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决意不与你交往时,便如起手剁小排,连筋带骨一刀断,绝不会舍不得,俞白实在是怕了他。
但是这一桌人,他又真的的开罪不起,便垂着眼睛恭敬地说,“我不会打。”
“让你坐就坐,听不懂啊?”陈垣眼也不抬,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见俞白表情僵硬,贺长鸣安抚道,“别理他,要是真不想玩,就算了。”
陈垣把麻将一推,哗的一声响,撩起眼皮幽幽地看人,“你确定不玩?”
这已经是不高兴了,俞白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实在不是故意坏陈少的兴致,只怕你们玩的大,我赔不起。”
陈垣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说,“你家贺少在,还怕没钱供你玩儿?”
贺长鸣本想说陈垣几句,这时候脸色稍霁,温声问他,“是这样吗?别担心,有我呢。”
俞白手紧了紧,最终还是坐下了,贺长鸣顺势坐在他旁边,手搭在椅背上。
他体贴地给俞白讲解规矩,俞白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记性好,规则说一遍确实就记住了,并且能很有主见地选择打哪张牌,不会犹豫不决。他打小练功养成的习惯,不论在哪都坐的绷直端正,即使是在牌桌上,此刻也是笔笔挺挺。此时虽然态度恭谨,处处谦让,又穿着侍应生的制服,坐在一帮出生于膏梁锦绣的二代们中,却一点不落下乘。
陈垣打了张西风。
俞白道,“碰。”
陈垣斜着眼睛睨他一眼,“还说不会,不错嘛。”
贺长鸣掀起眼皮睇他一眼,“打你的牌,少废话。”
陈垣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好,我错了。哎,大家可都注意啦,看我这前车之鉴,别再把咱贺少的心肝宝贝惹了。”
大家哄笑起来,陈垣旁边的小男孩贴着陈垣娇嗔,“我也要做陈少的心肝宝贝。”
一群人于是笑的更加起劲,就连在其它桌打牌的人,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瞟过来。
俞白一只手在桌下握紧,身体绷直,垂着眼睛看牌,像什么也听不到一样任他们笑,心中却十分窘迫难堪。他不明白贺长鸣什么意思,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以贺长鸣在这群人中的地位,若不是他默许,谁敢拿他俩开玩笑?但是贺长鸣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反倒亲昵地点了点他的牌,说,“打这张。”
俞白身子一僵,将那张牌扔出去。
这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
因为白天接了一整天活,又是强度较大的替身戏,到这个点,早已累的倒头就能睡,却不敢表现出来,咬着牙,不动声色地继续打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了。
四点多的时候,贺长鸣在他耳边低声问,“累了吗?旁边有休息室,累的话就去休息。”
俞白这两年见多了肮脏事,在一群豺狼虎豹中,哪敢放松一点警惕,这时候自然说不累,不需要休息。
贺长鸣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但是又打了两回后,他就说,“天快亮了,我就不陪了,各位慢慢玩。”
陈垣看了看表,那意思,也是没了兴致。
这一帮人以他俩为中心,他们表现出想散场的意思,大家便都也识趣地表示不想再玩了。
一群人纷纷站起来,像是约好了似的,贺长鸣与陈垣走在前头,那架势,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气势。
到门口的时候贺长鸣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笑着对陈俞白说,“送你回去?”语气温柔的让人不相信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陈垣哈哈大笑,一挥手,“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有人只怕是懒得搭理我们啦,没见瞧美人瞧的眼睛都忘了眨呢?”
大家哄笑起来,目光纷纷看向俞白,调笑的、嫉妒的、探究的、疑惑的,但无一不认为这一送,他陈俞白就是贺长鸣的人了。
俞白像没听见那些意味不明的笑声,始终垂着眼沉默地站在那里。
很快,原本还热闹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偌大的包厢只剩他与贺长鸣。
他这才抬起头来,恭敬地说,“贺先生,您请。”
贺长鸣一双修长的眼睛犀利地打量陈俞白,俞白与他对视,不卑不亢。
两人静静站着,简直像对峙。
良久,贺长鸣忽然叹了口气,温声说,“你怎么了?跟我也这么客气?”
俞白不说话,他摸不清贺长鸣的底,不知道他的用意。
贺长鸣走过来,他幼时便是一众少年里长得最快的那个,此时更胜当初,身长肩阔,近一米九,几乎将陈俞白全笼在他的影子里。
他抬起手来想摸陈俞白的脸,俞白一下子就躲开了,警惕地看着他。
贺长鸣愕然,皱了眉。
俞白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立刻歉意地道,“对不起贺先……”
“不要再叫我贺先生。”这一声十分生硬,已然是生了气。
俞白薄唇抿成一线,不再做声。
两个人便又进入新一轮的对峙,僵持着。
又是贺长鸣先败下阵,他揉了揉额头,似乎有些头疼,无奈地说,“你还是这样,总是不说话,叫人拿你没有办法。大概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
俞白哪里想到他会道歉,表情微微松动,低声说,“没有。”
贺长鸣笑道,“我知道你生气了,小时候每次惹你,你往往越生气越是不肯承认。”
他突然提起过去,俞白不知如何应对,两人从六岁开始认识,八岁正式建立友谊,朝夕相处了八年,幼时好的简直能同穿一条裤子,可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完全撕破了脸的,并且这八年来,确实谁都没有联系过谁。最初的时候,俞白还能回忆一下,那些美好的、不甘的,但是现在,太遥远了。
贺长鸣又说,“不过现在毕竟跟从前不一样了,在外面那么多年,身上染了些你不喜欢的铜臭气,说话做事的方式你大概也看不惯,刚刚叫你打牌,不过是想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娱.乐城这种地方蛇龙混杂,怕你吃亏,想着让维利的老板知道你我是同学,多少会看我的面子照顾你一点。”
俞白诧异,他实在没想到贺长鸣叫他打牌是这种用意。以为他是故意的,故意暧暧昧昧,让人误会,让他难堪。
可是转念一想,别人若是误会,于贺长鸣而言不过是众多风流史上添了无关紧要的一笔,但是于他,却是好处多多。至少,没人会轻易打他的主意。
俞白抿了抿唇,低声说,“对不起。”
“哎,你跟我客气”,贺长鸣十分无奈,“走吧,我送你。”
俞白推辞,“不麻烦了,我要六点下班。”
贺长鸣皱了下眉,没再多说,只道,“那行,回去的时候小心点,我把号码留给你。”他念了一串数字,却见俞白动也不动,只是干干站在那里。贺长鸣挑了挑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俞白解释,“你的号码我记下来了。”
“我知道,你记性好是出了名的”,他笑,“不过,有来有往,你这是不准备把你的号码给我吗?”
“……不小心忘了。”俞白生硬地解释,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手机,准备拨过去。
“算了,不愿意都写在脸上”,贺长鸣说,“不必勉强。”
俞白面露尴尬,却真的将手机放了回去,“不好意思。”
贺长鸣安慰他,“没关系,我不介意,反正,你们郑总会告诉我的。”
俞白一愣,贺长鸣已经哈哈大笑着走了。俞白一时怔在原地,有些茫然。
那个人原是他最好的朋友,却莫名其妙不再理他,叫他走开。
刚开始的时候,俞白等着他回头道歉,想,一定是误会。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贺长鸣竟真的不再找他,一走了之。
年少时候的自尊心总是格外强,俞白亦不肯低头,不肯去找他……却忍不住放弃戏剧学院,考他的大学。默默关注他的消息,装作不经意地从他学院路过。
同一条路上,贺长鸣呼朋引伴,却永远看不到同一条路上的他。
那时候陈俞白才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友情尤其如此。
☆、茫然
偌大的包间安静的一点声息都没,歌厅区的彩灯幽幽旋转,斑斑阴影随之而动。
俞白一个人愣愣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呼叫机里传来领班的声音,“143、143,143在吗?”
俞白瞬间回神,“在,在1号VIP室整理。”
“那些不用你管了,立即到赵经理办公室来。”
俞白连忙跛着腿,快速向赵经理办公室走去。
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但是赵经理没有坐,他恭恭敬敬地站着。
俞白来的时候,就见赵经理跟领班都低头哈腰,大老板板着张脸训人。
“老赵啊,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们娱.乐城要长久发展下去,需要什么?人才啊。我平时是反反复复跟你们说人才的重要性,你们呢?你们有重视吗?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赵经理惟惟喏喏地应着,领班本来想说,最近物色到了几个漂亮的姑娘跟男孩儿,还没开口,就听大老板说,“像我们小陈,那就是个人才,你看你们,怎么不委以重任呢?”大老板朝门口站着的陈俞白笑着招手,“小陈啊,快过来、快过来,我们正说你呢。”
俞白心下莫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郑总。”
“唉,小陈啊,你这样不行啊,朋友之间客气什么?我刚刚听赵经理说了,你平时表现不错,脑子灵活,做事机灵,我想了下,你这样的人才不能埋没了啊,以后你晚上不用来了……”
“郑总!”俞白吓了一跳,他实在是太习惯这种情景,下一句就应该轮到:相信你在其它地方会有更好的发展,找到新工作,别忘了告诉大家啊。
索性这次不同,老板接着就说,“以后呀,你就给赵经理做助理,上白班,晚上就不要来了,年轻人,年纪轻轻不能就学着日夜颠倒啊!以后跟着赵经理好好干,知道吗?”
这变化太突然,俞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是赵经理比他机灵,立刻就说,“郑总放心,我会好好带小陈的。”
等老板走了,领班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赵经理拍拍他的肩,“小陈,不错啊,这么大来头平时也闷不吭声,好歹告诉赵哥一声嘛。”
俞白这时候大概也猜到怎么回事了,大老板这么做,十有八九是看了贺长鸣的面子。他想起贺长鸣说为什么要拉着他打牌的事,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隐隐也明白,受人恩惠,便不可能再撇的干净。然而,他又确实需要这份恩惠。
俞白不说话,赵经理就认为他在摆谱,心中嗤笑,心想原来先前的老实劲儿都是装的,现在靠着张脸爬上人床了,就开始摆架子。一个瘸子,别人也就是徒个新鲜,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俞白这时候恭恭敬敬给赵经理鞠了个躬,说,“赵经理,我什么都不懂,以后麻烦你多照顾了。”
赵经理愣了下,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你当初就是我招进来的,我不照顾你照顾谁?”
这一磨蹭,走的时候天已经半亮,一片天半黑半白,像是块染色不匀的劣质布料。
俞白在站台等车,体力不济,身子站得笔挺,脑袋却低着,时不时眯两眼。
当助理薪资比西点师傅翻倍不止,而且不用再上夜班,日夜颠倒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白天的时间给占了,跑龙套就没那么方便了,得跟周涛说一声,只能拍夜戏或者周末跑一跑。
而且,俞白没跟人说过,他私心里其实挺喜欢演戏。
不像京剧的庄重,电视剧更丰富更夸张更戏剧,而且因为是跑龙套,演的都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角色,很有意思。他第一次演死尸的时候,甚至偷偷尝了血浆的味道,是糖做的,甜。
当然,这些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周涛要担心,其他人更是会用一种既同情又嘲讽的目光看他。
他自娱自乐,并不想给人添谈资。
至于贺长鸣那里……无论如何是占了他的便宜,他的家教里,君子有恩必报,没有装作不知道的道理,必须找机会谢他。
大概等了十分钟,公车终于来了,这个点平时人不多,今天却歪七倒八坐了一车的小学生,大概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座位所剩无几。
俞白快步上车,司机看了眼他的腿,说,“慢点啊。”
俞白说一声谢谢,投了币,走到后排去坐。
他实在太困,沾位就睡,但是即便这样,也把腰板挺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后是被人推醒的,有个年轻女孩脸色不太好地看着他,冷声说,“麻烦给老人家让个座。”
俞白立即站起来,挪到一边,“不好意思。”
女孩却惊呼,“你的腿……”瞬间满面通红,“对不起,我不知道……”
那老人家也不肯坐了,“年轻人,你坐吧,你脚不利落,没有还要你让的道理。”
附近几个乘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把目光投过来。
俞白面不改色,一手抓着吊环,一手把老人家扶过来,“您请坐。”
年轻女孩咬着唇讷讷道,“真的对不起,我、我再帮你也找一个……”
“没关系”,俞白解释,“不要误会,家里姐姐要开个瑜伽班,逼我给她做学生试教,没想到动作不到位,血流不畅,所以脚麻,走路有些怪而已。”他鲜少撒谎,但是这个谎言讲了太多遍,已能做到面不改色,流利顺畅。
女孩子大松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是……”说着抿着嘴笑起来,“不过你一看就不是。”
老人家也说,“年轻人样子这么俊,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俞白笑一笑,就最近的站下了车。
手机这时候响起,是他母亲的电话。
他母亲很少这样早打电话,心里便很担心是出了事,“妈,怎么了?”
他妈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你这孩子,接到妈妈的电话,紧张什么?我就是人老了,醒的早,再想睡就睡不着了。”
俞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清亮些,“妈,我才二十几,你怎么可能老?不许你瞎说。”
“这么大孩子,还撒娇呀。”忽然咳起来,好一阵才缓过来。
俞白嗓子微哑,“妈,哪里不舒服?”
“能有哪里不舒服?就是要换季了,嗓子痒”,他妈叹口气,“时间真快呀,前两年我还在跟你爸说没见你跟女孩子交往,也不知道哪个年月才能抱上孙子……俞白,我梦见你爸爸了,醒来后觉得,这世事真就像那戏里唱的一样,人生难预料,回首繁华如梦渺,我有时候真怕,一醒过来,你像你爸爸一样突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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