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第一次,何在风主动请客。林钝讶然端详了对方好半天。“你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赞助的?”他好奇询问。
面对昭然若揭的揶揄,何在风丝毫不以为意地解释:“之前我只是担心我请客会造成不平等,让你显得弱势。”
何在风这个人尽管显得薄情,不是作为伴侣,甚至朋友的好人选,但人品方面还是足够好的,林钝轻易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说起来,他倒挺佩服对方心思方面的细致——虽然他认为大男人没必要这样细心——因为何在风比林钝有钱太多,真总是用何在风的钱林钝自己也会觉得别扭。
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林钝发现新问题。他思忖着询问:“那现在你要请我旅游,你就不怕地位不平等了?”
何在风不假思索:“我们现在已经很不平等了,我弱势太多。”
林钝差点没笑出声来。他没想到何在风会那么回答。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觉得一本正经那么回答的何在风几乎可爱。
“所以你觉得拿人的手短,你希望我的手短一点。”他总结上文。
何在风总是冷峻淡漠的眼睛里,依稀透漏出一丝轻浅笑意:“我希望你在推开我的时候手短一点。”
林钝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却依旧没能分析出这句究竟是不是情话。
但无论这是否是目标明确的调情,就手段来说,林钝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过去一年自己怎么都追不到何在风——和何在风这随口的一句话相比,林钝费尽心机的追人水平也依旧是低到丢人现眼。
“旅游的事再说吧。”明明一开始很坚定要拒绝的人此刻只干巴巴从不利战局中战略性撤退,他把手里还剩的包子一股脑塞到嘴里,“发现起床后忘记刷牙了,我去刷个牙。”
何在风仿佛忽然想到,追着林钝的背影提醒:“我没找到新牙刷,所以早上买了牙刷毛巾,你的牙刷看起来一定超过两个月没换,我顺便帮你也换掉了。”
林钝只当自己没听到,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式。不然,他总不能问对方牙刷多少钱吧?他做不出这点钱也一定要斤斤计较还给对方的事来。
然而,等林钝来到浴室并关上门后,他陷入了僵局。
那是两只新的杯子,放着两只新牙刷。林钝仔细观察了两只牙刷的形状,迎着阳光,背着阳光,抬头看,低头看,只差没倒立看,可就是分不出那只是何在风用过的。他倒不是特别在意不小心用到何在风的牙刷——平时他就挺不注意卫生的,他相信只要精神上足够强壮的话,那就可以连吃了馊的东西都不会拉肚子——但话又说回来,以何在风这种性格,仅仅知道自己的牙刷杯林钝用过,即便之后就立即丢掉,他都可以别扭好久。
思前想后,林钝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被自己关上的门。
然而,在开口提问前,他再次被震惊。这个早晨快要怀疑其实自己还没睡醒的人愣愣盯着厨房洗碗的背影看了半晌。
察觉到林钝的目光,何在风回过头来:“什么事吗?”
“……你在干嘛?”
“洗碗。”
不,这不是洗碗,这是鬼上身。
林钝默默对自己说,他努力定了定神,关注向主题:“浴室两把牙刷,哪把是我的?”
“蓝色的是我的,绿色的是你的。”何在风回答,他在微顿后,疑惑地回头瞥了林钝一眼:“你都进去好几分钟了还没刷牙,该不会刚才一直在研究牙刷吧?”
被识破的人没好气回瞪回去:“我就是行为那么古怪的人,待会儿我还准备用蓝色的牙刷刷马桶。”
林钝当然知道自己的恐吓并不吓人,但他没想到何在风居然回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快去刷马桶吧。”
林钝仔细推敲了一下其中的逻辑:他准备去刷牙,何在风说让他刷马桶,这个方程式一列,答案不就是……
他差点没咬碎牙齿。
“何在风!你这骂人的方式也太低调了吧!”
相对于林钝暴怒的语气,何在风无辜地转过头来,“什么骂人?”他认真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说辞,醒悟过来,表情平静地望向林钝,“你想太多了,林钝。我只是说你要是高兴的话,就用我的牙刷刷马桶吧,反正明天我再去买新牙刷就行。”
……难道,他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钝不确定地摸着下巴琢磨。
何在风无奈说下去:“你想想,我是那种会刻薄到说你的嘴就像……就像坐便器的人吗?”
这倒是。
一般来说,说话刻薄是林钝的特长。其实林钝的老司机思路比单纯的何在风还要更深刻一些。说他的嘴像那什么也就算了,他由此推到出来的结论是何在风骂他□□……呸,大清早的,这么一想原本还饿着的肚子都没胃口了。
拉不下脸道歉的林钝未再多说什么,动作生硬地很快重新关上浴室的门。
☆、第 8 章
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但他察觉到了这种改变。
说实话,决定挽回林钝时,何在风只是把这一决定当成自己的任务。他是行动力足够的人,所以,如果想挽回林钝,他能够做出很多事来。例如说,厚着脸皮留在对方的住处过夜,甚至花费心思亲自准备早餐。何在风用最端正的态度,和他可以豁出去的程度极限来讨好林钝,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为了达成目的,只要手段不是卑劣的,竭尽全力并没有必要惭愧。
何在风勤勉在每个可以取悦林钝的环节尽着努力……但不知不觉,这件事变得一点也不需要他主动去尽努力。
他是真的想要看到林钝稍稍退却警惕和戒备,用和颜悦色的态度面对自己——何在风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享受这样的状态——露出笑容的林钝,或者是皱眉不满的林钝,所有那些真切的反应和表情,以及时不时刻薄奚落但却永远言辞率直的态度,何在风享受面对这样的对方。
他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天,何在风本能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保持对方的愉快心情,想要保持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或者说渴望更多。
譬如今早。原本何在风的计划里没有洗碗。可是,当林钝离开餐桌去刷牙的时候,何在风下意识冒出来的念头是:如果他去洗碗,林钝一定会吓一跳。那一时刻,他根本不在乎洗碗对于挽回林钝这一计划能有什么作用,他只在乎林钝面对他会洗碗时的反应。仅仅是想象林钝会吃惊地瞪圆眼睛,就足以让洗碗这项活变得颇受欢迎。
之后,林钝用自己七转八绕的心思冤枉了何在风,当前者怒斥何在风的时候,被骂的人极其罕有地感受到委屈。从来没有人能在情感上伤害何在风,但林钝让何在风变得如此情绪化,就好像区区被误解这样的小事蓦然变得举足轻重。何在风花费了一番力气来保持冷静,为自己澄清嫌疑。
林钝对某些事特别顽固,但这不代表他对其他事冥顽不灵,在何在风的指出后,林钝很快被说服。何在风看着对方纠结着想要道歉,却最终板着脸假装自己并不愧疚地关上浴室门,前一刻被迫感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变得值得起来。
何在风认真地把餐盘和杯子洗个干净,原本他是想等林钝刷完牙出来再告辞的,可惜,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铁了心避开他,为了不迟到,最终何在风只能敲了敲浴室门道别离开。
最近,林钝对他的态度的确不怎么好,但正因为这样,偶尔忘记恩怨态度自然真实的林钝让何在风异常享受,为了能够见到这样的林钝,何在风不介意死缠烂打。道别的时候他没说清楚,但自己内心已经想好,今晚下班后他会继续回林钝的住处。那么决定的时候,脑海立即就呈现出对方憋屈又发作不得只能瞪圆眼睛的模样。
抵达公司,他的秘书讶异而好奇地打听:“何总,今天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特别高兴?”
何在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有多好。素来注意隐私的他差点因为这样的心情而松口告诉对方他和吵架的情人终于稍稍和解了一些的情况。
当然,最终何在风没有说出口,倒不是他真的不能和自己信任的下属聊一点点私生活,只是,开口之前,他不得不反省着问自己,他和林钝真的有和解的趋势吗?那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林钝性格有些冲动,有时在人生的十字街头都是莽莽撞撞的,他不是那种可以永远作出正确决定的人,但无论如何,他不会瞻前顾后,踌躇不决。他拥有足够的勇气来抱持面对任何后果的觉悟,于是一旦作出决定,他可以不顾头破血流地一往直前。之前的一年约定就是一个明证。一年前,林钝就保证了如果事情不顺利,期限结束自己绝对不会对何在风纠缠不清。一年后,他真的做到了。
林钝总是能够按自己的计划来进行人生。他的计划里,何在风已经不存在于未来。而何在风能够改变他的这个计划吗?
一个早上的好心情被挫折稍稍打击,不过很快,何在风重新振作。
林钝曾经在仅有一年时间的情况下干劲十足,而何在风有一辈子的时间,他没理由……
思考中的何在风猛地顿住,为自己脑海突如其来冒出的那个词。
“一辈子”?
何在风从来不觉得就自己这个年纪,有资格大言不惭使用“一辈子”、“永远”之类的词,但事到临头的时候,水到渠成。
——何在风想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和林钝在一起。
这个念头逐渐在脑海清晰起来,然后仿佛变成一团火,游走在他身体的内部,每一个地方都发烫着,直到连成一片炽热。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里,何在风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午休时分,他让秘书给他订了一份盒饭。他将就着直接在自己办公室用餐,一边咬着一次性筷子,一边用笔记本浏览各旅行社的网站。
这么做可以说是先斩后奏,但如果这能让林钝同意和自己一起出门旅行的可能性提高百分之一的数字,他不惜浪费定金,先把两个人的行程给确定了再说。
……只是,在去哪里玩的选择方面,何在风遭遇了难题。
就时间来说,自由职业的林钝可以适应时间较长的出境游,但林钝这个人在娱乐方面挺懒的。“娱乐又不是运动,要我说,不能躺着的那些不能算娱乐。”而且,对数字特别敏感的林钝并不喜欢艺术,他也不喜欢购物,观光和购物游都不适合他。
何在风在网站浏览着各种旅游线路,最终,决定选择邮轮游。确定后,他并没有立即请年假,毕竟,在他看来,此次旅行成型的概率不过就是二三成。
下班回去的路上,何在风反复思考了自己的游说策略。从来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如此花费心思。也从来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如此花费心思而毫不疲倦。
当抵达林钝住处,用钥匙打开房门,何在风看到摊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房间主人。对于何在风的出现,林钝大概已经有所预料,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何在风一眼,只是自暴自弃地窝在沙发上继续盯着电视机看。
何在风看了一眼电视,“你对犀牛□□的纪录片看来很感兴趣?”他没话找话。
大概这不是什么很适合的开场白,林钝用力蹬他:“感兴趣的是你吧?早不来晚不来,犀牛一□□,你就进来了。”
“我对犀牛□□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旅游的事。”
林钝很快继续摊回沙发上,他漫不经心顶回来:“那是你的事。”
“是啊,”何在风点头,“这是我的事,所以我已经一手操办好了,下月初,欧洲线的十日邮轮游。你只要到时候抽出时间就行。”
林钝茫然眨了眨眼睛,随即皱眉转身扒住沙发背:“什么叫我只要抽出时间?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别激动,你当然可以不去。”
正欲发作的林钝被噎得愣了下,他愤懑又瞪了何在风好几眼:“你知道我不去还这么多事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不去。”何在风回答,“当时你只是说要考虑,没有拒绝我。”
“我说话含蓄我错了,当时我就该明确告诉你,我对和你一起做任何事都只会坚决拒绝。”林钝板着脸冷冷说。
何在风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林钝的性格里,有着与他年龄增长无关的孩子气的叛逆,他讨厌任何人为他作出决定,但通常来说,这种讨厌只会让他不冷不热地用毫不买账的无视来还击妄自插手的人。何在风很少看到这种好像触摸到林钝逆鳞的反应。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你那么激动?因为发现自己动摇了,所以才特别生气?”
林钝惊呆了。他一脸呆滞地看了何在风好半天。
“——你这是激将法吧?”最终,他终于稍稍醒过神,“我如果否认自己生气,你就会说,为了证明我没有生气,我就该和你去旅游。”
何在风真是不知道林钝这些个奇妙思路都是从哪里引进的,每次很简单一件事,林钝都有本事想出个迷宫来。“我不会激你去旅游。你说你不生气,那就是不生气。你没必要向我证明。”他耐心说明。
林钝又琢磨了一会儿,悻悻睨向何在风:“即便我动摇了,那也是因为免费去邮轮游听着很有吸引力。”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上邮轮?”
林钝不假思索:“那倒没有。”
早就想过这个回答的何在风抑制受挫的沮丧情绪,他选择另起话题。
说起来,原本何在风想要在一个更好的情况下来和林钝讨论这一主题的,眼下,他还没能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就更不用说恰当地表述清楚自己。可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林钝,你还记得吗?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要重新定一年之约,然后,一年结束之后我的计划又是什么?”
闻言林钝愣了下。
下意识觉得这个人说得出“我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之类的话来,何在风抢在这之前继续说下去:“重新定一年之约是因为,我想要和你复合,想要和你复合因为,你是这世上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希望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一年后,十年后,几十年后,我希望那时候我们依然可以在一起。”
林钝反应不过来地消化了一会儿,神情莫测地抬头看何在风:“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恰恰相反,这不是结论,这是依据,为此我得出的结论是,”何在风从来不相信语言的作用,所以,那句话对于他来说别扭又矫情,然而,为了能够让林钝准确无误地理解,他还是道出口来,“我喜欢你,林钝。”
这句明明应该搁在小女孩爱看的爱情小说里的台词,在现实中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说起来,何在风对于这样的状况已经有所准备,可是,这阻止不了他难以言喻的某种类似失落的情绪。“我并不指望你会因此很感动,可为什么看起来你像在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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