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俞白犹疑,“剧本上说主角在逃命,狼狈不堪,如果太从容不迫……”
话还没说完,肖承霖大发脾气,“这里轮的到你一个小替身说话吗?你懂戏吗?导演都没说轮的到你说?你哪根葱?这人谁找来的,谁找来的?我不用他替,给我换了,换了!”
“怎么了怎么了?”管这块的周涛赶紧过来,打着把小扇殷勤地给肖承霖扇,“哎呀我的大明星,这是怎么了?”
肖承霖一指俞白,“这人你从哪儿给我找的?太不专业了,一场戏教了七八遍听不懂,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哎呀我的大明星,你跟个连脸都不能露的小替身计较什么?他当然听不懂,要是像您一样领悟能力突破天际,至于混成这样吗?”
又说,“主要是肖哥您颜值爆表,这替身不好找呀。这几天我就操心这事去了,瞧了一溜儿七八个,没一个有您半分神采,这也是没办法,看他长的勉强过的去,又是个瘸子,怪可怜的,您就当发善心,别跟个没出息的计较。”说着朝俞白使眼色。
俞白于是低头赔罪,“对不起肖哥。”
肖承霖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脚,哼了一声,“你这样子,能拍吗?”
俞白眉目低顺,身姿却笔立如竹,低声道,“脚不好,给肖哥添麻烦了。”
肖承霖眼睛看着别处,“知道给人添麻烦还要死赖着干这行,这年头,是个人都想做明星梦……”
周涛见肖承霖不依不饶,连忙附到肖承霖耳边小声说,“是这样的肖哥,这小子我认识,打小练京剧的,从小唱、念、做、打练起来的,基本功扎实的很,腿没瘸之前呆的是国家剧团。”
肖承霖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打量了俞白几眼。
周涛又低声道,“他虽然腿不好,但身形漂亮、动作利落,跑起来是很好看的,到时候镜头跟后期注意点,修一修,虽然不能像肖哥这样英俊潇洒,至少比那些糙汉子好的多,肖哥的好形像不能毁在个小替身身上不是?”
肖承霖又看了陈俞白一眼,确实比以往见的那些武替形像好的多,这才不再说什么。
点头哈腰送走那尊瘟神,周涛把俞白拉到一边,十分愧疚,“对不起啊俞白,别跟那种人计较,什么东西!也就是眼下有人捧着,否则就他那水平,搁以往给你提鞋都不配。”
俞白失笑,“周大哥,我们还在片场呢。”
周涛道,“怪我,只记着这剧组出手大方,忘了肖承霖有副狗脾气,下次咱再也不接他的活。”
俞白连忙道,“别这么说,我知道要不是你照顾我,这份活不一定轮的到我。”
接下来拍戏,俞白按肖承霖的要求耍足了帅才往下跳,总算过了。周涛看他脸色不好,说要送他回去,但周涛管的事多,俞白留了条短信就自己走了。
城里房价高,他只舍得租了个地下室,地下室不远处就是地下通道,周涛去找他的时候路过地下通道就见里躺了几个流浪汉,头发乱篷篷的,四仰八叉地裹着破棉袄在那里吃从垃圾桶翻出来的东西。这是俞白回家的必经之路,周涛皱着眉头,动了劝他搬家的念头。
俞白不在,快八点时才回来,周涛等的都不耐烦了,但是真等俞白回来了却一点火气都没有,还开玩笑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成戏里的望夫石了。”
俞白有些不好意思,把门开了,又去给周涛倒水,沏茶。他因为家教的原因很注意这方面,自己喝的是超市里几块钱一包的绿茶,招待客人却一定用好茶,那还是以前他家境不错的时候剩下的。
以前他朋友就不多,只偶尔有访客上门,现在是朋友跟访客都没有了,一点点茶叶倒用了两年都没用完。
周涛看他垂着眼,浓黑细密的睫毛形成小块阴影,身躯瘦而挺直,修长的手指提着茶壶,一抬一放,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做起来却优雅的不得了,颇有几分画中人的味道。
俞白微倾身将茶放在周涛面前,歉意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又说,“我这里平时没有人来,没有准备咖啡,只有一点茶叶了,你喝的惯吗?”
“你跟我客气什么”,周涛笑呵呵摸着瓷杯子,“这不高兴嘛?俞白,机会来了,水果台要搞档京剧选秀节目,就凭你的实力,还不是小菜一碟?”
国家的大力支持,加上京剧不断做出顺应潮流的改革,京剧虽不像旧时代那样广受欢迎,却也走下神坛,不再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变得亲民起来。
前两年所谓的新京剧唱腔更是获得了广大年轻观众的喜爱,各种唱腔、流派成了大家乐于讨论的话题。于是有电视台捕捉到这个流行趋势,决定搞个这方面的选秀节目。
当然,这时候所说的京剧,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京剧了,有些甚至只是流行歌曲里夹杂着小段京剧唱腔,因为正统的京剧比赛是难以做成选秀节目的。
俞白给自己倒了杯半温的白开,沉默了会儿,说,“你知道,我嗓子坏了。”
周涛嚷嚷道,“你那叫嗓子坏了?就是坏了也比那帮耍花枪的好。再说了,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京剧这种东西深的很,除了像你们这种行家谁能真听出个好坏?大多还是凭感觉,听着舒服就行,谁管你一个音转了几个弯颤了几下?搞得太高深了,观众反倒不喜欢。你看傅清沅,她可是作为国手代表出国跟外国戏剧家们交流表演过的,但是一回国,面对普通观众,还不是捡着现下的流行腔唱?按你以前的功底,用现的流行唱法唱,一定能红起来!”
俞白表示赞同,“好,我会考虑。”朝着周涛笑一笑,低头喝水不说话了。
周涛急了,苦口婆心劝他,“我知道你委屈,但是没有办法,参加选秀节目至少比跑龙套做替身强,是不是?”
说到这里,周涛心里不是滋味。他与俞白小时候曾一起上过京剧班,从小学到高中又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对俞白往日的辉煌再清楚不过,他家境好,长得好,尤其有天生的好嗓音,在京剧方面天赋奇佳,小小年纪已获奖无数,十岁的时候,梨园行里泰斗一样的人物因为看了一场比赛的视频后亲自来找他,考验过后立即就收他做了弟子。
陈俞白有才华又有教养,在周涛心里,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这朵高岭之花,竟然在给人跑龙套!
而他所能建议他的更好的出路,也只是去参加一场哗众取宠的选秀节目,周涛心里十分不好受,在他心里,陈俞白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受人景仰。
“我不委屈”,俞白极轻地叹了口气,“周大哥,谢谢你,真的。”
从小心思就扑在京剧上,家境又不错,顺风顺水的,刚逢剧变从国家剧团退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想,以后不唱戏了,还能干什么?想了半天,竟然什么都没想到。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既没有手艺,又不擅与人打交道,还是一个瘸子,别人所谓的天才,其实百无一用。那时候要不是碰见了周涛,跟他回了S市,在他的帮忙下辗转适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两年周涛也十分关照他,在他心里,周涛已经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了。
“你不用谢我,谢的够多了,反正你也不打算去参加选秀比赛。”周涛心里闷闷的,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俞白便问,“周大哥你想说什么?”
周涛终于没憋住,“俞白,你老实告诉我,让你去上选秀节目,你是不是觉得辱没了你?那些其实根本不懂京剧的人,你是不是瞧不起?”
俞白吃了一惊,“怎么会?流行即是趋势,虽然它也有可能走弯路,但事实证明京剧确实需要改革了,这是一种进步,以前老师也跟我说过的。”
稍作停顿,又说,“周大哥,其实你说参加选秀比赛之类的节目,我有考虑过。”
“你有考虑过?”
“嗯,但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俞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他捧着并没有多少温度的白开,眼睛望着虚空的某一点,说,“我知道,清高啊尊严啊在生活面前什么都不是,我除了自己,还有家人要照顾,低一低头没什么大不了。我的腿……瘸了,嗓子也没以前好了,我愿意把这些展现在大家面前,让他们可怜我、宽容我,努力博取他们的同情,讨他们的喜欢。可是……大概是以前太不会做人了,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以往那些认识我的人似乎都很高兴,嘴里说着同情的话,却恨不得都来踩我两脚。我可以让人笑,让人瞧不起,但是我怕我一唱戏,就连着京剧一起被人轻视了,到那个时候,我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俞白在人前一向是端谨自持不怎么肯流露情绪的,周涛看他睁着一双眼睛茫然无助的样子觉得十分心疼,狠狠说,“那是别人嫉妒你,落井下石,你别跟那些王八糕子计较。”
俞白笑道,“谢谢你,周大哥。其实我知道,就算我参加比赛多半也不能脱颖而出。娱乐圈人才济济,又讲究八面玲珑,我实在没什么特别,只怕一不小心,还要得罪人。”
他这样一说,周涛突然也想到,娱乐圈不适合既没有背景又不会来事的人混,陈俞白固然有别人没有的优势,但他不会逢迎人,又长得好,万一真红了,遇上潜规则之类的事,怎么办?一拒绝,只怕真的要得罪人,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周涛连忙打消了劝他往娱乐圈发展的念头,说,“那你至少换个地方住,这里环境太差了,也不安全。”
“好,我会考虑。”
周涛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但一看他澹冶如春山般的笑就让步了,不想拆穿他,心想,我给他多介绍几个好活,等他有钱了,就不会这么委屈自己。
送走周涛,俞白洗漱收拾一番,只睡了不到三个钟头又爬起来,把自己收拾的齐齐整整。
他最近新找了份工作,在娱.乐城里当西点师,上的是晚班,从凌晨到早上六点,虽然辛苦,工资却不少。
到了娱乐城,换完侍应生制服,领班正给大家开例会,经理过来了,说,“陈俞白,你过来,今天不用去大堂。”
俞白从队伍里走出来,安静地跟在经理后头,等稍微走远了点,才问,“赵经理,有什么事吗?”
赵经理笑着说,“好事啊,刚刚当着大家的面不好说,怕那帮小子、姑娘嫉妒你。小陈啊,运气不错,VIP包间的客人进来的时候远远看到你,说你瞧着跟他老同学挺像,今天你就不用去大堂了,直接去VIP包间。”
俞白惊讶,心中升起几分喜悦,VIP包间跟大堂不一样,客人大多是有钱的老板,出手阔绰,有时候一笔小费就能抵个把月的工资。
但他马上想到一件事,迟疑着说,“赵经理,我的腿……客人不会介意吗?”他平时都是坐在大堂的吧台后,客人来了就按他们的要求做点心,或者调点酒,他虽然不怎么会搭话,但是手巧,又有创意,加之他还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模样十分出众,客人们倒也满意。
但是VIP包间不一样,平时去那里的侍应生都是经过反复培训的,不论外貌或者其它方面都是拨尖的。他一个瘸腿,客人看到了不舒服,觉得被怠慢是很有可能的事。
赵经理笑着说,“这个不用担心,我说过了,人家主要是看你跟他老同学长的像才叫你去的。小陈啊,那位客人可不寻常,打他一进来大老板就全程做陪,你可要好好表现,把你平时放在西点上的那些玲珑心思都拿出来。”
俞白郑重点头,默默思考等下要怎么做。
赵经理敲了几下门,门开了,才带着俞白进去。
包间里有不少人,但一点不显得拥挤,歌厅区空荡荡的没人唱歌,倒是摆了几桌牌,打头一桌尤其显眼,身边几乎都坐了漂亮的男孩女孩,殷勤地侍侯。
陈垣就坐在跟俞白打对面的位置,听到响动,抬起眼来。
俞白是见过陈垣的,知道他是这S市里最顶头的那批二代,这就难怪大老板要亲自做陪了。
俞白躬身行礼,叫了声,“陈少。”
陈垣斜着眼睛打量他,那种毫不避讳的赤.裸目光让人十分不适,然而俞白已学会面对,垂眉敛目,端直站着,只作不察。
陈垣笑了笑,突然朝后喊了一嗓子。
“长鸣,你的人来了!”
☆、打牌
休息室的门应声而开,贺长鸣正好从里头出来,因为刚刚打了球,身上出了点汗,便去洗了个澡,这时候头发微微有些湿,整个人身上有种强势却性感的气息。
俞白一见是他,心猛地跳了下,但他不再像第一次碰到他时那样既震惊又无措,恭敬地行了个礼,说,“贺少。”
贺长鸣动作一滞,“俞白?”他的目光快速在俞白那套侍应生制服上转了一圈,然后温柔地说,“之前远远看到,以为只是长的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这时候这家娱.乐城的老板惊讶地说,“怎么,咱们小陈……真是贺少的同学?”
“是呀”,贺长鸣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感慨与遗憾,“多年的老同学了,可惜后来我出了国,再回来大家都忙,就难得碰上了。”
娱.乐城的老板一听贺长鸣的话就知道陈俞白不是一般的“同学”,没点特殊意义,这么多年,谁记的住呀。就是记住了,混成这德性,谁理他呀。
娱.乐城的老板因为贺长鸣的同学在自己手下工作而心情大好,觉得这是一个结交的契机,就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隔了这么多年贺少在咱们维利跟老同学重逢,缘分,缘分啊!小陈,来、来、来,快别站着,一起玩。”又说,“贺少,咱们小陈不会说话,你可要多关照他啊。”
贺长鸣一笑,“我应该比郑总了解他。”
这位郑总心下打个突,马上接道,“那是当然,当然。”
这时候已经有人站起来让位,贺长鸣绅士地拉开座位,对俞白道,“坐。”这位子本是让给贺长鸣的,这些二代少爷,怎么可能给一个小侍应生小糕点师傅让座?他的举动,立即让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俞白。
俞白在众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心却提了起来,他跟贺长鸣虽然是老同学,但七八年不见,实在生疏的很。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他与贺长鸣不适合做朋友。
贺长鸣这个人,爱时视你为珍宝,处处关照,是极佳的朋友。然而一旦翻脸,便干净利落,一点旧情不念。
俞白是怕这种人的,他自己慢热、长情、念旧,一旦接受一个人,便愿意一辈子视之为好友,轻易不能割舍。
但是贺长鸣是截然相反的,他那么强势热烈、积极主动,用戏文里的话说:硬锵锵天地男儿,把那义字当头,白刃可蹈、爵禄可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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