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躲着她的棍子,一边哀嚎:“刘太医若是回来看见这副模样,定然后悔娶你!”
白安安忽然丢了棍子,笑了:“延之哥哥,还是你最好了。”
我又疑惑,她这话说出来,我简直是云里雾里。我这辈子最后十年算天算地,把整个洛阳城所有人的心思都算透了,唯独一个人我依旧看不透,那就是她。
白安安笑道:“延之哥哥,你武功得我父亲真传,又怎么会打不过我?只怕天底下没几个能跟你打成平手的,难为你从小被我欺负到大。”
我撩袍坐下,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怕家父罚我两天不许上厕所而已。”
她又笑,复又坐回来。对我道:“延之哥哥,我父亲还曾和我说过,我叫安安,你又姓安,若是我真嫁给了你,随你姓,岂不是变成了安安安?可见有的事儿,早就注定了,我想改,也改不了。”
她一番话说得我唏嘘不已。如今她已为□□,我不能多说这些情话,只是劝她道:“安安,我安延之不想拖你趟这趟浑水,你若是还记得我当初的好,便和刘长宏好生过日子,来日我也能看着你们膝下儿女成群,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然而,那平日里洒脱的女子忽然哀婉道:“叫我如何能忘怀?延之哥哥,那日你还了我衣服,为何不把我的心也还回来?”
我叹口气,起身向她一抱拳:“天色已晚,延之还有事情,不能陪刘夫人长谈了,就此告退。”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我转身离去,身后白安安向前疾走几步,哽咽:“延之哥哥,你我真的再无可能了么?”
我说:“刘夫人请回吧!”
身后再无声息,我也无颜再回首看她。只怕不经意的一眼,又看出些别的东西来。
我走到门口,发现刘长宏立在那里已久,见我出来,对我一作揖道:“长宏是小人,错度了少傅的心。”
我知道他尽数听在耳里,并不怪他,只是道:“她是你妻子,好生待她。”
刘长宏以礼送我,走之前对我说道:“安兄不必绝望,虽然历朝历代一来傀儡毒虫无药可医,但是我刘家世代为医,自然有他人不知的秘籍,待我回去细细整理,能解救安兄,也未可知。”
这当真是极好的消息了。
我撩袍向他跪下:“若是刘太医能救我,延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刘长宏扶我道:“安兄快快请起,一来是为了了我夫人夙愿,而来少傅之才,若是如此消逝,未免让小人得意,朝廷痛惜。三来我既然与少傅投缘,又岂能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复又行一礼:“多谢。”
这幽深小巷里,这个沉重的谢字,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不禁在回头之前再抬头看了他一眼。
刘长宏。
我说:“就此别过。”
第二十章
禹连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愿意认真学习。我让他学韩非子权术,是为了他有一日能统御六级,善用人;我让他学孙子兵法,是让他能与邻国抗衡,可是……
正如此刻,秋夜凉爽,正是看书的好时节。
禹连又是抬着脸看我:“少傅,我不能一辈子跟在少傅身边么?这样少傅帮我理国,天下太平。何况以少傅之才,那自然是——”
我被凉风吹得安逸的心又提起来。
我看着他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却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真的不想学习,还是在试探我是不是打算同王恒一样,夺他江山。因而我只是平淡说:“多心了,少傅对江山社稷不感兴趣。何况少傅怎么能一辈子呆在殿下身边,若是有一日少傅死了老了,也帮你理国不成?”
禹连托腮,脸在烛光里半明半暗,还是那副清纯的样子:“少傅身强力壮,不要咒自己。”
我已经开始生气了:“少傅比你年长十岁,自然比你早死十年,认真读书,不然——”我从桌子上拿了根竹条:“刑法伺候。”
禹连大惊,大眼睛里全是惶恐:“这这这到底是什么?”
我看着他睫毛颤抖,笑着让手里的竹条在空气中发出些响声,打在桌子上更是声音听着就让人肉痛,我冷笑:“这是钟相当年打少傅手心的宝贝,如今你已经不是太子,少傅就派人取了来给你。”说着在桌子上狠狠一抽,吓得禹连一缩脖子。
禹连怯怯收了目光,低头去读书,看了一会儿,又仰着一张小脸看着拿鞭子的我:“我听说少傅与钟相决裂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手里的竹条动了动,禹连还是固执的抬头看我,清澈的黑眼睛实在让人不好拒绝。
我只好说:“真的。”
禹连疑惑:“钟相是好人,少傅又是钟相徒弟,为什么不拉拢钟相反而还要决裂?”
我又动了动手里的竹条:“因为钟相断不许在下拿此物抽打皇室嫡子手心,在下偏就要打,于是决裂。”说着在他手背上抽了一下:“念书!”
禹连吃痛,白皙的手背上顿时泛起一道令人心疼的红痕,他挠了挠被我无情打了的地方,只得乖乖低头看书。
我坐在一旁看书,也不知禹连看得是否用心。果不其然,过了才几分钟,禹连又低声道:“少傅,学生有心结,少傅能不能给我开解开解?”
我放了茶,看着那在灯火下有些固执的小子:“你说。”
禹连和我说着话,还假装低头看书,谁都知道他没看进去,却又装模作样翻了一篇。道:“学生心里有个人,日日思念,可是不得近,寝食难安。有时直觉相思之苦磨人,不想去想,却又不得不想,音容笑貌一一难忘,因而总是不能专心于学业,想问问少傅怎么办。”
谁少年时节不曾有过一颗火热的心,莫说是他了,我当年被钟临管得何其严,该春心泛滥的时节照旧春心泛滥。
我说:“少傅亦不知怎么办,少傅唯一知道的是,若是有一日你熬出头做了皇帝,摆脱了王恒的束缚,这天下女子都是你的,今日再想,也得不到。可是你若肯静下心来等,迟早坐拥江山美人。”
禹连低着头,手里玩儿这他那只笔:“若不是女子呢?”
我被茶呛了一口,险些呛死,咳嗽半晌,看着他急切的目光,我只觉得他就是我呛死他也得追着问,只得道:“等你当了皇帝,天底下公的母的全是你的,我这么说你可接受了?”
禹连抬头向我灿然一笑:“谢少傅!”
我竹条在桌子上一抽:“看书!”
他复又低头老老实实看书去了,灯火摇动,把禹连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也在那墙上晃动。满室书香气,安静地恍如隔世,窗外偶尔有凉风,吹动梧桐的叶子,传来一丝秋声。
那清凉的风在夜里,把人的心吹得安静,千头万绪的尘俗,都化作虚无。
若是深秋无风雨,那该是多好的时节。
.
深夜,我站在窗前,写着一整日的事情,也翻了翻前几日的记录,忽听门外微动,忙开了门去看时,见月光一地,云西京一身黑衣,抱着个坛子,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我一惊,慌忙拉他进来:“这皇宫禁地,你怎么能冒险进来!”
云西京看着我关上门,脸上似有喜色,拉着我到床边坐下,打开怀里的坛子:“你看。”
那是一朵有些蔫了的花,正在坛子里安静地开着。颜色在月光下有些泛着青白,不似新鲜时娇艳。
云西京小心翼翼把它拿出来:“趁着还没谢,快吃了。”
我叹气:“西京,这压制我身上毒虫的七采,你是哪里来的?”
他笑得欣喜:“管这么多做什么?快吃!”
我把花接过来,道:“你不告诉我,我便不吃。”
他只得老实交代,眼里眉梢都是笑:“我知道你来了洛阳以后,这花定然送不到这里就蔫了,但是又不甘心,便让他们连根挖了放在坛子里,小心浇水,快马送来,这不送了几百株,终于有一株活了,你快——”
我撕了花瓣,向嘴里送去,他就坐在一边看着我吃,笑得满足。
我把坛子递还给他:“以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
他把坛子抱在怀里,还是笑:“为什么?能缓一日,就缓一日,麻烦归麻烦,但是胜在有用……”
我叹口气,解开胸口的衣服,西京脸红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皇宫里人多眼杂,我还是——”
我平静地看着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解开胸口的衣服,指着那个跃动的红的蠕虫苦笑:“你看,它已经醒了,来不及了。”
西京一愣,手里的瓦罐摔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皱眉:“你还说了要小心,这动静再引来人可怎么办?”
西京看着那东西随着我脉搏跳动,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摇头:“几天前?我不知道……忽然就开始跳了,大约是几天前罢。”
他眼里有苦涩,幽幽叹气,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我一惊,如何就招了人来?正要让西京躲藏时,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禹连疾步走进来,急道:“少傅!少傅你没事——”
我把西京往身后拉了一下,禹连一愣。
沉默了片刻,禹连对身后的人道:“虚惊一场,你们下去。”
我看着那些侍卫,道:“钟相派来保护你的?”
禹连神色一黯:“少傅不喜欢,我明日就遣走他们。”
注意到他看我,我忙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对云西京道:“西京啊,这是太子殿下。”
云西京从我身后走出,向禹连跪下:“谢殿下不杀之恩。”
禹连苦笑:“你既然是少傅的人,我又怎会动你。”
我道:“禹连,西京是我——”
西京跪起身抱拳道:“禀太子,西京不过是少傅身边一只狗,殿下既然是少傅的主子,就也是西京的主子。”
我凝眉喝道:“西京!”他为何总是这般作践自己!
我道:“听他胡扯,西京在我身边多年我——”
云西京朗声道:“奴才便是奴才,殿下若有任何嘱咐,小人都尽力去办。殿下若是嫌小的碍眼,小的绝不会惹是生非。”
我气得几乎跺脚:“西京!”
他复又向禹连扣了三个头:“小人告退。”
我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走出殿去,心里莫名痛得很,正要追上去,听见禹连在我身侧哀哀喊了一声:“少傅。”
我只得站住,问他:“西京办事一向稳妥,他今日不知怎地了,来日我让他给你道歉。”
禹连苦笑:“何苦道歉?少傅就不想问问我是如何看他的?”
月渐渐移动,埋入那层云阴影之中去,见不到依稀光芒了,只剩的三分清辉,隐隐照亮室内。
我道:“你说。”
禹连的脸隐匿在阴影里,我看不甚清。
他低低开口,道:“好忠心的一条狗,好碍眼的一个人。”
第二十一章
与此同时。王府。
王夫人在灯下挑了挑灯芯,叹气:“宸忆这孩子,都几天不同我说话了,可怜孩子了,怕是他心里难受。”
坐在一边看书的王恒冷笑一声:“他心里难受,我心里好受?如今终于废了太子,大业将成了,这天下他要什么没有!偏生这样儿女情长,我看着就来气!若不是我仅有他一个儿子,今日他就是死了,我都不带管的!”
说罢看了看天色,道:“你先回房吧,我约了启跃他们商议大事,记得让家中人仔细巡查外面,断不能有人进来。若是宸忆此时回来了,也不许他进门,知道了?”
王夫人带了众人下去,不多时,进来一个青衣男子,眉目俊秀,身形修长,向王恒一行礼:“大人。”
王恒抬眼看见他,笑了:“慕容来了?且坐,我给你引见个人。”
慕容息道:“是陈启跃陈大人?”
王恒笑道:“正是我这个学生。”
慕容息并不坐下:“那下官还是站着的好。”
王恒正心中疑惑,忽见陈启跃进门来,也一行礼:“老师,学生来迟了。”正要说什么,一转头看见慕容息,嘴角微微牵了牵:“这不是慕容大人么。”
慕容息行礼:“慕容息三生有幸,蒙丞相重用,此刻见过大人。”
王恒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已经了然,这两人果然有隙。奈何他二人一个是自己门生,一个是出色幕僚,都是他王恒定大计的心腹,就算是两人再不睦,如今大事在前,也不能再斤斤计较你争我斗下去。
王恒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男子汉胸襟可容天地,你们二人因那一点小事争到现在,知不知耻!”
陈启跃冷笑:“我只怕慕容大人才华太重,可别趁着我们谋大事的时候谋私事!”
慕容息淡淡看他:“血口喷人。”
陈启跃冷笑:“为何到了慕容大人手里的军报,都变了一副模样?为何拉拢慕容大人的人,远比急着要攀附丞相的人还多,为何慕容大人夜夜都去那彩袖楼,干得又是什么勾当?”
慕容息忽得笑了:“这三条指出来的却是好玩,下官去彩袖楼,自然是因为下官无妻,是不是真的有人拉拢下官,还得要问丞相大人,至于那军报,下官就是改了,如何?”
王恒叹了口气:“启跃啊,这些事是我让慕容去做的,之前没有和你说过,让你误会了他,是老师的不是。那军报改动是为了瞒着皇帝,至于拉拢他的那些人,我这是让慕容替我看看是否可用,毕竟贪官污吏,等我们真的拿了天下,是万万用不得的,这道理,谁都懂,偏就是不能打压他们,失了人心。”
见两人都不说话,王恒只得缓和气氛:“最近大事在即,可有什么事情有变?”
陈启跃道:“我只是觉得那安延之,虽然丞相说多年前是给他下了药的,但是还需谨慎,该防着,应当防着。故人有言: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材需待七年期,他到底会不会坏了大事,要看看才知道。”
王恒点头:“说得不错。”
慕容息忽的冷笑一声,陈启跃怒道:“你笑什么?”
慕容息道:“我笑这话后面还有几句,不知道陈大人断章取义是为了什么意思?”
陈启跃怒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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