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没想到,易班主在闺女的事情上就这么千小心万小心,眼见就能看见闺女出嫁,却在这当口,竟然还是出了事儿!
几个月前一个晚上,戏台子上正开着一出儿《打面缸》,这是出儿插科打诨的戏,唱得热闹。
园子里宾客满堂,笑声此起彼伏,照看前面的两个小子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都正在跑肚儿。
易姑娘无奈,只得自己出去替他们给客人添水。
这一去,就出了事儿。
看戏的一个客人瞧上了易姑娘容貌,一声吩咐,趁姑娘毫无防备,竟就把这姑娘绑走了。
☆、第3章
易家丢了姑娘,急的团团转,转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去报了官。
官府衙役倒是尽心尽力去找了,可是一连三天,愣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瞧见。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居然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见了。
听着就慎得慌。
易家没了闺女,陈家丢了媳妇,两家人是一样的着急,纷纷拜托亲戚朋友一道儿去找,连正乙祠戏楼的老板——那个浙江商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调动手下的伙计一起去了。
丢了活人是大事儿,亲戚朋友们找的那叫尽心尽力。
连正乙祠的顶头老板——那位浙商,都惊动了,他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混了多年,为了这事儿亦是出钱出力的上下打点。
可大家伙儿在城里城外接连找了几天,这人,仍旧杳无音信。
一晃,易姑娘失踪已经七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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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七天的夜里,福庆班的陈紫云陈老板做了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陈紫云见到了失踪多日的易家姑娘。
梦中的易家姑娘水钻头面,一枝两朵儿的绢花儿戴在两侧耳边,一身淡白色的素花帔,如意云头,下摆及膝,好一副清丽闺秀的扮相。
陈紫云只觉得这扮相好生眼熟,只是他尚在睡梦里浑浑噩噩,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一时愣是没瞧出来这扮相到底出自何处。
陈紫云且喜且惊,梦中乍见易姑娘,只记得她遍寻不得的事,正要上前问她你去了何处。
却不想,易姑娘根本无视他的存在,转身而立,走着闺门旦左右轻摇的台步幽幽而去。
在她周身落花狼藉,杯酒阑珊、笙歌醉梦之后皆是无可挽回的无复光景,风雨凄迷,黄昏倚阑……
易姑娘声含哀诉,凄婉而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陈紫云呆楞片刻,愕然发现那纷落的花雨竟然是梅花花瓣,又被这沧冷悲凉的声音一震,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唱词与腔调竟赫然是《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而易姑娘的扮相,赫然是生生死死的杜丽娘。
陈紫云再抬头去看那纷落花雨中,独立梅树下的女子,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直直看着他。
女如怨如诉无限悲伤的双眼中渐渐流出泪来,隔着虚幻梦境,朝他盈盈一拜,那姿态,似是诀别。
陈紫云心头巨震,在梦里急急上前去搀扶她,却怎么也走不到近前,少女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雾气里,只见她眉目低垂,半晌,复又缓缓抬起那清丽无双的脸庞。
她眼中的泪水早已不复清明,颜色越来越深,片刻之间竟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黑红,额角更是出现了一个令人惊惧的血窟窿,正潺潺流着血。
那眼中哪里是眼泪,分明是泣血!
陈紫云被这梦中景象一惊,骤然从混沌醒了过来,浑然不觉自己周身竟然已被冷汗浸透了。
探身去看天色,夜月冰寒,冷暗云归,街上传来打更人长短不一的更声——那时辰竟是刚刚好的夜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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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陈紫云起身后匆匆赶去了易家,将此梦境悉数说与集秀班主易刚听了。
这梦听着就是凶多吉少的不祥之兆,却没人敢点破,只能抱着那虚无缥缈的虚幻念想。
一时之间,愁云惨雾。
谁成想,这点儿念想很快也被打破了。
半日午后,官府衙役过门来报,在正乙祠三里外城西的一处梅园,挖出来一具年轻女尸,根据年岁和外貌特征,很可能是失踪多日的易姑娘。
两家人赶忙前去城西,易班主一见那尸体就晕了过去,陈紫云也认出了那女子容貌,更清清楚楚看清了她额角那令人心惊的血窟窿——分明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陈紫云一怔之下,亦是号啕大哭。
哭过之后就是官府问审,陈紫云未思其他,便将昨夜梦里所见说了出来,众人听后无不愕然。
算算易姑娘失踪遇害的日期,昨日夜里,正是头七回魂夜。
此事没过两天就传遍了京城,因为带了神鬼色彩,闻者无不称奇。
然而三日之后,案子的发展令众人始料未及。
官府竟然再毫无预兆的情况之下,将陈紫云下了大狱,理由似乎也充分的很——易家姑娘头七回魂,为何不找别人,偏找你陈紫云陈老板?你一定与这姑娘被杀一事脱不了干系!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但转个弯儿来细想,傻子都能猜出这里面有猫腻儿。
一没证物二没证人,过堂审讯统统没有,稀里糊涂的官府居然靠一个梦境就下了定论抓了人,怎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胡诌。
明白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深浅——看这做派,不像断案,倒像胡乱安个罪犯寻个罪名了事儿。
但是这罪安的忒不高明了点儿,也不知道背后是哪个有权有势却没脑子的主儿惊慌失措之下乱施压,竟然催出了这么一个胡乱抓人顶罪的馊主意。
这昏招儿不出还好,出了反倒空惹人怀疑了。
且又说回陈紫云被诬陷,下了大狱。
陈紫云陈老板是青衣名角儿,平日里一副柔婉的做派,戏文里拌的也都是那才子佳人,哪里受过牢狱之苦,几日前未婚妻子失踪,其人经历过大喜大悲,身体本就失了健康的底子,入狱几日,被严刑逼供,身心俱疲,竟然就这么死在了狱中。
原本的一双璧人,就这么都跌进了泥淖尘土。
自此,这案子在京城,算是彻底炸了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易姑娘失踪当晚的事儿,并不是没人看见,也并不是没人知晓其中的门道。
只不过,那作案之人胡作非为、狗仗人势的久了,平头百姓根本没人敢贸然出来说这个原委。
有山必有水,有人必有鬼。
当夜强抢易姑娘的那个“鬼”还不是一般的小鬼,此鬼乃京城一霸,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收拾他,只因为他是肃亲王世子李明远名义上的“舅舅”,当朝肃亲王的小舅子。
☆、第4章
肃亲王李熹,乃先帝第七子,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位王爷如今四十来岁,虽是中年,仍旧年富力强。
可自打落生那天儿开始,就不是个读书成才的料儿。
五岁跟其他皇子一起上书房,大字儿认不清几个,调皮捣蛋的能耐却是一把罩儿,整天消遣师父,欺负兄弟外加不学无术,很是让人头疼。
太傅大人是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学究,被肃亲王不学无术的劲头气的哩哏楞儿,天天吹胡子瞪眼睛的去先帝爷面前告状,一会儿要撞柱子以死明志,一会儿要甩袖子不教了告老还乡,老皇上被闹的里子面子全无,对李熹打也打过,训也训过,奈何这混账儿子软硬不吃,气的先帝爷常年把这逆子关小黑屋儿。
又过许多年,先帝去世。今上登基后,更是为这和自己这幼弟操碎了心。
肃亲王简直天生没带读书这根筋,让他背书他就打盹儿,让他作诗他就跑肚儿,耍滑头懒的恰到好处。
文不成,武功倒是不错,难得有东西他肯用心。
别的皇子皇孙习武大多为了健体防身,只有李熹是正儿八经的在这方面下了苦功,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无一不精。因为习武的缘故,肃亲王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身宽体壮一身蛮力,仗着这点儿优势,年轻时候在京城里没少惹祸。
皇帝终于体会到了他们的亲爹先帝爷当年被气的上火带冒烟儿的郁闷之心。
皇帝琢磨着这个弟弟是不能指望他在朝政上有何建树了,干脆把他扔到了军中历练。
这一招儿走的倒是对,肃亲王十几岁不到二十的时候就去了边境,屡立战功,堪称军中一员猛将。
只不过,刀枪无眼,边关那风沙大漠的战场里更是野蛮,肃亲王在一次领兵突袭的时候中了埋伏,被敌人重伤,险些去了命。
消息传回京城,朝臣们还没等哗然,皇帝先接受了来自他亲娘太后的空前压力——太后二话不说,又哭又闹地在皇帝眼前哭了三天三夜,哭的皇上都想随先帝去了。
也不怪太后一哭二闹三上吊。
太后名义上有两子一女。
那女儿不是亲生的,却因为一直养在太后膝下,跟太后最亲,乃是太后的贴心小棉袄。
此女便是赫赫有名的平阳公主。
这位公主的亲生父亲是先帝朝时的四境统帅,与先帝有过命的交情,这位大帅和长子、次子在一次战役中一同战死在了边疆,马革裹尸征战未回,实打实的是晋朝的肱骨之臣。没过多久,大帅夫人也随之而去,整个帅府人丁凋零,只剩下了当时只有两岁的一个幼女。
先帝哀痛之余感其满门忠烈,便收这孤女做了义女,带入宫中,交由当时的皇后、后来的太后抚养,后来,此女长成,天姿国色,被先帝亲封为平阳公主,风光下嫁长安侯。
平阳公主乃是将门之后,绝不是一般的深宫女子,是个横刀立马的女巾帼。
先帝爷临朝最后几年的时候,九子夺嫡京中纷乱。平阳公主身处在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争斗里,愣是帮助皇帝拿到了制胜的筹码。
皇上如今能稳坐江山,平阳公主功不可没。
可是公主一生命运坎坷,由其自幼丧父失母的命就能看出来,她的命不是一般的硬,不仅如此,她的子孙运更是不强。
公主与驸马长安侯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后辈凋敝,子孙不昌,但若是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平阳公主也不会感觉此生无望。
然而,天不遂人愿。
十几年前的一个正月十五,府里下人带着年幼的小侯爷去街上看灯会。谁成想,这下人把孩子放在路边儿,转身买个糖葫芦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公主和驸马疯了一样把京城里兜了个底儿朝天,惊动得皇家调动了御林军又封闭了九门,竟然也没寻回独子。
这夫妻两人从此做下了心病,没过几年,就一前一后的去了。
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为此险些哭瞎了眼睛。
三个孩子去了一个,剩下两位,就是皇帝和肃亲王,她绝不能让任何一个有闪失。
皇帝被亲娘哭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本就愧对妹妹一家,如今不能再愧对了弟弟,只能下旨把肃亲王召回了京城,让他惹事生非的继续做着他的闲散王爷。
肃亲王回京养好了伤,虽说皇帝没有剥夺他军权的意思,碍着太后挂心,短时间内是再也不能上战场。
也怪肃亲王在边境领兵时打得太狠。
那些年,四境归顺,万邦来朝,晋朝一连多年都无甚大的战事,自然更不需要李熹这金贵王爷出征。
不打仗的肃亲王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从此一脑袋扎进了风月地。
其人平生两大爱好,一是美女,二是听戏,纨绔程度远超前仆后继的众多皇室后辈,至今仍是京城败家子儿行当里令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开创之祖。
他至今纳过两任王妃。
第一位肃亲王妃是在去边关之前就纳的,就是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的亲娘,张阁老家的嫡长女。
王妃张氏是个名门闺秀、大家风范的才女。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新婚之前肃亲王正在行武之中志得意满,成婚之后,没在王府里呆过几天就又回了边疆,少年夫妻最怕的就是分离,那些年,肃亲王与这位王妃聚少离多,感情有限。
再后来,肃亲王从边关回来,成了资深败家子儿,张王妃的日常生活变成了,正在生气与即将生气的二者挑一,好好一个大家闺秀,硬生生活成了一个气罐子随时都要炸。
生下肃亲王世子李明远后,王妃张氏积郁成疾,没过几年,就这么去了。
——基本算是活活气死的。
张阁老对闺女的事儿多少心里有数,老头儿三朝阁老,也是要脸面的人,自从肃亲王妃去世,除了跟李明远还有联系,已经二十年不登肃亲王府的门儿。
肃亲王死了正妃,很是逍遥自在了几年。
皇帝看着弟弟不学无术,不成样子,实在败坏皇家体统,又不能派他回军中,便憋着坏地琢磨再给李熹张罗个厉害的王妃管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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