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瞅他。
“你──认真的 ?”
“我想很久之前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认真的,”我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心思的。”或许比刘国卿还早。
“那他呢,”他问,“他是什么个意思?”
“不知道,”嘴巴有些干,喝光了杯里的红酒,又倒了些,想了想,继续倒了些,倒满了大半杯,“知不知道能咋地,不都那样儿?能过一天是一天。现在世道这么乱,保不准明天就出点啥事,哪来的心思成天说这些。”
说完之后,沉默了好久,他才开口道:“哦。”然后低下头去,没事儿找事儿一般把软木塞塞上又拔开,“那,那个,我是说……”
“啥?”
“你们两个……位置是怎么样的?我是说,那个,你知道的……”
脸腾地红了!恨不得一杯酒泼他脸上,但我要保持风度,恼羞成怒太有辱斯文。
于是我说道:“当然是我主导,”哼了一声,大言不惭,“就他那小身板,压得了我?”
他好像松了口气,神色轻松许多,还用酒杯碰了碰我的:“那恭喜你了。”
闲聊了半天,话题总算有了进展:“绳祖,你认不认识什么中日民间商会副会长?姓福山的。”
他“嗯”了一声。
“我这有点儿麻烦,”想了想,选择了一个闹剧般的角度,“小孩子嘛,难免打打闹闹的。那姓福山的,他儿子和依诚依宁一个学校,玩闹的时候,依诚手重了些,这不,福山不大乐意了……”
邹绳祖把酒杯搁在桌子上,声音清脆。
半晌,他道:“你可真会找事儿。”
我想反驳,不是老子找事儿,是儿子找事儿,但一想到刚说到“子不教,父之过”,这般反驳便显得可笑了。
“那个福山为人骄傲自大,屁本事没有,你以为怎么当上的副会长?”邹绳祖重新拿起烟斗,挑了挑烟丝,瞥我一眼,“他姐夫你应该认识的,原来在奉天军队待过,姓横沟,官职少佐。”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了横沟少佐先森的回去翻第十二章~~
看剧本看得脑袋疼,爬上来放出依童鞋来溜溜...
☆、第五十一章
横沟秀夫,官衔少佐。数个月前我们还在罗公馆有过一面之缘。少佐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横沟这个人很有意思,从奉天宪兵队到哈尔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他总是能在中国和日本之间寻找到一个极微妙的位置。最起码,叫嚷最欢的满系官员也和他保持了一定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犹豫片刻。我并不确定邹绳祖的立场,不过既然是求人,就应该拿出相应的诚恳来,便把知道的和盘托出:“说起来,他和罗大公子还有些来往,而且看样子并不生疏。”
邹绳祖饶有兴致地曲起无名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噙着笑问道:“你要去求罗大公子?”
我翻个白眼:“要去求他的话还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啥?上次放了孟老板就欠他次人情了──说到这个,”眯起眼阴嗖嗖地瞅向他,“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拿堂堂署长当猴子戏耍,好玩么?”
这也是后来才琢磨明白的。依罗大公子对孟老板的宝贝程度以及孟老板自恃清高的性格,多半是孟老板自己选择进的监狱,之后罗邹二人联手演了出戏,借着依航把老子引出来,强迫孟老板出狱。
至于为啥出狱后,孟老板就屈服在了罗大公子的淫威之下,这便不好说了。之前讲过,这时令,谁没个秘密?
他也眯起眼来,他这个神态令我莫名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以为这事儿早就揭过了,”他笑得很得意,像依宁那只猫每次偷了腥之后心满意足的样子,“我们聊的不是福山的问题么?”
“对,”也不和他客气,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皱起眉,很不满我牛饮的品味,“那这事儿你去给我说说,别跟我说没法子。横沟现在在哈尔滨,插上翅膀也飞不过来,哪有闲心管这点屁事儿?要是一个福山你都搞不定,别说我瞧不起你。”
他乐了:“你当我是神仙?啥都能办到?”
“对啊,”我点头,“可不就当你是神仙。”
“得,有你这句话,咋地也得给你办妥了不是?”他说,一手晃荡着酒杯装绅士,“那你也得拿点儿东西来换吧?天上可掉不来馅饼?”露齿笑得森森然,“我是个商人。”
“……你说。”想了想补充道,“能办到的自然没问题。”
心里不免有点儿小失落,不知不觉间我把他划成了自己人,拿他当个靠谱的朋友,他却还要说什么等价交换,这便不大符合我的理念了。他便是说“我也有事要你帮忙”都比说“拿东西来换”要来得舒坦。
他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好一派贵气风|流!
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剪报,推到我鼻子底下,说道:“那你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低头扫了一眼,报纸是前些天的,说的是德国军校随行学生被在奉天地下工作的国|民|党高层有预谋地暗杀而死。
我瞥他一眼,他还是那一番姿势,眼睛都没眨过。
“哦,这个,不是说了国|民|党策划的麽,”我说,“上头这样判定了,那这个就是真相。”
他一点头:“很好,”说着抿了口红酒,“很好。”
他这般态度搞得我心下发毛。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切尽在掌握。
德意日同盟的结合对世界是场灾难,大肆鼓吹民族优劣之分、军国主义、肆意侵犯他国,劣迹斑斑,堪称罄竹难书!
我接到的命令是,尽一切可能挑拨三国之间的关系,使其同盟逐渐瓦解。那场晚宴是个好机会,只可惜那个学生死了,日本把双方的共同敌人推了出去,于是任务宣告失败。
如果那个学生不死,可能就不会失败。
这样想着,不由想到了刘国卿。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即使不是他,他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正如同我有意瞒着他一些小秘密一样,他也没义务对我坦诚。
或许,对于我们而言,在床上的坦诚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
天色渐暗,依诚依宁一人抱着一大根棉花糖跑进屋,吃了满脸。给他们俩擦了擦,然后听俩人背字母表,最终依诚以微弱优势赢得了那块表。
我正要推脱──这不是一块糖,拿了下次再送回去就好,礼物太重,根本还不起──却被邹绳祖制止道:“这对我就是个小玩意儿,你别放心上。我知道你要脸面,就当是我贿赂你,以后找你帮衬的地方可多着呢,署长。”
最后一声“署长”尾音还拐了个弯。
慢慢放下手,看着邹绳祖把表戴在依诚手腕上,并夸了他两句,而后对要哭不哭的依宁道:“别急,你表现得也很好,叔叔也有礼物送给你。”
依宁抽抽鼻子:“什么礼物?”
邹绳祖抱起她,拉开书柜的门,从架子上拿过一只八音盒,塞到依宁手里,柔声道:“打开盖子。”
里面有两只跳芭蕾舞的小人在转圈圈,滑动的轨迹是一个八字形,音乐是《致爱丽丝》。
依宁立刻破涕为笑:“谢谢叔叔!”
我有些无奈,又不好说什么。不过自家闺女讨人喜欢,我还是很高兴的。
临走前邹绳祖提议道:“等下周天气好了,我们一起出去聚聚,你叫上刘国卿,我去叫罗大公子。还是在东陵好了。”
我应了,然后一手领一个回家。
依诚依宁还有些不敢回去。依宁扬起小脸问我:“我们能不能还去爹爹家呀?”
叹口气,很想跟她说,爸爸比她更想更想见她爹。
可我只能道:“不行。再不回去,妈妈该多担心?”
依宁小嘴儿一撇:“妈妈一定会骂我。”
依诚道:“只是骂你,妈妈会打我呢!”
我板起脸道:“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你们两个,明天给老子滚回学校去!听到没有?”
兄妹俩喏喏,像两只待宰的羊羔,垂头丧气等老妈发飙。
只是到了家,太太没跟两个小兔崽子发飙,而是当着孩子和下人的面,上来就使足了力道,先扇了老子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五十二章
太太向来脾气急,典型的在马背上长大的女人。可她从来都是很给我这个当家人面子的,当着下人的面摔我脸子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只是我脾气也不好,但由于猝不及防,倒是被她打懵了。
依宁依诚也张大了嘴呆呆地站着。
柳叔见事态不端,匆忙把下人赶走,又领俩孩子回了房。走到楼上回头偷偷跟我使了个眼神。
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内就剩下了我和太太两人。叹口气走上前去,握住她刚打我一巴掌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说不气闷那是瞎掰,只是因着刘国卿,便对太太生出许多愧疚。这一巴掌是我活该挨的,只是可能我的原因和太太的不大相同。
太太鼻翼翕合,我这才看清她宝髻松松,铅华淡淡,眼下出了阴影,憔悴不已。看这样子,倒像是成妆未卸,一夜不眠。
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下极是心疼,口中责备道:“怎的还不好好照顾自己?”
太太咽下泪珠,攥紧拳头狠劲儿捶了下来,哽咽道:“你可知昨儿我有多担心?你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还带着两个孩子。现在外面那么乱,你看看报纸!动不动就死人……”
我“哈”地笑出声,抬手给她抹眼泪,温声道:“你还不放心我?”
听了这话,刚刚止住的金豆子又开始往下掉:“我怎么放心?问那个司机,也说得含含糊糊的,光知道你和刘先生在一块儿。刘先生是个好的,可是还有个依宁不是?虽说年纪小,可是和外边儿的男人,还是要隔着点儿的。她现在和刘先生,可是比你我都要亲近!”
她一边儿说一边哭,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根本停不下来,哭得我头疼。
阻止一个只会流泪的人流泪,远比阻止一个只会流血的人流血要困难。我可以代替流血的人去流血,却无法代替流泪的人流泪。因为我只会流血,不会流泪,根本哭不出来。所以对着梨花带雨的太太很是没法子。
“瞧你瞎担心的,”我说,“依宁是叫刘国卿爹爹的,刘国卿也像我一般宠着她,你这是担心到哪去了?”说着忽然想到刘国卿曾经给我看过他太太的照片,纵然有些泛酸,但为了安抚太太,还是道,“人家在北平是有太太的,只是太太没跟过来罢了。想来他也是没有孩子,才会喜爱依宁。刘国卿是受过教育的,有知识有修养,又支持你总说个不停的那个什么──妇女解放,还能对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样?他又不是什么乡下土财主,满房的塞姨太太。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
她噗嗤一声,被我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却是不哭了:“我说什么了?你就一大堆话的堵我。是呀,刘先生有知识有修养,哪里都好,是我没见识,那你去找他去呀?”
面上僵了僵,随口岔开话题:“还以为什么大事,上来就扇我,丢人可丢大发咯。”
“我不是悬着心吗?”她白我一眼,从我怀里直起身来,“反正你就该打!”
“对对对,我该打,”女人就是要哄,无奈道,“太太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她笑道:“哪来这么多不正经的?”复又说道,“今天又回得晚了些,吃过饭没有?锅里还有些大饼子,菜倒是现成的,我去给你热热。”
看她离去,不禁长吁口气。这种两边兼顾的日子真是累死个人。
俩孩子逛四平街逛了一肚子零嘴儿,咋说都吃不下了,最终还是太太又陪着,与我喝了些汤。
在餐桌上,太太提起了小妹和沃格特的婚事。
闹腾了快半年,再提到沃格特,也不复最初那般看不过眼了。更何况以小妹有主见的性格,估计也不会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与其闹不愉快,还不如成全了这对鸳鸯。正如刘国卿所说,沃格特是搞艺术的,这种人思想纯净,对感情更是注重感觉,想来总不会是骗小妹。
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他真辜负了小妹,看老子不把他大卸八块!
“小妹的意思是,只是请一些熟悉的亲友便好,不需要大操大办。找个教堂,交换个戒指也就是了。”太太眉头轻颦,“可是要我说,太简单了也不好,毕竟是头婚,再加上你,”向我微一颔首,“你那些官场上的朋友总是要来的,也是礼貌。可小妹偏偏任性,你说这可咋办?”
“日子定下了吗?”我问。
“他们想定在7月9号,说是相识的日子。”
不禁撇嘴:“哪有办喜事选单号日子的?提前一天或延后一天都行,数字听着也吉利。”
太太道:“这都是小事,你去说说就行。就是前期的准备……诶!”
我想问大姐怎么不帮着操办操办,好歹是过来人,懂得多,哪有嫂嫂一手办的?不过转念一想,她不参与也好,省心。
依署长妹妹的婚礼,自然会在小范围内引起些关注。至于邀请函,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刘国卿。
刘国卿倒是没再闹别扭。我跟他说了婚礼的事儿,他应了,又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是在中午休息时去他办公室说的,说完他拿起一卷卷宗,看了看我。
我不是不识相的人,但是对着他要是不厚脸皮些,我们间的关系就会又恢复到原点。
“下周我们去东陵玩玩儿吧,”我说,“还有罗大公子他们。天也不冷了,那边景色好着呢。”
“都有谁?”他问。
“罗大公子,邹老板,你和我。”挨个儿说了,见他兴致寥寥,眼珠子转了转,补充道,“不知道孟老板去不去,大抵是去的吧。”
想来我也真够败坏,想钓他这条大鱼,我这个诱饵不够味儿,还要搬出别人来。
当下有些心灰意冷,却见他又冷着脸道:“我不去。”
这可把老子噎得够呛。在家里被太太扇巴掌,在警署还要看他脸色!不咬人还真当我是绵羊!
没劝说他,也没发火,扭头出了他的办公室。
其实小妹结婚,还是跟一个跟她情投意合的男人,我是既高兴又心酸。但除此之外,还有些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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