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还是老样子。”无情道人看着面色酡红的女子,神色有几分感慨。
与周遭的素色不同,无忧子穿了一身极艳的红色,仿佛是这片天地中最有生命力的存在。
“修真无岁月,你我无差。”无忧子淡淡而道,又提起酒壶喝了一口,“说来,你我已近百年未见面,师兄这次来可是有事?”
无情道人这才想起来,他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两个少年,介绍道:“这是西陵凤家的两个孩子,大的这个名唤凤柒,是凤家遗留的嫡子,小的这个是凤末,我的徒弟。”
无忧子无甚兴趣地直起身来,一双美眸半睁着冲他二人看来,可当她的视线落到莫柒身上时,她的眼睛就惊讶地瞪大起来,“你,你!”
莫柒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见方才还坐在红栏后的女子突至他身前,一双柔荑箍住他双肩,方才还染着醉态的眼眸此刻清明而又焦急,“你母亲可是玉璇玑!?”
莫柒不由一愣,秉着那日的传承,他确实知道自己的母亲就是唤作“玉璇玑”。
可眼前这位锦秀宗的宗主又怎会与他母亲认识?
无忧子见莫柒怔愣,心中的那点期望不由淡了下去,她摸了摸莫柒的脸颊,苦涩道:“你与我一位故人长得很像,只是我已经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无情道人见状,忙按住自己想要过来阻断的徒弟,然后道:“我此次来,便是想让凤柒拜入你门下,做你的弟子。”
无忧子抬头看他,表情有些惊异,“师兄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心法……”
无情道人摇摇头,让她先测试莫柒的体质。
无忧子不再多言,征得莫柒同意后,便打入一脉真气到他体中。
不过半响,她已得出结论--“你母亲当真不是璇玑?”
莫柒不语,只是用一双澄澈的眸子静静瞧她。
一旁的凤末看了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发出声来:“我哥哥是凤家人,他母亲是凤家主母,可不曾姓玉名璇玑!”
无情道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无忧子看看莫柒,又看看面色倔强的凤末,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笑了句:“我有故人与他相似,倒不许我见他怀念故人了?”这话暗中默认了凤末的意思,也没有再逼着莫柒当着凤末的面承认自己是玉璇玑的儿子。
凤末摇了摇头,拽住莫柒的一只手,似是有几分保护的意思,“这天上天下独有这么一个凤柒,你不能瞧着他去思念别人,这对他不公平。”
凤末心底本就希望莫柒能拜入无忧子门下,所以自然盼着无忧子能好好看待莫柒,不要因为是别人的阴影,而让他的哥哥得不到正常的教导。
莫柒不由动容,他扭过头来,看着凤末的侧脸,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无忧子瞧出了门道,点点头,应了一声:“方才是我错了,借着他人思念故人,有过有过!作为赔礼,今日我就收了你做我徒弟,可好?”后半句正是对着莫柒说的。
莫柒思忖了片刻,在凤末期盼的眼神注视下,还是跪下向无忧子行礼,“那徒儿就拜见师父了。”
他本可不拜,但是既然凤末想他拜,他便拜了。
无忧子搀起他来,道:“你虽已步入金丹期,但所学心法尚属根本,按照你的特殊体质,为师想给你换部心法,可好?”
莫柒低眉应了声“是”,心底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他有玉璇玑的传承所在,不用担心无法可学。
而一旁的凤末落了桩心事,面上举止都不由染了几分雀跃。他心想着,这番拜师,那他们兄弟俩还是同脉传下来的师兄弟,说起来,按入门排辈分,哥哥或许还得叫他一声师兄。还没等他心里逗趣几时,无情道人冷不丁地道了句:“既然凤柒已安置妥当,那末儿你也该随我回福地去了。”
“这么快!?”无忧子惊疑问道,“师兄不在我这喝杯酒?”
无情道人摆了摆手,“你的酒一喝得睡上三天,我赶时间,不能喝。”
无忧子不好再说,只是目光担忧地看了看自己刚收的徒弟,果然看见这对兄弟正难舍难分。
“哥哥……”凤末眼瞳湿润地喊了声,在这将别之际,他终是暴露了一直掩饰的脆弱。
莫柒伸出手摸摸凤末的头,“乖,你已为我寻了去处,就不用担心了。好好照顾自己,认真修炼,早日结丹,到时我们才能一同去寻仇家。”
凤末一把抱住了莫柒,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莫柒的肩窝处蹭了蹭,等莫柒回手抱过来,才小声有些委屈地道了句:“哥哥可得记住了,我只有哥哥。”
所以,哥哥也只能有我……
那句极富占有欲的话终是没有道出口,凤末被无情道人催促着退出了怀抱,然后眼含不舍地一直回头望着莫柒,直到再度踏上了无情道人的飞剑。
修真无岁月,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度与君相见……
“哥哥,等我。”
风中消散的话琐碎传到莫柒的耳边,他微微晃神,伸出手,虚空中抓了抓,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什么。
第116章 生如逆旅10
锦秀宗作为近百年来新起的修真宗门,在外界一直有几分神秘,大多数人常知的便是锦秀宗只收女不收男。
传言说锦秀宗宗主爱女不爱男,所以创派伊始便只收女弟子,后来门派发扬光大了,这项传统也未改变,所以当莫柒作为锦秀宗的代表出席全宗大比时,是实打实地震惊四座。
这日天高气爽,微风习习,众人望着宽敞高台上的白衣青年,表情复杂不一。
莫柒着一袭简单白衣,静静立在台上,他手上拿着一柄寒气凛凛的银剑,直指高台角落那名跌坐的壮汉,壮汉脸上还结着冰霜,眼神错愕迷茫,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落败。
莫柒挽了个剑花,收回长剑,朝壮汉拱手行礼。
“这场,锦秀宗凤柒胜。”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适时上台公布,场下顿时炸开了锅--
“他竟然又赢了!”
“不是说锦秀宗只收女不收男吗,这凤柒是哪冒出来的?”
“再有几场就能问鼎此次全宗大比的魁首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走到最后。”
莫柒收好剑,风轻云淡地在众人注视下离开擂台,还愣在台上的那名崇阳宗弟子呆呆看着他背影,半天都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堕入冰天雪地,又为何在将被雪山掩埋之时重回人间。
应该已经达到师父的要求了……莫柒想着,又思索起他离宗那日,无忧子交代的话--“这次为师让你去全宗大比,不止是扬我锦秀宗的威望,还是为了帮你找个合眼的道侣……柒儿你的修为已经许久没有突破了。”
无忧子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相处十几年来,两人之间虽隔着男女之防,但有些秘密都已心知肚明。
无忧子知道他不是凤家的嫡子,也知道他特殊的血脉,更比他还要清楚这样特别的体质所带来的限制,所以她暗示他是时候找个道侣了。
莫柒用了两年从筑基到金丹,然后又用了十几年从金丹初期到金丹后期。这就是天狐血脉带来的好处,也是带来的坏处。
天狐一族之人都是天生的炉鼎体质,他们与普通修真者相比,步入金丹期花费的时间要短得多,但也正因此,他们自身的心性得不到锻炼,极易在金丹期便停滞进步,而在莫柒传承的记忆里,天狐一族刚满金丹就被迫害做炉鼎的人并不在少数。同时讥讽的是,天狐一族也可以通过双修突破境界,他们有别于普通炉鼎,普通炉鼎只能被动地让人吸取自己的功力,但天狐一族不仅可以让与自己交合的人得到功力提升,也可以让自己在瓶颈期通过双修提升境界,可唯一的前提是--与自己双修之人必须是心中所爱。而这一点便是最难达到的。
当年无忧子知道他的特殊体质,教他编织幻境之法来遮掩,却没想到莫柒又自行将幻术与剑法结合,能伤人于臆梦之中。
无忧子感叹他的天赋,便也伤怀于他的体质。天狐一族可飞升玄渊的,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她让莫柒来全宗大比,正是希望他能从其他门派中相中一个有缘人,帮助他提升境界,也护他源尘安稳。
只可惜,莫柒并没有这个意思。
一回到安排给锦秀宗的小院,莫柒便被焚荚急忙拉进了屋子。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书房案上一叠叠摊开的画卷吓了一跳。
“师姐,这是什么!?”
“嘿,这是师姐这几日为你搜集来的各宗各门青年才俊的画像,他们年岁都在百年以内,样貌都经过我挑选了,保证没有歪瓜裂枣,你快看看--”焚荚顺势就将莫柒按到书案前,殷勤为他介绍起自己搜罗的消息,“要我说,这里面最俊的就是下一场要与你比赛的那个天机阁的乔亦,那模样真是人见人醉,花见花凋。”
焚荚是无忧子的二徒弟,她本是内门之事的总务,可这次为了莫柒的道侣一事,无忧子便将她派出来为莫柒操持。
莫柒无奈地看了眼粉裳女子,“师姐……你为什么就认定我喜欢男子?”
“师弟你就别逗了,你在咱们锦秀宗呆了十几年,迷倒了一干师徒师孙,却没见你青眼一个,这模样你不是喜欢男人难不成还是咱们锦秀宗的女子太差不成?”焚荚白了他一眼,身上散发着“他敢说是就冲上来揍”的气势。
莫柒摇头一笑,叹道:“咱们锦秀宗的女弟子一贯是外界推崇追求的道侣标准,我怎敢说差?”
焚荚摆摆手,扯回正题:“闲话休得多提,你且来看看我为你挑的这些人,师父可是吩咐过,你不带个道侣回去给她见见,我这个师姐就得去外门掌持杂务了。”
莫柒知道焚荚在故意夸大,按照她的能力,师父舍得放她去外门是不可能的,但他也知这都是焚荚的一番心意,所以还是仔细听她介绍,权当为自己后面的比赛做准备。
全宗大比是各宗各门派出自己最得意的百岁内的弟子,依照各门派内门弟子人数分配比赛对手,通过一级级比赛选出最后魁首,一般是五十年一次,这也算是鼓励宗门培育精英的一种方式。往届来讲,锦秀宗最多就战到崇阳宗这类的炼体为主的宗门,因为锦秀宗这般以柔为核心心法的宗门,与要求将身体炼为钢铁一般坚硬的门派是很难斗赢的,特别是要求的比赛选手是百年内的,所以很难有对“柔”真正领悟的弟子。而且修真早期,硬功确实要比旁的术法强得多。而这次比赛中,作为锦秀宗代表的莫柒打败了好几个硬功弟子,并且顺利进入了预决赛,这已经令许多宗门刮目相看了。根据今日场下的反映,莫柒觉得也是时候退赛。锋芒毕露会让他引来太多目光,这不利于他隐瞒自己的特殊体质。而且按照师姐的这个架势,指不定哪日真为他招来什么烂桃花。
下场败在这个乔亦手上,应该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毕竟他是大宗门的内门弟子,又是二十结丹的青年才俊,他输了,只会将众人目光引到乔亦身上。如此想着,莫柒看着乔亦画像的目光不禁有几分热切。
真是一个极佳的背锅人选。
*
虽已做好战败打算,莫柒也没有特别放水。
这日依旧天朗气清,香风拂面。莫柒握着剑,一个潇洒的腾跃便稳稳停在擂台之上,他面上也如前面比试那般平静无波,就连拔剑的动作也依旧慢条斯理,而他的对面正站着一个身穿青袍鹤氅的青年,正是乔亦。他如焚荚所说那般生了一副好相貌,姿态也从容潇洒,丝毫没被莫柒的气场吓到,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柄拂尘,似乎是他的法器。
莫柒暗自点头,不同往常的举剑一刺、先发制人。
乔亦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率先攻击,被这一剑逼到直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半步间即可下台时,他挥起拂尘,长长麈尾缠上莫柒的寒剑,然后一甩,硬生生将莫柒的剑夺了去。
乔亦没想到这么轻松,他看着拂尘卷着的长剑,眼底闪过几分迷茫,然后又抬头看着莫柒,眼神有些不对劲。
“阁下是看不起我?”说着将莫柒的剑甩到台下,那寒气森森的剑尖逼得人群之中散开了一片空地,然后直接插入红土之中,凌冽剑光闪得众人都不敢再聚拢。
莫柒看着明显有些生气的乔亦,心底不禁哀叹几声。
天才是好,可惜是较真的武痴。
正当他感慨之际,乔亦已握着拂尘逼了过来,气势如利箭般汹汹,莫柒定睛一看,那拂尘的麈尾不知为何如铁丝般泛着冷光,仿佛是能顷刻割破人咽喉的凶器。莫柒虽想落败,但也不愿让自己受伤,所以还是尽力避开乔亦这一硬逼上来的袭击。
一个漂亮的转身,他与乔亦贴身擦过,倏忽之间,乔亦手中的拂尘便被他拿在手上。
场下一片大呼好声。
莫柒拿着拂尘,笑得轻松地看着愣在原地的乔亦,“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二人来一场没有法器的比试。”
乔亦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等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只是这次他眼中燃起浓浓的战意。
“来吧!”
乔亦是上清宗的弟子,所学是上清宗祖师爷感应天道而衍生出的心法,大开大合间处处带着极强的威势,无形之间几次交手就让莫柒落下伤来。不过乔亦也没有落得好处,他几处要害的衣袍都被莫柒弄破,如果莫柒手中有剑,他便早已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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