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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储宫琼华——逍遥阿七

时间:2016-03-02 18:50:20  作者:逍遥阿七

  欧阳明日对上那双淬毒的眼睛,问:“你没有心脉,你的心,被谁挖了?”
  “你想知道?”
  欧阳明日竟觉得这声音有些勾人,他缠着金线的手一顿,这小狐妖已立于他身后,冰冷气息扫在他脖颈,近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告诉你,你放过我可好?”
  欧阳明日斜睨着他如画眉目,捏起他一缕鬓发,戏谑道:“小狐狸,我自可放你一命,不过这金凰心窍,你再也取不得。”
  “好。”郑吉立刻应下,翻身出去,结界已被撤去。
  玉萧滑落在地,玎玲清脆,慕容紫英忙冲过去,欧阳明日靠在椅背上,双目轻闭遮去华彩,眉头轻簇似愁结难结,看得慕容紫英心里也不觉泛苦。
  “殿下,殿下醒醒。”慕容紫英心急,却怎么也叫不醒欧阳明日,看他样子似是被魇住了,也不知着了什么道。
  慕容紫英将欧阳明日横抱起来,疾步回房布下结界,他须得入梦,将欧阳明日从梦魇中叫醒。

  第二十三回

  黎明才过,太阳堪堪露脸,粉面凉色看着没有暖意,易水开了窗就扑进爽风来。晨风带雾濡床幔,惊梦汗湿榻衾透。
  慕容紫英蜷在榻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咬得薄唇渗血,暗红血渍干在了嘴角,显然是痛苦万分。欧阳明日在一旁静坐,指尖缠挑冠缨,面上平淡如水,听到一丝响动才转过头去。
  忽生笑意,眼中情丝流转,眉心一点红于血,慕容紫英一睁眼竟然面露惊恐,猛向后退撞到了墙上,却似乎感觉不到痛。
  欧阳明日蹙眉敛了冷意,切问:“可是身体不适?”
  慕容紫英眼睫颤得厉害,平复了呼吸才摇摇头,垂眸看着欧阳明日缠动的手指,道:“无碍,殿下无事就好。”
  “我不过借幻术问了问那狐妖的过往,慕容昨夜多想了。”欧阳明日挥手,易水便奉了热茶来给慕容紫英,看他喝过才满意点头,“你就再歇歇,我去向主家告辞,一会儿就走。”
  微整过衣冠,易水就推着欧阳明日往外走,绕过屏风行至门侧,他忽然抬手让易水停下。
  房里寂静无声,欧阳明日看着窗外跳动的漂亮阳光,在翠叶上活泼可爱,他又抬手缠着冠缨,似乎等待什么,却又似在赏景,停了许久,至少欧阳明日觉得非常之久,慕容紫英才艰难出声。
  “血流成河,屠族灭门,殿下百世伶仃,难道一直……一直如此……”
  话还未尽,已经颤得不成字音,欧阳明日闭眼,忽又看见了满片的血色,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他已忘了那是何时的事了,圣令将他一族满门抄斩,那时他才渡魂不过几日,爬进死人堆里又活着爬了出来。
  在成为太子建成之前,没有龙脉之息绕乱命轨,每每才一渡魂,族亲皆亡,死于非命,记忆里尽是尸横血洒天灾人祸,能享得几分亲情已是幸事,叫他越发眷恋也越发痛苦。他该谢这天道,更该谢谢大唐,和自己这个开国皇太子,有这一次机会,就够了。
  慕容紫英误以为欧阳明日入魇,错行下探得了他几许记忆,已然叫欧阳明日不悦,何况又引他想起过往不堪。
  纵然有本事世世锦衣玉食,千年孤煞还不是要混着血咽下去。
  “便是如此又如何。”欧阳明日扫轻扫一眼,易水得令推他出了门。
  此时天亮,陈三六夫妇早起经营,作为老板也没什么活事,欧阳明日一大早去寻,二人竟在院前吵嘴,说是吵嘴,其实都是雷及娣一人叨叨,陈三六半句话都说不完。
  欧阳明日便等,也不介意等,他只要封印雷及娣的金凰心窍,这个人情,就算还了。
  厢房里窗门皆闭,锦屏绣林翠波接天,几乎闻得出木叶清香,慕容紫英坐在屏风后,木然看着屏上刺绣,终于觉得身上的冰凉稍退。
  心里惊恐久不能消,百世千年,瀚海竭名城隳,慕容紫英更不明白欧阳明日是谁,因何来为何去,何以不得轮回,何以命主孤煞,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对太子有了什么执著心思。只怕欧阳明日初见他,听他那一声“殿下”就已经明了。
  慕容紫英敬慕太子,曾一度奢想若能与太子少年相识,必能引为知己,甚至在幻境中看见年少的唐王世子,恨君生早,怨君位尊,不忿他高高在上睥睨世人,恐怕早就深埋了心思。他不知道那千年的痛苦是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欧阳明日以前是怎样,以后又是如何,慕容紫英只识得太子殿下,无论换了什么样的名字,都只是太子殿下。
  窗外的阳光已经耀眼了,夏天早晨还是凉爽,慕容紫英洗过脸,再一开窗顿觉神清气爽。他坐在窗前缓缓拔出佩剑,细细擦拭了一遍,举到阳光下,略微转着剑刃,银针般的寒光扎到眼睛里,眸里星光盛起,凛凛生辉。
  易水回来时正碰上慕容紫英负剑出来,二人向来没什么话也不熟稔,易水上来就问:“你好些了么?主人让我来请你。”
  “不必担心,走吧。”慕容紫英转身关门,听到易水嗤了一声,有意无意地说道,“你觉得谁会担心你。”
  动作一顿,慕容紫英心下无奈叹了口气,也当是风太大没听清,望了望蔚蓝晴空,径直向前堂走去。
  酒坊生意忙,伙计穿街走巷,店里酒香乱搅,陈三六夫妇送客出门,虽只算是萍水相逢,谈不上情分,陈三六却对欧阳明日非常有好感,心里总觉得亲切,就又是一番话别。
  欧阳明日以医治为由彻底废了金凰心窍,去了妖气,二人自然觉得精神许多,频频道谢,还拿出一壶酒坊藏酿要送给他,却被欧阳明日的玉萧挡了动作。
  “二位心意我心领了,我不宜饮酒,昨日贪杯已让陈兄见笑,带酒在身边可得难受。”欧阳明日半是玩笑道,收回玉萧托在手上,启礼告辞。
  陈三六还想在说什么,可又实在没什么可说了,抱着酒壶点了点头,看着有些失落,雷及娣在后面一掐他的腰,差点让他喊出来,表情都没收拾住。
  雷及娣大喇喇一挥臂,绣绡长袖差点拍到陈三六脸上,一脸豪爽道:“各位好走啊,一路顺风!”
  易水与慕容紫英也道了辞,送走了欧阳明日三人,雷及娣推着陈三六往回走,嘴里问着昨日来还两人,今天走怎么就多了个,陈三六摇摇头表示不明白,雷及娣一戳他脑门道:“我看你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陈三六拧着秀眉,无辜看着自己的妻子,捋顺了刘海,雷及娣揽住他的肩,摩挲着下巴又疑问道:“你真的认识那位公子?光看他一身衣服,那金冠,都能值我们整个酒坊了吧,你几年前连酒坊的少东家都不是,能接触到这样的人吗?”
  “我一定见过他。”陈三六看着雷及娣的眼睛重重说道,没有丝毫的质疑,“我曾家住长安,皇城里世家权贵多如牛毛,虽然我小时候曾发了场高烧,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是……”
  “欧阳公子贵不可言,有皇族之相,尊贵桀傲,看似温和,却蔑视天下,我见到他就觉得畏惧,有些紧张和自卑,这种感觉我有过一次,就绝不会忘。”
  陈三六有些恍惚起来,他觉得自己对欧阳明日有些特别的感觉,说不出来的熟悉和向往,他们之间似乎有种莫名的联系,又明明不该有所交集。
  七月中旬,北方火烧火燎的夏日一点没变,长安城里三百余坊,街上来来往往,各样买卖生涯,商贩走卒,男女贵贱,个个在太阳下汗渍生光,流火滚浪,公子摇扇恨骄阳,幂篱纱里娇脸伤,门前乞儿抢阴凉,鸡犬不鸣烧喉嗓。
  一只金色雀儿拍着小翅膀,扑棱棱飞入朱窗,落到桌沿上,圆滚滚的身子差点跌下去,易水伸手把它托了起来,回头道:“主人,你的符鸟回来了,这么肥,不知带了什么东西。”
  “那是圣诏。”欧阳明日正写医方,舒手召回金雀儿,在他手里一颠化为一纸圣令,他看也不看,直接收入袖里。
  易水摆着上好的木雕茶具,问道:“主人与当今君王书信来往已久,却从未见过,为何这就能博得倚重?”
  “你从哪里看出他倚重于我了,他要守李唐的皇权,更想长命,他要用我这个恃才傲物者,来做最险的事情。”欧阳明日转过轮倚来,深深看着易水道,“无论谁在看见绝路的时候得了机会,都会不惜一赌,我也一样。”
  易水点了点头未说话,这回却是真明白了,他烹好一壶热茶,奉了杯过来,欧阳明日拿到手里,指着茶水笑道:“这茶里加盐、椒、姜等物料,已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了,我曾试只以清水冲泡,就弃了这浊物,这杯茶,还是等慕容回来给他喝吧。”
  “这杯茶本就不是为主人斟的。”易水又双手把茶接了过去,听到外面脚步声,嘻笑道,“他回来了。”
  慕容紫英提着买来的药材回来,推门进去就看到易水对他的笑脸,都有些被惊着,也不管他,转向欧阳明日道:“殿下,门外有人求见,未肯禀明身份。”
  欧阳明日未有对此吩咐,收起了写好的方子,叫易水把茶递给慕容紫英,拿他买回来的药去处理,等易水出去了,又开始提笔写东西。慕容紫英也接不了话了,看着欧阳明日就把茶送到嘴里,一张长年平静的脸顿时也是寒冰生了水波,这味道让嗜甜的他恨不得立刻一口喷出去,可欧阳明日就在案前掭笔雅书,微提锦袖还是那一派贵气,他不得是硬生生把这一口浑浊水咽了下去。
  一声轻笑从鼻息里露了出来,欧阳明日的心情不错,他拿起写好的东西用内力烤干了墨迹,叠起来递给慕容紫英道:“把这拿给来人,让他呈给他家主子。”
  慕容紫英把茶杯撂下,双手接过东西,一路奉在胸前,谁看了都不敢怠慢,而门外候着的,却是个效皇家命的。

  第二十四回

  承蒙太子殿下恩泽,明日无功名建树,白身而得殿下赏识,位微不敢谈报答,而明日直言,此来正是为太子殿下。明日居京半月,今长安城里风浪乍起,四方骚然,如渊海推舟,易成大祸,殿下想登云摘月,却未到时机,太子势不成龙,何以拨云啸天,殿下才智,不肯韬养两三岁,无乃投珠于沙乎。日近西而为月夺色,殿下主东宫,可成朝晖。殿下不知明日,明日却识殿下已久,殿下,暮色将近,早去罢。
  “欧阳明日。”太子贤念出书信署名,不禁心有忧恐,抬头望窗外,正见暮霞火红。
  太子妃房氏立于旁侧,见他面色有变,问道:“此人可解夫君之困?”
  李贤恍惚点头,看了看手上书信,忽将其揉成一团攥着,又摇头声音切切道:“谣诼我杀明崇俨,二宫信与不信,天后已视我为碍,岂不用此作文章,长兄陨命在前,我能待到何时,晚矣晚矣,他到底是皇上的人。”
  房氏久来心郁,轻叹长愁,李贤却道:“有此一人,总比没有好。”取火毁了书信,踏暮色出东宫。
  太子贤处政监国,内外获誉良多,为武后所忌,被逼至险处,欲全力而起谏圣人废后,四方造势攻武后擅权不轨,以朝逼宫。
  欧阳明日这番直言,是请太子等待时机,到登基后再施为,他所说的“两三岁”是随意是预卜,李贤不知,而他却决定听从,去告之薛相次日罢奏,薛元超可谓事首,只要他不参,则一众皆不参。
  暮云霭霭,四下风静,欧阳明日倚坐于朱窗前,凝望天际红日将落,霞光醺面,一身赤金。
  眉头微蹙,一川愁绪他人情丝,欧阳明日看着天边霞云,慕容紫英只是失魂般看他而已,如心头落锁,沉甸甸不得其法。
  两人陷于各自心思里,不想欧阳明日竟坐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黑得彻底,皎月东升,慕容紫英单纯陪着他也是耐得住,却忽然问道:“你闷坐了几个时辰,真不觉得没意思么?”
  “习惯罢了,拥有太过长久的时间,常在无趣里便不觉无趣,长享受孤独便已不觉孤独。”欧阳明日转头看向慕容紫英,少年那眉眼间蓬勃的朝气与认真让他笑起来,直看得慕容紫英窘迫里生几分羞赧,忍不住偏开头去,才敛了如水眼波,声音清冷不似他眼里桃花多情,懒散问道,“慕容,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慕容紫英道:“殿下为李唐皇族,自然为唐皇室而来。”
  欧阳明日冷冷一笑,尽含讥诮道:“太宗诛我亲子,杀我兄弟,如今那皇族,岂是本宫的皇族,本宫……”语尽于此,余意缭绕,欧阳明日一叹道,“世事难料,神连自己都掌控不了,何谈掌控人间,尽人事,听天命罢。”
  慕容紫英不知该如何回应,似乎也不该他回应,而默了半晌,却又想说些什么,几番启唇又是无言。
  心里闷堵得厉害,僵了少顷,慕容紫英缓缓走到欧阳明日身后,停停顿顿犹豫着抬手,指尖颤动得不安,终是落在欧阳明日的肩上,递出些许忐忑暖意,陪伴于他身侧。
  入夜不久,星稠云稀凉风始起,坊里热闹才聚,街上人反多起来。
  高官贵族临街敞门,右相裴炎亲自送客出来,行小礼于阶前,看人远去立刻疾走回府。出来的这位年轻人容止端重,儒雅显贵,一看却正是太子李贤,而这一般二二的面容不过是画皮一张,揭下这层面皮,一身气质竟也随之一变,全然没有方才太子的半点影子。
  这张脸与欧阳明日有三分相似,然而细看又找不出什么相同来,只是那乍一眼的感觉,他们像得就似同一个人,而再看却又是判若天渊。
  郑吉眯眼看着手中半寸金丝,那是欧阳明日的天机金线,被他偷截了去。这金线中的仙灵之力让他兴奋不已,他是半妖,却仍旧是妖,但欧阳明日的仙灵之力不会侵蚀他,反而净化了他的妖力,让他的血变得赋有灵气,这意味着什么,金凰心窍在这样的力量前不值一提。
  尖利的狐妖指甲划破手指,暗红血液缓缓汇聚在手心,竟将半寸金线给溶化了,污秽含煞的半妖之血瞬间变得鲜活红艳,灵气流动,似有淡淡药香。
  得到他的心,他的血,便能脱胎换骨,成为甚至比仙还要高的存在。什么样的神祗能修得琴心,郑吉不敢去想,欧阳明日非他所能抗衡,但既落了凡尘,必然心弦易乱,他岂能没有机会。
  “欧阳明日。”郑吉握拳,鲜血四处流溢,满是笑意地念着这个名字,“欧阳君果非凡人,如此天赐之礼,自然该为我所有。”
  次日朝会,正是冰面宁静暗泉翻涌,文武排殿人人自危,市坊平民各不耽误,晨雾笼罩的长安城里,只有局中人才能感觉到那紧张气氛。
  天子临朝,坐于高阶皇座之上,听殿下百官奏述,边疆战事未歇,最新的战报也都是十几天前的,可见并无要紧。此次朝会乃是为了确定了次年科举,着各部各地准备,议科举用事,此外便没有其他大事。
  即要散朝时,右相裴炎忽然出列,所奏如一场飓风,掀起朝中大浪。
  裴炎奏请天子废后,太子贤大惊,欲斥而不得言,忙望向薛元超,对面也是茫然之相,而一干文武已连连附奏。以朝逼宫自为帝王所不能忍,武后外戚专权令满朝旧臣忠奸皆有所忌,故有一呼而引人应,其中太子一党反而不多,太子贤纵不表态,情势已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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