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正中目标。
被莫名其妙砸了个冬枣的大胡子摸摸脑门,抬头看过来。凌深以为遇到了熟人,早早扒开树叶子把脸露出来。这一来,大胡子看清了凌深的样貌,顿时倒抽了口气,下一刻又低呼道:“大当家的?”
凌深心里吧嗒一声,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那个大胡子可不会叫他“大当家的”,他一时没了兴趣闭口不言。
那大胡子见他没说话,就呆呆地望着他,一直到凌深眯着眼睛瞪向他,这人顿时像受了惊吓般垂下脑袋,心里跟着腹诽:这大当家的果然如传言那般,漂亮是漂亮,就是眼神太恐怖了。
凌深可不知道这人的想法,既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索性垂下了扒着树叶子的手。树叶子恢复原状的那一瞬,凌深还想着这寨子到底有多少大胡子啊,那浓密的能遮住半张脸的胡子真得是想长就能长的吗?
这树林子本就静谧,一旦没人说话便只闻幽远的鸟叫声。
大胡子垂着头,眼角只来得及瞥见合拢的树叶子,脑子当下疯似地转了起来——自己这模样远观像当家的,已经不止一个人认错了,恩,他早该想到了。
于是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大胡子,立刻大声喊道:“大当家的是想找当家的吗?”
凌深一撇嘴,这是什么绕口令啊。不过没等他否认,那大胡子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去,速度那叫一个快。等凌深又往下跳了两枝桠,那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
大胡子回去是去找当家的,他觉得大当家的和当家的既然是夫夫关系,那大当家的找当家的,他自然有义务帮忙传达消息。可怜这位根本不知道两位当事人压根没承认那场荒唐的婚宴,也早已在第二天就撇清了关系,只是这事知道的人极少罢了。
大胡子找到于狁的时候,于狁正回到乾和院的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大胡子说了来意。他拧了拧眉,但最后还是跟着去了青峰寨东面的树林子。
凌深还留在树林子里,倒不是等人什么的,只是暂时不想动罢了。他这次处得位置较低,也没了树叶子遮挡,于狁踏进林子没多久,就瞧见这人曲着腿靠着树干坐着。
“听人说你找我?”于狁过去就问道。刚才来传话的人带他走到林子前就离开了,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个,问话自然也直接了不少。
“哦,那个人瞎说的。”凌深回得也快,说完话就塞了个冬枣进嘴。这地方零嘴少,无聊时只能啃啃果子解馋。
于狁没说话,一双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凌深。
凌深对上他的目光,忽得晃了晃手中的冬枣:“要来一颗吗?”
于狁下意识地摇摇头,最后得出结论:“也就是说你没事找我?很闲吗?”
凌深一口吐出枣子核,顺便点头回应:“恩,是没事,不过我没找你,另外我的确挺闲的。”
“那明天开始学骑射吧。”见凌深露出惊讶的神情,于狁又添上一句,“你不会的,早晚都要学的。”落下这话,他转身就走了。
凌深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这人脚步沉稳,并不像是会做无意之举的人,可让他学骑马射箭……凌深想不明白,一如他始终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同意他留下来,当时他不过一句玩笑,“若你觉得亏欠我了,要不让个位置出来,我也不抢你的,就做个大当家的吧。”
他竟也没恼,倒是认真地思考了半响,最后竟真的同意了。
他说:“那就留下吧,这山寨里本就全是无处可去之人。”
然后他真的留了下来,之后再没人喊他“夫人”,统统改成了“大当家的”。
☆、第三章 先生发大招了
于狁当日提议凌深学骑射,第二日果然找来了寨子里骑术不错的弟兄,让沈奇领着他去了角山院。角山院距离乾和院并不远,自打这人从夫人变成了大当家的,跟着就搬进了这院落。
沈奇带着那弟兄跨进角山院,就瞧见平日里总让他这时候打水的大当家的正对着木桩练拳。那木桩是半个月前凌深吩咐他弄的,但弄好之后,沈奇总不见他用过,那时还道大当家的就知道瞎折腾他,现在看来是他起晚了,总没赶上别人练拳的时候。
见凌深停下动作,沈奇即可端着笑走上前去,又把于狁交代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狗腿地添了句:“今日需要打水来吗?”
这水自然是要的,凌深也没跟沈奇客气,要了桶水后就打量起站在面前的大汉。这大汉生得相当魁梧,或者说这北地的人就没几个矮小的,就是凌深一米八几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也凸显不出任何优势,反倒看起来偏单薄些。
凌深看着面前这个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身似黑熊的大汉,默然。反倒是那大汉,看着凌深颇为热情,大当家的叫得极为顺口,顺道还赞了一番他的拳脚功夫,说这寨子怕除了当家的,就只有赵总管能较量一番了。
大汉今日过来不过让凌深认下脸,这认完了脸又见凌深准备进屋换衣服,自然就先行离开了。等这人一走,凌深转个身就问起沈奇:“他刚说起赵总管?这人是谁?”
沈奇一听就笑道:“是赵大哥。”
凌深拧了拧眉,有种想踹这人一脚的冲动,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么?
沈奇许是看出了凌深的不满,接着又解释道:“赵大哥是这寨子的管事,寨子有什么事情或是准备干什么大事都是赵大哥负责的,偶尔这人有什么跌打损伤也可以找他,还有赵大哥很厉害,平日那些小的要学拳脚功夫也都是他负责教的。”
凌深听了描述,觉得这人简直全能,比他小时候那位保姆还厉害。他又偏头回想了下,确定自己这月来没见过这号人物,就又问:“那他人呢?”
“回老家去了。”沈奇想了想,又多舌地添了句,“听说是老家有事,去了也有个把月了。”
凌深觉得奇怪:“老家?这赵总管不是这地方的人吗?”
沈奇摇摇头:“不是,这寨子好多人都不是。”
沈奇又细细说了一番,凌深这才明白于狁当日那句话——这寨子里本就全是无处可去之人。原来这山寨一直在收留一些早年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另外也有因各种天灾*而背井离乡的,就连备受人尊敬的先生,似乎也是在被人追杀的途中被当家的救下的,这才跟着来了这山寨。
“先生就一书生,谁那么大仇还追杀他。”凌深笑着随口一问,其实他更想问谁那么没用,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搞不定。
沈奇继续摇头,凌深倒也不在意,不过就老家这事又问了几句,可惜一问三不知,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第二日,凌深便去了马厩挑马。他以前没学过骑马,一开始学的时候还破费了一番心思,倒是那教骑术的大汉,很是耐心地教导,就差手把手教了。
有次孟春和来围观,说起来先生的骑术也一般,仅止于能上马,然后小跑几步不坠马的程度,但看着凌深这么慢悠悠地学着骑马,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挺不错的,只是等他看到那大汉托着他们大当家的腰身,整张脸霎时就黑了,这哪里是教骑马,分明是在吃豆腐嘛。
先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私心里还坚持着凌深是压寨夫人这事,恐怕寨子里也就他还在□□着了。现下看到那大汉又是托腰又是拍大腿的,总觉得这一幕刺目极了,就算两个都是男人,就算教得那个无心、学得那个同样无心,可看着像什么样子嘛。
——不行!
先生一咬牙,就去找当家的。
于狁在听完了孟春和的来意后,根本没当回事,该干嘛还是干嘛,直到被先生念烦了,转身把先生从房里丢了出去。于狁和凌深身形相似,在这北地或许不是顶高顶壮,但站在稍显瘦弱的先生面前却也形同巨汉,单手拎着先生的衣领简直跟拎只小鸡差不多。
孟春和气得直踹门,可里面的人似乎打定主意不作理会。他无奈,最后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回去马厩的时候,凌深似乎掌握了骑马的诀窍,倒是不用那大汉再手把手教了。孟春和看在眼里,先是欣慰了一番,随后便开始感叹自己的神机妙算,竟然替他们当家的捡到了这么个宝贝——可不是宝贝么,什么都一学就会,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天赋异禀的人呢。
凌深学东西也的确快,从小如此,尤其掌握了诀窍以后简直事半功倍。不出几日,那大汉就觉得自己黔驴技穷,便主动请辞了。
孟春和松了口气,觉得终于没人再借着教学的名头吃当家夫人的豆腐了。不过没等他这口气舒完了,便有人拿着弓,背着箭囊跑来说要教大当家的射箭。孟春和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难受至极,心想这当家的干嘛呢,又是骑马又是射箭,过几天该不会连舞刀弄枪都要上吧,这要培养个接班人也就算了,可这是他夫人啊,就是他不承认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孟春和一口气下不去,索性站在一边观望,这观望着观望着,倒是觉得这拉弓射箭比骑马好多了,至少不用再托腰了,就是胳膊什么的难免碰上几下。孟春和看了半会,凌深倒是从起初的试弓,到现在有模有样地拉弓搭箭。先生不会这种武艺,就觉得这箭虽然还未射出,但整体气势不错,姿势也像样得很。
先生满意了。这一满意当下又去找当家的,狠命地将凌深夸奖了一番。
于狁听完了孟春和的夸赞,挑了眉,心下也有些好奇,正好左右无事,便跟着孟春和去了靶场。
凌深这会儿拉弓拉得已极为顺手了,就是随后射箭时的准头有些令人头疼。他眼神不好,望着远处的靶子倒勉强清楚,可中间那一点红总是晕乎乎的看不真切。他勉强射出几箭,虽能中靶却总不能命中那中心一点红,可饶是如此,负责教导的还是好生把他夸赞了一番。
这教导之人往日里也只是一猎户,会弓箭,却不是很精,看凌深短短时间内像模像样的自然心生佩服。只是他这一夸完,头顶赫然响起一声鹰啸,他仰头,便看到一只白隼从另一山头俯冲而来。
凌深也看到了,想也没想便对着那只白隼拉弓搭箭,想要试试这一日来的成果。他眯着眼睛,努力寻找焦点,刚找到了少许感觉,站在他身后的沈奇却忽得惊呼道:“万万使不得啊,大当家的。”
“那是当家的养得鹰,射不得啊。”旁边负责教导的人也跟着落下一句,凌深手上一顿,不成想箭羽就此脱手而出,猛地向半空而去。说来也怪,凌深刚学这玩意没多久,就是方才也没怎么瞄准,可奇怪的是这箭就直直朝着那隼的脑袋去了。
凌深身旁两人顿时张大了嘴巴,就连凌深自己看了都奇,刚抬了眉,却又见那白隼猛地朝左边一头栽去,伴着一声尖啸,那只箭羽堪堪划过那白隼的右翼,朝天而去。
身后两人俱松了口气,倒是凌深有些惋惜,便顺着那白隼离去的方向看去。只是这白隼倒也没逃,又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俯冲而下,最终停留在立于靶场外的一人手臂上。
凌深眯了眯眼睛,倒是看清了来人那一脸的大胡子,跟着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可不就是这寨子的当家的。凌深再次抬高了眉,奇怪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白隼,总不是特意过来接这只隼的吧。这么想着,他提弓上前,抬手一指,明知故问道:“你养的?”
于狁沉着声音应了声,随后又抬起手来,那白隼似乎也极亲近他,一看那大手伸过来,立刻凑上脑袋在他掌心处蹭了蹭,当下他轻笑了下:“蜃楼。”
这话是对着凌深说的,凌深也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跟他介绍他的隼。不过他有些不确定这人方才是不是笑了,那笑声太轻了,也消逝的太快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人笑不笑干他何事。
于狁没在意凌深的反应,倒是低头又摸了摸白隼的脑袋,似乎是在传递什么讯息。凌深眯眼看去,正好眼尖地看到那白隼脚上似乎绑着什么,但随着于狁抬手一送,那白隼“腾”一下飞走了。凌深顺着抬头,发现那白隼并没有飞到别处,而是笔直地朝着山顶上的出云塔而去。
看到这一幕,凌深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但不等他细想,于狁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说:“你拉弓的时候肩膀再张开一点,刚才那一箭挺不错的,就是张力不足,速度自然而然就降下来。”
凌深眨了眨眼,这是在教他射箭的诀窍?
当日,于狁并没急着离开,而是接替那猎户开始教导凌深射箭。对此最开心地要数孟春和了,看着这两人站在一块,他是怎么看都觉得两人般配极了,这越发令他下定决心势必要撮合这两人。
☆、第四章 入关
转眼入了九月,这溯北的天向来热得慢却冷得快,现下温度和八月相比已有天壤之别。这八月还偶尔带上夏末的习习凉风,九月却是秋风扫落叶,瞬时将满山的叶子都席卷而下,只余下那些常青的树木,倒是一年四季都是碧绿碧绿的。
于狁不是溯北人,但在这也生活了好几年了,是以一感觉到这气温的变化,也猜到这北地即将迈入冬季。这北地的冬季向来不比南方,南方的冬季虽然也冷,却绝比不上这北地的寒风,吹上来似乎都要把人冻成冰棍了。于狁在这山上待了几年,倒是勉强习惯了,却不知另一位初来乍到的人如何。
一旁的案头上还放着前几日蜃楼送来的密信,这是于狁派人查访的结果,但传回来的消息却不知该让人是喜是忧——他所要查探的人好似凭空出现的,根本毫无过往可查。这一点其实于狁早就察觉到了,这人实在不似这地方的人,就是比夏更北面的冰原之国上的人也万万没有像他这样的。
最后,于狁暗暗将那密信烧了,随后便找来了孟春和。
孟春和近几日正为上个月的开支结算头痛,前段时日他一心扑在监督凌深练习骑射上面,倒是把自己的正经工作给拉下了。现下他暗无天日地算账算了几天,可总觉得各种不顺心,又觉得自己会这么忙倒有小半的责任在他们当家的头上,谁让他没事让大当家的学骑射呢?自然一跨进乾和院,就没摆什么好脸色给于狁看。
于狁正在房里清理桌上的灰烬,一抬头也发现先生脸色不佳,像是别人欠了他好几百两银子似的。当下也有些纳闷,反而开口问他怎么了。
孟春和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我们寨子什么时候去请个账房先生,要专门管这方面的。”孟春和是读书人,以往虽不像那些一心死读圣贤书的文人那样厌弃商贾,却也不精于此道,平日少的时候尚且拨拨算盘,好歹也能充一下账房先生,可这次积攒得实在有些多,一下子将他的耐心给耗没了。
于狁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终于回道:“你看着办吧。”
孟春和就等他这句话,一旦有了保证,他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这才淡然道:“那当家的找我来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冬季快到了,寨子里谁还没有过冬的衣物就给他们准备准备。”于狁一说完,孟春和便也有些愣住了,这些事以往都是赵云洲负责的,但近几月这人都不在,本由这赵总管负责的一些事务也就落到了他身上。孟春和自然不会推辞,忙将这事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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