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新生灵息与本体相融,倒也不算一件坏事。不过......”烨央顿了顿,眼底浮上一层关切,“不过灵息当不会无端端新生,若是不知名的他物入侵魂体,还是多加留意的好。”
箜若愣了愣,听着“入侵魂体”四字,禁不住心中一紧,唇边未敛的笑容显得有些茫然。
“越听越离奇了......罢了,你也不必替我担心,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话虽如此说,但箜若并未打算把那日发生的怪事告诉烨央知道。并不是不够信任,只是私心觉得烨央情绪不振,不想再给他压多烦扰,以免令他更为疲惫。
“嗯。”
如此便无多话,平平静静地喝了几杯,烨央才站起身,衣摆处的银线漾起了清冷月光。
“自己多加留意,我先回去了。”
“好。”箜若起身送他,离开的一瞬,这人眼底还蕴着些担忧,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看得他蓦然紧张,罢了又说服自己,弯起唇角轻松地笑了笑。
直至他离去,箜若才收了唇边笑意。
其实心里清楚,最近之事的确十分怪异,虽安抚自己压下了不安,但若一直忽视回避,却是万万不行。
月光有些寒凉,一向畏寒的血凤不愿久留院中,回到房里。
思绪依旧混沌杂乱,从苍茫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直想到烨央的话语,又想到忙碌中的尧安。想到自己与他相知百年,且百年间,这人对他万般迁就,不曾与他争吵过一回,平平淡淡却温暖心扉。
而如今已有好些日子未见到那笑容温暖之人,真是愈发地想念了。
箜若侧躺在床榻上,已无睡意,安静地望着窗外。待到曙光乍起,便翻身下床,稍加梳洗后,离开了尚且寂静如夜的丹穴山,去往南海龙宫。
海底水灵颇多,灵息厚重,只是却如何都比不上龙族,更及不上那日从那神秘来者身上所感受到的强烈。
行至深海一隅,腰间的嵌骨玉佩开始低低地嘶鸣,片刻之后,眼前就凭空出现了隐藏于结界之内的南海龙宫,在整个压抑的海底显得大气恢宏。
箜若早已熟知此地,单手抚了抚玉佩,越过结界,向尧安的寝宫寻去。
一路入目,皆是海底奇花,美艳异常,箜若却不觉悦目,反而想起了当天梦里所听得的那句“天界处处是云,是不是太过单调了”,不知为何,竟起了一丝莫名的心疼。
无处不是如此吧?
尧安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纵使花草夺目,始终少了几分清雅灵动,会不会也很单调乏味?
“呀,天性畏寒的血凤也会造临深海龙宫,真是稀客。”
箜若回神一惊,偏头去寻说话之人。
“原来是二太子,琼烟殿下,幸会。”
那抹玉白色的身影驻步不前,指尖点着下巴清朗地笑起来,问道:“你怎知我的身份?”
箜若看着他如桃花一般的美目,浅浅地漾起微笑:“与你如何认得我是一个道理吧。”
南海的龙太子,只有二者,身上拥有这般灵息的,若不是尧安,也就此一人了。也正是如此,身上没有帝王息的血凤,除了两只雌凰,就只有箜若而已。
琼烟笑得愈加开怀,似水眸光从箜若的眼角滑到腰间,眼底暗流层起。
“看来是我想错了,阁下不是稀客,而是常客。”腰间的玉佩静静地垂着,玉上龙骨张牙舞爪地勾勒出一个“尧”字,“尧安那家伙倒是心疼你,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系在这儿了。”
眼眸极度暧昧地扫过箜若的眉眼,不待他说话,琼烟已转身离去,轻飘飘地留下几声低笑。
箜若冲着那背影走神,想着那句调笑的话语暗自红了脸,不察觉间,被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身后环住。
“人都走了,还盯着看?”后颈处飘来的话语隐隐地带了几分醋意,箜若忍不住笑出声。
“哪里是盯着他了,”转身环住尧安的腰身,抬头满是愉悦神色,“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过了结界我便知道,只是这次看你这么久没出现,所以来寻你。想我了?”对上这人的笑容,尧安也就不再委屈,出口亲密问他。
箜若点点头,轻声道:“嗯,想你了。”
淡淡的答语里满是思念,尧安的喉口微涩,声音低了许多:“那就不走了,再待我两日,我就带你去人间游玩。”
身后的一双手,揽着腰把人紧紧扣住。
☆、第二章
箜若在南海龙宫留了几日。
这几日里,尧安总是埋首在桌前,处理着一堆的文书。
海底甚是寒凉,箜若难免感到冷,这人便抱他在怀里暖着,从身后将头搁到他肩上,姿态惬意地处理事务。即便如此繁忙的时刻,也是深得其乐的模样。
箜若感受着周身的温暖,心尖禁不住阵阵柔软,弯着眸子往他手上瞧一瞧,慢慢地起了些感慨。原以为海域的族务应该不会像丹穴山的事情那么多,只是这两日见了尧安手头成堆的问题,着实也为他心疼。
尧安却安慰他说:“其实一般都由父王处理,少数琐事由两位龙太子分担,因此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闲的,并不会辛苦...这些日子特殊一点罢了,有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件龙族的大事,忙过了又有好一阵悠闲了。”
箜若一句一句地听他慢慢说,含着笑点头回应。
等到所有事情落了尾,尧安便欢喜地换了身衣裳,牵着他的手去了人间。
“这些日子不会再忙了?”箜若贴着那温暖的手心,有些惬意地瞧着人来人往的凡尘街道。
还是这样的地方让人舒心,热闹又温暖。看来人们眼中所欣羡的神灵,还不曾拥有凡人的幸福。
“嗯,准备再次游手好闲。”尧安细长的眼盈着笑意答着,早已掩了龙角,恍惚觉得自己真是凡俗之人,与四周人无所差异,不过是在浅夜时分,与心上人漫步此间。
街上人声鼎沸,道路两旁不时传来摊主的叫卖声,总有三三两两的妇人家一齐凑到某个摊前,欢喜地挑着精巧的饰物。
不远处的戏楼里传来清亮的唱曲,尧安牵着箜若行了小段路,拐进了楼里。
“我原先看过这戏的,在人间传了数百年了,世人称为‘龙凤配’,你看那台上成双的人,像不像你我一般?”箜若随着尧安找了位置坐下,还未细听唱词就见他如是说道。
堂中伙计迎着笑脸跑来斟茶,收了银子又喜滋滋地跑去迎接下一位主。
台上的戏子眉目间传着深情,一龙一凤,简直是天作之合。
这龙凤配,真是唱得恰逢时机。
箜若眯眸浅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茶香萦入鼻翼。
凡人最喜用神仙眷侣来称誉有情人,也常用传奇的神化故事来美化爱情。只是......箜若想,或许反而是他们教会神仙何为爱慕,何为真情。
戏曲终了之时,箜若侧头看了看尧安,见他正凝神望着自己,一时心生悸动。
“戏结了,我们走吧。”箜若挪开眼,罢了不禁暗笑,想着自己原来还会有初见时的那般窘迫。
尧安瞧出他的赧意,浅浅笑起来,应声去牵他的手。原本甜蜜的动作却骤然止住,靠近之手一不小心被箜若指尖的银辉灼痛。
两人俱是一惊,愕然之下垂首去看,但见箜若十指尖端微微地泛着银色的光芒。
尧安一双俊眉蹙拢,暗自吸了口气。
早在先前,他在箜若身上见着了朱雀图腾,便寻着借口独自拜临了天界南宫。在亲眼瞧见活生生的朱雀之后,心头的各种猜测才都不攻而破,总算少了几分担忧。
只是眼下看来,箜若身上的灵息果真是越来越异常,不得不让他再一次上心。
更为重要的是......那天,他在朱雀的指上,看见过一模一样的银辉。
那时所见的银色光泽更加炫目浓烈,是属于朱雀本身所有的一种神力,精魂汇于指端,其上的法力收放自如。
箜若他......越来越像朱雀了。虽相貌不似,指上银光也甚浅,甚至不能控制自如,但这气息却开始愈渐加强。
如果箜若本身不是朱雀,那么出现这样的状况,会不会慢慢地被什么东西......灵魂反噬。
如同寒冰倾头而至。
尧安心子紧了一紧,伸手将箜若束缚入怀。
“尧安?”身体相贴,箜若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伸手想要轻抚他的背部,却又忆起手上异样,眼神暗了几分,只好作罢。
“箜若,别紧张,别怕。”尧安独自低语,不顾旁边有人侧着眸光来看,只是沉溺在自己的言语中,将人锁紧在臂间。
只是说什么不必紧张,其实比起箜若,更为不安的人明明是他自己——他怕箜若遭遇不测,怕箜若经受劫难,更怕失去箜若。
他那么喜欢箜若,不过是一点不安的念头就能让向来冷静之人失去理智,难以平复。
“我没事,你多虑了,不过是这手指头发光,倒也不算难看。”箜若话里含笑,故作平静地安抚他。原想同他商量,却是直至今日都不曾说出口过。起初是心疼他忙碌辛苦,眼下则是怕他更为慌乱无措。
伏在身上的人心跳一直很急,他缓缓安抚,好一会才终于教他松开了桎梏。
尧安望着箜若,轻缓温柔地抚过他面颊,眸底海浪重重迭起,一时落了决定,必要不顾一切地去寻访神兽青龙——孟章神君。
时至此,他几乎已能肯定,那日箜若所遇见的神秘来者是青龙本尊。
五界尽知,上古四神皆是性情怪异。
朱雀反复无常,心中不快之时,数次御火烧毁南宫阁楼;白虎从不安于西宫,游走五界之间,神秘不知所踪;玄武冷面无情,除四神之外,素来不爱与神界诸神往来,更不论其他四界中人。
而神兽青龙,是尧安最为不喜的一个。究其原由,只因其本身的性情让人捉摸不透。
身为东方上神,永远都含着不符身份的不羁笑容,喜怒只在一念之间。据说是前一秒还怜惜在怀之人,后一秒便能惨死其指间。对万物从不会有半分怜悯之情,甚至能面色和悦地置人于死地。
这样的一位神君,如若真是他对箜若做了什么,那么究竟是何原因,有何意图,恐怕都难得他亲口承认......然而即便如此,这青龙,他都不得不寻。
不敢保证可以一去顺利,但如今箜若身处离奇事中,已让他顾不得任何......
台上已然换了戏,喧喧闹闹间仿佛隔了几闱屏障,辨不得唱的是哪一出曲子。
箜若伸手,避开指尖用手掌安慰般抚过尧安的脸庞,透过他的发缕看见台上的戏子着一身耀目红袍,如烈焰一般刺目。
不由地沉下面色。
“尧安,再陪我看完这一出吧。”
轻柔的语调把这人的思绪拉回,尧安重新坐正身子之前,看见箜若一向平静的眸子印着一层火光,恍似凤凰燎起的林间火种,顷刻间便可以洞悉整片丛林。
顺着他有些异样的目光望去,台上的红衣入目。
“这是谁?”
“是魔。”箜若抬头对上尧安讶异的眸子,压低了声音,“炎魔,魔界支配烈焰的炎魔。”
尧安闻言不解,想不到炎魔伪作戏子的缘由,只怕是箜若认错了,于是蹙起一双眉,迷惑地盯着他。
“我确定,”箜若知他所想,颔首加以肯定,“尧安,我见过他,在曾经的烨央身边。我只是不知,他为何会以此形态出现在这里。”
尧安听罢,微敛下眸子细瞧台上人,又问:“魔界炎魔和你们凤宫的烨央何时又有关联了?”
箜若沉默半晌,的确是从未对尧安提及过此事。大抵是觉得没有必要刻意说到烨央的事情,而此一番巧遇,倒也不失为一个时机,恰好可以告诉他,并且兴许能有什么办法把当年的事情明晰。
尽管烨央本身已经不再怀有期冀,但在箜若心底里,却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所转机,能让烨央又是以前的模样。
“这事得从一开始说来了......众所周知,神鸾涅槃则可浴火成凤,所谓涅槃便是历一度天劫,劫后自增一凤羽,成为真正的凤凰。而血凤需生三羽,即是说,血凤有三度天劫,增三凤羽后便可修成一奇术,术成才真正被认可为血凤,成为凤王的候选者。烨央在得齐三凤羽后没有选择其他几行的技能,反而是在御火术中择了最为顶层的焰画秋语,他为此造访魔界,向炎魔讨借第九重青焰......”
“第九重青焰?”尧安心惊,一时想起几界传闻,说青焰这功力本身魔性太重,尤其是第九重,运功之时不识敌我,除了御火的上古朱雀以及本属火系的炎魔,根本无人精于此术,不禁问道,“为何如此?火术对本身属火之体是无法伤害的,但第九重青焰却是例外,连你们血凤都可能被吞噬干净。”
“但若未被吞噬,焰画秋语就可以练成了。”
原来是孤注一掷的选择。
“为什么,焰画秋语便如此重要吗?”
以血凤的资质,修任何一术都足以担当凤王大权。尧安实在是不能理解,烨央何须拼上性命去学这一术。
“焰画秋语不重要,正如凤王之位本就不重要一样......尧安,换作是你来看,你也觉得凤王之位是血凤最想要的吗?”
尧安一时语塞。
这句话似曾相识,似是他曾经问箜若那般,如果是你,也会觉得龙太子甚至是龙王之位很重要吗?
“所以烨央想要的,是其他的什么?”
“他想要的,一开始就只是一场赌博。尧安,血凤生来便是被选择的,被选择承受三重天劫,修行奇术,并承担起凤凰一族的责任......不可回避。而烨央,早就厌倦了这样的规矩,因此想见识传闻中的第九重青焰,且不惧于用生命做赌注。”台上的戏子步伐出错,台下隐隐起了嘘声,箜若神色未改,目光淡淡地盯着那处,继续对身边的人说道,“他曾说,如若死了,也就是命该如此;如若活着,那么见识了第九重青焰,倒也圆满了这一念头。”
尧安眉心微拢,暗自惊心,一时想到,不知以前的箜若是否也有过那样了无生趣的念头。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之后,他便胜于任何一个人地想要活着。”
“为何?”
“一个人的心里有了惦记,就不想死了......烨央最终没能见识第九重青焰的威力,也最终没有学会焰画秋语,转而修了其他的奇术。”
戏曲声依旧,红衣人脚步顿下,台上锣鼓声依旧,却不再见他动作,空余阵阵喧嚣。
一直盯着他的箜若此时反而垂眸敛了目光,不再看他,只是依旧低声说着:“对万事都率性自在的烨央,却因为交错了真心,莫名其妙地坠了轮回道......”
语未落,一道红袖便冲着眉间袭来,箜若不躲,反是尧安一时心急伸手去挡,竟被那绸缎缠住了手腕,心下一凛,手臂用力,红绸便碎了一堂。
底下观戏的人群尚未来得及反应,目光随着红色的袖子移去,最后在破碎的飞绸中惊惶回神,挤挤嚷嚷地哄闹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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