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宸忆冷冷看着我:“你会放我走?”
我说:“你要去那里,我都会送你去,所以不必顾忌。”
他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斩草不除根,日后必然有祸患。”
我早就把生死看得淡了:“你什么时候想要来杀我,只管来,就是了。”
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然而话还没说出口,脸色骤变,忽然捂住腹部哑声道:“你竟想我死么……”
我一愣,见他嘴角贸然溢出鲜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我惊道:“快去找大夫来!”
吴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正要转身跑出去,跑了两步却又停下来,眼神恶毒地看着我怀里的王宸忆:“他中毒了 ?”
她忽然大笑起来:“那他什么不死了干净!”
我大喝:“去找大夫!”
王宸忆声音低下去:“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算我当初……瞎了眼……”
禹连给他下毒了么!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一件事情。吐血,昏迷,浑身发烫。我似乎记得这个药。
这就是那日我在中秋宴上让禹连诈死的药。
这药,不会伤人。
看来,禹连不是想他死,是想他一辈子都不再见我。他要王宸忆恨我一辈子。
禹连啊禹连,少傅何德何能,要你费这等心思来算计?
我抱着王宸忆,长叹一声,对那前来送行的侍卫说道:“他老家在河北,将他送回河北去吧。一路上好生照顾,若有分毫闪失,我拿你问罪。”
那人应了一声是,带走了王宸忆。
我看着吴妈,叹了一口气。不怪她,她恨王家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从房里拿了些银子递给她:“吴妈,我安府不需要佣人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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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连在一日繁忙之后,想起此刻安延之应该已经送走了王宸忆,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如意还在他身边跟着,问道:“陛下,咱们回寝殿吗?”
禹连牵起嘴角笑了笑:“不,我们安府,去看看少傅。”
如意一愣:“可是已经这么晚了……安府在皇城外,如今皇城的门已经闭了,再去不好吧?而且太傅忙了一天,也该睡了……”
禹连笑道:“那我们明天早上去。”
他一夜辗转未眠,窗外月光灿烂,他赤脚下床,站在窗前看着。心里满满都是那句话:“禹连在这里,少傅走到哪里去?”
是,他是用了手段,把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赶走了,但是他没有丝毫不安。
想得到的东西,就该伸手去拿。抢的晚了,就抢不到了。
明日就又可以见到少傅了。如今他是少傅,而且是他一个人的少傅。那日他果然说得没错,等你坐拥这天下,想要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何必在意早晚?
明日……明日天一亮,就可以见到少傅了。
那个在洛阳烟雨里向他微笑的人。
禹连开始想起往昔种种,过去的日子,细细咀嚼,总能咀嚼出点儿东西来。就像他曾经问安延之:“少傅是回来报仇的吗?”
他自己笑,说,不是,我是来当你少傅的。
得了吧,你就是报仇的。禹连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可是他如是说,却还是觉得欢喜。
他说有些话,要等自己登基了,才可以说。那如今王恒一党已经除了,这天下也太平了,那些话,到底是什么呢?
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听见如意道:“如今夜色已深,万岁爷早就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那人道:“明日?迟了一刻,万岁爷要我的脑袋!”
禹连听着奇怪,打开门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在此喧哗?”
如意当即跪在地上:“奴才万死!”
那人也扑通跪下,浑身颤抖:“皇上,安太傅、安太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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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连赤着脚走在雪上,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如意从后面追过来,给他披上衣服,哭道:“万岁爷,奴才求您了,把鞋子穿上吧!”
禹连一把拉住那人,厉声道:“那么多人把守着安府,人怎么会没了!”
那侍卫哆哆嗦嗦道:“万岁爷饶命啊,奴才真的不知,到了夜里奴才在外面同太傅说话,没人回应,才闯进去一看,人早就走了,那安府地底下是个暗道,无数条暗道通往各个地方,从那屋子里下去,就有十几个岔路口,奴才手上人不够,根本不敢追啊!”
禹连咬牙:“给我出动整个洛阳城的兵力,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追回来!”
安延之,等朕把你带回来,一辈子押在大牢里,你哪儿都别想跑,那儿都别想去!朕要把你锁起来,永远锁起来,一辈子锁着!
九重宫,十层门,你都永远别想再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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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皇城的兵力,折腾了好几日,都没能找到安延之的影子。他就这么不见了,皇帝出动无数人去找,掘地三尺地找,都找不到他。
禹连有时候就在想,哪怕找到了他,就问一句,禹连到底哪里做错了,少傅连见禹连一面都不肯?如果是禹连惹了少傅不开心,那么禹连改,少傅说什么禹连都可以改,可是禹连求你,别走了,好不好?
他有时又会恨,若是有机会,真想把他关进大牢里,让他蜷缩在那牢狱角落里,像折磨王恒一样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让他也知道被人丢弃的滋味,可是想到一半,又觉得心痛。
就这么,又一次丢下他,又一次骗了他?
禹连数日不上朝,那日踱到东宫里,见到旧物,睹物思人,看见那桌子上的一纸桃花笺,想起曾经的一个约定来。
那日登基之前,他就坐在这桌子前,安延之从背后走来,带着刚出浴的香气,从他手里夺了这花笺,道:“就这么点儿小伎俩,想跟少傅斗?”
他曾说:“我想想你讨一纸宽恕,饶一个人死罪。日后无论他犯了什么事情,都请看在少傅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是啊,那个人还在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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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宏被关了许久,突然被放了出来,有些不适应,他穿着染了泥土的囚衣,向前走的时候,忽然被眼前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震惊了,慌忙跪下:“陛下!”
禹连居高临下看着那人,说:“起来吧。”
刘崇叩拜谢恩:“罪臣刘长宏,谢陛下!”
禹连冷然道:“你不必谢我,我巴不得你死了。你害得延之受苦,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可惜那日我登基之前,他曾向我讨过一个宽恕。他说来日无论太医刘长宏犯了什么罪,都让我饶你一次。我既然答应了他,就断不会食言,你走罢。”
刘长宏诧异:“是安太傅……说要放我走?”
禹连有些倦了,只是点点头,递给他一封信:“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你好生收着。”
说罢转身离去,刘长宏依旧震惊着,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觉得心有余悸。他展开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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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宏,你之所以会害我,无非是因妒忌而生恨,我虽倒霉,你却是对安安一片真心,这天下除你之外,没有人再能用这份心去爱她。你恨我不要紧,如今你出了大狱的门,安延之已经死了,这再无人能挡在你们中间。我不曾告诉她你做的一切,所以你不必自责,愿你还能如往昔,待她如初。
——延之留。
这是他的笔迹,可等他刘长宏被捉入狱,安延之早就已经不能挥笔写字了。想必那日从刘府回来,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这个人的胸怀,何其宽广。那一瞬刘长宏忽然觉得,他败给安延之这样的人,也不枉了。
可惜啊,他被嫉恨蒙住了眼睛,等到醒悟时,人已经不在了。
安延之说得没错,当你忘却生死,你才能做到那些之前做不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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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连在屋里走着,总觉得遗漏了点什么。
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一个人。
这一切,都有一个漏洞!
“如意!”他大喊:“如意!”
如意正在外面值班,慌慌忙忙跑进来:“奴才,奴才叩见皇上!”
禹连看着这个一贯胆小的小太监,忽然笑了:“如意,记得少傅当年跟朕说过,这世上的仆人,没有无缘无故忠于你的人。而你却一直对我忠心。宫变时你不曾害我,你不是王恒的人,少傅清侍卫的时候没有你,你不是钟相的人,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你是少傅的人。”
如意慌忙扣头:“奴才万万不敢!少傅唯一叮嘱奴才的,就是无论何时保护殿下周全,其他的,全都不知了啊!”
禹连从容道:“怎么,你两难?不告诉朕,你不忠,告诉朕,你不义?你也不想想,欺君罔上,是个什么罪过!”
一声吼,吓得如意瘫倒在地上,哭道:“奴才当真不知,唯一知道是,仅仅是少傅房中有个暗格,其余的,太子爷就是杀了奴才,奴才还是不知!”
暗格?
禹连慌忙起身,直奔东宫那间安延之住过的地方,四处搜寻,都不见什么暗格,转身喝道:“暗格在何处!”
如意哆哆嗦嗦走过去,伸出手,按开了墙上的一个机关,墙面打开,里面是一个柜子一样的东西。
禹连一愣,难道少傅躲在这里不成?
然而,等他打开柜子,却看见里面厚厚的一摞纸,拿出来,之间上面写着:“庆和十六年七月七日,早晨禹连起得晚了,只喝了一碗粥,上午的时候,给他讲孔子门下弟子,竟问我那些人名,我如何记得?”
……如是云云,密密麻麻。一字一句,把白天的每一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看着他记录里的每一个“禹连”,他忽然觉得又欣喜又失落。
他竟然全部记下来了啊。
连他早晨吃了什么,又说了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
禹连不禁笑了。
然而,越往下看,越觉得不对。最初的是从去年三月份开始,起初都是用古文写的,极为精简,然而越到后来,白话愈多,再看,竟然有一个空格,那是“蠹虫”的蠹字不会写……
怎么可能?他是安延之啊!那个才名满天下的安延之……
再到后来,翻到他搬离东宫前的那几日的时候,禹连惊得呆住了,手里茫然地握着那几页纸,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是几幅画。
一副是一个黄袍少年,旁边写着两个字:禹连。
下一页是个黑衣青年:西京。
他一页一页的翻,都是画,白如安,王恒,王宸忆……
他到底为什么要写这些,又为什么要画这些!为什么到了最后,竟然写不下去,全部变成了画!
难道他……竟然已经不会写字了么!
禹连看着手里的那些东西,恍然明白他那日说的话:“禹连,或许很快我就会忘了你,但是——我会始终记得我是你少傅。”
他把曾经学过的一切,都忘了,忘了字怎么写,忘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那毒虫真的存在,而且竟然已经要把他蚕食的空了!
天啊,他怎么能这么蠢,他怎么能才发现!
难道他走,唯一的原因仅仅是,他不愿意看着自己在曾经熟识的人面前忘却一切,然后再无助地死去吗!
禹连一手狠狠抓住地上的如意:“你老实告诉我,少傅还剩下多少时日!”
如意哭道:“到举兵那日就该死了……日后活过每一天,都不可知……”
禹连手一软,不可知?
不行,不能这样结束!他再次一把将如意抓起来:“传我命令,穷尽洛阳人力,都要把少傅给我找出来!”
我早晨起来的时候,茫然看着四周的一切,觉得一切很熟悉,又好像挺陌生。我不记得这是哪里,也不记得我是谁,我赤着脚下了地,看见外面正在飘着一种白色的东西。
我歪着头想了想,嗯,这是……雪。
院子中的一个人见我醒了,笑道:“怎么不穿鞋就下地了?冻到怎么办?”
我正要问他是谁,他却好像知道我要问的问题一样,对我说道:“我是千诚,你的二师兄,你傻之前还欠我一只叫花鸡。”
我说:“什么是叫花鸡?”
他哈哈大笑:“就是吃的,来,回去吧。”他一把抱起我,把我扛回到床上去,给我穿鞋穿衣。
我说:“这个我会。”
他抬眼,看着我笑:“今天又会了?”
我茫然:“为什么我不会?”
他拍了拍我的肩,给我披上衣服:“你昨天就不会。”
我很生气:“如果连穿衣服都不会,那还是人吗?”我正说着,看着他递给我的腰带,犹豫了一下:“我好想忘了这是什么了。”
他蹲下来,给我系腰带:“这是腰带,要系在腰上的。”然后又给我梳了头发,披上披风:“走吧,师兄带你出去玩儿。”
我很严肃:“我不跟你出去。”
他噗嗤笑了:“为什么?”
我认真道:“我爹不让我跟陌生人出去玩儿。而且西京也会不开心的。”
那个自称千诚的人愣了一下,一巴掌打在我头上,打得我很疼,捂着头看着他:“你干什么打我!”
千诚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记得情人不记得你师兄……”说完又是一下子,打得我很委屈。
我说:“不跟你玩儿了,我找我娘去。”
我走到门口,好像想起来什么,又退回来,对他说:“哎呀,我娘好像死了来着。”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师兄,你带我去把她刨出来吧。”
千诚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指着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安延之,你这个没良心的……哈哈哈……算了,还好你不认得我,省的把我也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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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我去堆雪人,我学得很慢。不知不觉就被他当成雪人堆起来了,我被困在雪里面,呆呆看着他:“这雪是不是会杀人?”
正在往我身上拍雪的千诚一愣:“什么?”
我看着身上的雪,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他走在雪地里,手上缠着布,殷红色的布,血滴在白色的雪上,我走一步,他就跟着我走一步……”
千诚脸色显然有些不好:“别乱想,尝尝雪好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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