间,白将军浑身微震,整只鹰都有些僵硬的一幕。并没有留意到一人一鹰十丈开外,白将军的主人魏子期悄然靠在树下,闭目养神。
唯有夜间晚风拂过,旷野间草树婆娑,清辉皓月之下,这幽州大营的三里之外,愈加静默。
次日一早,素日所盼终于“得手”的薛衍只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终于恢复了往日乐颠颠十分开怀的模样。
早膳之时,许攸蒋悍等人看着容光满面好似占了大便宜的薛衍,心下便生狐疑。又见到薛衍无视旁人,竟端了一碗色泽鲜红,闷香扑鼻的红烧肉走向魏子期……肩膀上的白将军。不觉越发好奇。
但见薛衍满面堆笑的走至白将军跟前,将装满红烧肉块的瓷碗放在食案上,开口说道:“白将军,在下信守诺言,已经给将军做了红烧肉,将军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众位将军:“……”
然而魏子期肩膀上的白将军并没有任何动作。薛衍耐心等了一会儿,却见白将军连个眼神都不分给食案上的红烧肉,不觉有些失望。
魏子期见状,颇有些莞尔,开口说道:“白将军只吃它自己捕猎的食物,这不怪你。”
薛衍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今后白将军捕猎到食物后,交给我庖制可好?”
魏子期面无表情地看了薛衍一眼,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这件事你同白将军自行商议便是。”
薛衍闻言,只觉得满头黑线,还没想好该怎么同白将军“自行商议”,却见蒋悍和孟功亮已经眼疾手快的抢过这碗红烧肉狼吞虎咽的吃掉,末了抹嘴说道:“白将军不吃也别浪费了,我们吃就是。”
魏子期略有些可惜的看了眼已经见底的空碗,举起的筷箸若无其事的伸向一旁的咸菜。
膳食过后,诸位将军或带兵操练,或出营巡视。薛衍担忧伤患营将士的病情,立刻默下烈酒蒸馏法的方子,一面督促将作监的匠人们按照他画的图纸将蒸馏烈酒的器具打造出来。
事关人命,颜钧集亦是亲自下令,督促将作监的匠人们一定要尽快完成薛衍需要的器具。
而另一厢,得到了白药配方的孙仲禾同其他几位随军郎中亦有些挠头。
云南白药堪称后世国药,其药效惊为天人,其配方更是复杂无比。孙仲禾纵然有各种草药成分在手,想要复原白药的真正配方,仍旧是难如登天。
完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孙仲禾只好缠着薛衍追问各种细节。薛衍无可奈何,只得将手镯内的那本《中药大全》上有关于白药的各种介绍全部誊抄一遍,行不行的也就那样了。
只可惜搜肠刮肚的回忆除了叫孙仲禾不断吐槽“为什么好生生的汤药要研磨成粉,塞进小小的药衣里面”之外,根本于事无补。
还好孙仲禾本就擅长外伤诊治,又有薛衍献上的战地救护与包扎之法相辅佐,整座大营内的伤亡感染情况得到基本控制。目前为止,出了三名流血过多,伤势过重,实在挺不下去的将士外,其余将士并无伤亡。
反而都在渐渐的好转。
眼见战地救护法已现其效,这让营中将领和太医们欣喜若狂之余,对薛衍所提的烈酒擦伤和白药内服的建议更加期待。
颜钧集再次下令叫将作监的匠人们日夜赶工,务必将蒸馏所需器具在连夜赶制出来。
而孙仲禾在绞尽脑汁想法设法也不能复原白药的方子后,亦终于神差鬼使的想到了一个人。他跑到颜钧集的帅帐内,当着列位将领的面,眼睛发亮,满是憧憬的推举道:“孙某才疏学浅,力有不逮,只能辜负小郎君与列位将军的期望。可是家兄医术精湛,博学多识,必定能见微知著,复原这道药方。”
众人闻言,也不觉好奇问道:“老太医此言当真?不知令兄姓甚名谁,目今在何方?”
孙仲禾含笑捋须,颇为自得的道:“说起来,诸位将军亦应有所耳闻。家兄便是杏林中备受推崇,亦被民间百姓传为‘药圣’的孙伯谷。”
众人闻言,不觉一惊,颜钧集更是脱口说道:“原来竟是妙手回春,三辞帝王诏的孙真人。却不想竟是孙老太医的胞兄。”
孙仲禾摆手轻笑道:“同家兄的医术相比,我这点手段便是萤火之光,不值一提。所以如果我们能找到家兄,以家兄之博学,定能复原这白药药方。”
“可是孙真人向来行踪不定,我们又去哪里找寻真人?”
一句话未落,只见孙仲禾满面促狭的说道:“这倒不急。家兄少年时游走天下,与卫国公相交莫逆。前些日子我与家兄通信,闻听家兄被卫国公邀至府上做客。想来这次卫国公与长公主殿下随军前来幽州,家兄十有八、九亦会跟随而来。”
第14章 认亲(修文)万能O型血
有了颜钧集的帅令,将作监的匠人们果然日以继夜,将蒸馏烈酒的器具连日赶制出来。
一应器具送到幽州大营的时候,蒸馏器的古怪模样立刻引起了营中将士的好奇。蒋悍等吃货更是围着整流器团团转,时不时垂涎三尺的看着营帐角落里摆放的几十缸用来蒸馏的原酒。
薛衍掀帘入账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蒋悍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蒸馏器上,悄悄的躲在角落里偷酒喝的一幕。
看到薛衍明察秋毫,正在偷酒的蒋悍动作一僵,旋即若无其事的起身,先声夺人道:“衍儿,你叫将作监打造的这些器具,真的能酿出比市面上的烧酒还要浓的烈酒?”
蒋悍所提烧酒,便是大褚盛极一时备受追捧的剑南烧春酒。后世曾有一些学者认为这时的烧酒便是蒸馏酒。不过后来有文献《投荒杂录》中指出,所谓烧酒真的就是“把酒灌在翁中泥封然后放在火上烧”的酒。而这种烧酒的最高度数大概也不会超过二十度。
至于薛衍此时要酿的蒸馏酒,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其技术工艺最早出现在元朝。虽然也有学者在宋代史籍中发现了蒸制烧酒所必须的蒸馏器的图形,从而推论宋朝的时候已经有了蒸馏酒。但是不论怎么讲,此时的大褚是绝对没有的。
想到这些捧着低度酒自诩千杯不醉的汉子们在喝到真正的烈酒后的反应,薛衍看好戏的瞥了蒋悍一眼,笑眯眯说道:“酒烈不烈,酿好之后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些酒可是为了给受伤的将士们擦伤防感染的,可不是给你喝的。”
蒋悍嘿嘿一笑,摆手说道:“俺知道,俺就是问问,问问。”
薛衍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口不应心的蒋悍,走到蒸馏器面前仔细的打量起来。
一旁的将作监匠人们自信的挺了挺胸膛,矜持的问道:“不知将作监的手艺能否入小郎君的眼,这些器具小郎君还满意否?”
虽然在此前的制造过程中将作监有磨洋工之嫌,不过薛衍不得不承认,将作监的手艺还是非常不错的。至少这制作工艺严格按照他给出的图纸来,而且每一处衔接的细节部分,都达到了薛衍想要的效果。
一番检查之后,薛衍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果然是将作监的手艺,就是不凡。”
将作监的匠人闻言,拱手说道:“小郎君过赞了。都是为了将士的性命着想,将作监不敢不尽心。”
顿了顿,又解释似的说道:“前些日子行军总管率领大军大破燕营,虏获兵俘无数。这一仗打的甚是激烈,粮草军备亦是损耗不少。过两日朝廷大军抵达幽州,想要平叛泾州,其粮草兵备少不得也要我幽州大营供应一二。所以这些时日将作监很是忙碌,若是耽误了小郎君的事情,将作监实在愧矣。”
薛衍闻言暗笑。若说颜钧集带领大军突袭燕营,其粮草军备有所损耗,但是在大破燕营,清缴了燕营的粮草军备后,多少损失也该补回来了。至于朝廷大军平叛泾州须得从幽州调集粮草军备一事,更是可笑。
大褚施行府兵制,兵卒参军须得自行准备粮草物资。而朝廷大军挥师北上,自然也会预备充分。就算准备的不充分,幽州乃天下重镇,军中物资本就比天子亲军更为丰厚。将作监这一番说法,实属无稽敷衍之谈。
不过有敷衍总比无视的好。薛衍在幽州大营连连立功,颇受将军们的重视。然而毕竟年岁尚浅,且并无官职在身。想要号令幽州官署治下的将作监,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将作监碍于颜钧集的面子,愿意向薛衍解释。虽然这番解释很是草率,但薛衍也得顺着台阶下来。这便是官场相处之道。
想到这些,薛衍不由得一笑,这也算是几千年前大褚般的“职场潜规则”了吧。
乐呵呵的打发掉将作监来人,薛衍事不宜迟,即刻带领火头营兵卒们开始一步步的蒸馏烈酒。
经过几个月的短暂相处后,火头营的将士们对薛衍已经产生了初步信任。再加上蒋悍等将领与太医孙仲禾的从旁辅佐,薛衍在火头营内更是如臂使指,很快便将蒸馏烈酒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正在此时,姗姗来迟的朝廷大军终于踏上幽州边境。颜钧集在得到斥候的急报后,立刻率领心腹大将们整军亲迎至三十里外。考虑到朝廷大军中还有卫国公及平阳长公主这两位目的明确的。颜钧集更是投其所好,将白身的薛衍也强行纳入迎接团。美其名曰“叫朝廷大军见识一下我幽州大营出来的少年天才。”
面对颜钧集敷衍至极的回答,薛衍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只好放下已经到最后关头的酿酒工作,跟着幽州大营的将士们出营三十里外——
此时此刻,薛衍再次感谢父亲和爷爷当年强逼着他去草原练习马术,不然的话,他现在就得跟在众位将军的马后长跑了。
未时三刻,跟着幽州大营的将领们顶着萧瑟的秋风站在官道上的薛衍终于看到了朝廷大军的影子。身着明光铠的天子亲军在军容军备上果然较之大褚边军更为威仪肃穆。为首的几位朝廷将领相较于颜钧集的圆滑老辣,也更有些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意思。
薛衍尝听蒋悍说这些陇右军在陛下的率领下,从晋阳起兵至攻打洛阳,每每欲战则战,遇强则强,其势凶猛,其将精锐,堪称虎狼。兼之陛下登基,其麾下亲军摇身一变成天子嫡系,其骄傲凛然之气更胜。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然而让薛衍更觉古怪的,是朝廷将领中有一男一女夫妻,虽说薛衍从旁人口中已知这对夫妇乃是威名赫赫战功无数的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然见其音容笑貌竟然与薛衍现世父母无异,薛衍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而这一对夫妇在看到跟在幽州将领之末的薛衍后,更是难以自持。那相貌姣好,满目英气的妇人甚至顾不得颜钧集的含笑寒暄,趋马上前至薛衍跟前,一双凤目狠狠在薛衍身上看了个遍,颤声说道:“你是衍儿,是我的衍儿?”
薛衍不知怎么地,也是眼眶一热,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开口说道:“在下薛衍,见过长公主殿下。”
落在平阳长公主身后的卫国公薛绩也拍马赶了上来。态度急切的向薛衍问及“多大年纪了,其师当年是如何形容其父母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可还记得儿时之事……”
卫国公在旁问,平阳长公主就在旁拉着薛衍的手淌眼抹泪。尤其在看到薛衍腕上的青铜手镯后,更是难以自持。
虽然这十来年中他们夫妇被骗无数,但从未放弃过寻找儿子的希望。这次在燕郡王庄毅的檄文和朝廷的军情驰报中得知幽州天降神童薛衍,他们更是不管不顾的寻了过来。
只一个照面,他们便觉得有戏。只因薛衍不论音容笑貌还是言行举止,都与少年时的卫国公颇为相似。而且这少年手上戴着的青铜手镯,正是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的定情之物。
这镯子一共有两个,一个戴在平阳长公主的手上。另一个被做成项链戴在薛小郎君的脖颈上。
如今薛衍手上戴着青铜手镯,不是他们的儿子,又会是谁?
薛衍在幽州大营呆了半年多,亦曾听人提及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战功赫赫及风流韵事。然而他对于大褚的官话还不甚精通,营中知情者因种种缘由都对此或莫如深,所以薛衍并不知道两人丢了孩子的事情。
但见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一眼又一眼的描向他的镯子,薛衍就是傻子也该猜到了此种猫腻。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薛衍狠狠地再次骂了一遍不靠谱的联盟基地,立刻强调忙开口剖白道:“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这个镯子是我自幼便戴在身上的。但不一定是我的——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镯子是我的,但我不一定是你们的儿子。”
该不会跟他抢镯子吧?
不能理解薛衍的忧心忡忡,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在听到薛衍的话后,更是坚定的说道:“你便是我们的儿子。否则这个镯子又怎么会戴在你的身上。当年我和你母亲——”
“哎呀你别啰嗦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什么用。他若不信,我们滴血认亲便是。”平阳长公主的性情似乎比卫国公还要急躁,不待卫国公分说明白,便拉着薛衍的手要滴血认亲。甚至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根银针,又吩咐将士取水银来。
话音未落,立时便有将士将贴身的胡囊解下,又有人从旁递过一只浅口白瓷碗,倒了半碗水银。其业务纯熟程度,一看就是多次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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