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威廉和在场的明星一样,对每一步流程都心知肚明,这是彩排过的东西。
是的,奥斯卡不仅需要公关,还要彩排,好几遍的彩排。红毯上的走位,进入礼堂后的座位,以及时不时的和台上主持人的互动,这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入围的嘉宾在屏幕上,给出的“自信又不会显得不尊重对手”的微笑表情,他们不知道在私底下练了多少遍,在家对着镜子,彩排对着镜头。在大约什么时间,镜头会大概给到什么方向的谁,参加过彩排的明星,稍微用点心就都会记得。所以,他们真心很少会再有机会,等到在现场时出现失误。
哪怕真的出现失误,故意的可能性,绝对比“我不知道,我是无意”的大。
这些影星,唯一不知道的,就只有在几个入围的竞争对手里,到底谁才会笑到最后。但不管是谁,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喜极而泣”和“恭喜你”的两种表情。
这也是威廉能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好的原因,多练几次,谁都能行。
现场表演的音乐,威廉已经听不出什么新意了,不过,对乡村音乐常青树帕顿的歌,威廉还是很喜欢再多听几次的,那属于百听不腻的范畴。
终于,今晚的高潮,即将开始。
由库克(《乱世佳人》的导演)和维多(《绿野仙踪》的导演),共同念出了今年最佳导演的名字。
第58章 来地球的第五十八天:收获季的第二座奖杯。
“哦,我想,这并不是一个意外的名字。”维多在揭开奥斯卡信封后,伴随着背景音里越来越紧凑的打击乐声,故意吊着所有人的胃口。
库克凑过去看了一眼,笑着接话:“说真的,我已经受够了在奥斯卡上见到这个名字。”
在没人能看得见的地方,威廉握紧了萨巴蒂诺的手,听到维多和库克这么说的时候,大家其实基本就已经猜到他们会念出谁的名字了。未免十拿九稳的事情在最后被晃点,威廉总觉得他必须握住什么,才能稳住心神。
萨巴蒂诺陪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拿捏着握住威廉手的尺寸,既能给予他力量,又不至于让他发现自己恨不能与之融为一体的渴望。
颁奖台上,维多还在继续吊胃口:“不要说的好像你的名字,很少出现在奥斯卡上一样,伙计。”
库克假装一脸的痛苦:“为八位优秀的女演员提供了提名的机会,为我自己获得了五次最佳导演的提名,这可不算什么值得骄傲的成绩,我是说真的,如果和接下来将会被提起的这位相比的话。他仅个人的提名,就是我的总和了,不,加上这一次,比我还多一次。”
“我想我们已经废话和剧透的差不多了,那么,奥斯卡将会颁给……”
“威廉。惠勒,《两杆大烟枪》。”X2。
库克和维多一起对着麦克风大声道,话音未落,他们已经带头先鼓起了掌,他们是真的替惠勒感到开心,还是那句话,同在一个圈子,谁都认识谁。今夜,他们和惠勒不是竞争对手,只是感同身受的老伙伴。大概只有阅历到了某一阶段,才能体会他们那一刻无法言说的心情。
这一次,惠勒依旧没能自己上台领奖,因为就在奥斯卡颁奖晚会的前几天,惠勒再一次进了ICU,又一张濒危通知单被送到了惠勒太太的手上。在此之前,这样的单子,她其实已经见过很多张了,全部都写着她丈夫的名字。她只能捏着它,不断的对上帝祈祷,坚信这一次她的丈夫依旧可以挺过去。然后,他们会一起在事后笑谈,这些被铺展、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张。
在还没有昏迷前,惠勒就决定了要让小惠勒,再次替他上台领奖,他对他说:“你上台后,哪怕我就身在抢救室,你也不许哭,明白吗?我丢不起这个人。”
威廉和小惠勒当时都在惠勒的身边,却无法理解的他意思。
直至奥斯卡真的到来,小惠勒上台领奖,在念感言时还是忍不住的流泪后,威廉才明白了惠勒为什么会那么说。
从威廉的视角来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在维多和库克念出惠勒名字的那一刻,小惠勒激动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威廉就坐在小惠勒的身边,他赶忙也跟着起身,拥抱住小惠勒,为他掩饰失态的情绪。在一个不算短的拥抱后,小惠勒的理智稍微回笼,他放开威廉,快速走上讲台,中途还被麦克风线绊了一下,幸好没摔倒。
威廉听到斜后方不远处有人笑了,并不算太友善的那种嘲笑。
当大家的关注全都集中到小惠勒身上时,他开始再一次紧张,深呼吸也没用,比之前在柏林电影节上的紧张,有过之而不及。
小惠勒挥了挥手上的卡片,试着和现场的众人开个玩笑,缓解一下不断想要流汗的紧张心情,他说:“呃,我的祖父很不满意,我上次在柏林的即兴发挥,所以他提前为我写了这个。抱歉,它太长了,我只能照着念,背不下来。”
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都配合的笑了笑。
直到这里的时候,小惠勒都表现的很不错,因为包括这个笑话,都是惠勒为他准备好的。灾难开始于,小惠勒真正的脱纲演讲。
天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
笑话还没说完,小惠勒就先控制不住的哭了,大概是因为那笑话让他有些触景伤情:“从我小时候起,他就是这样,总想为我准备好一切,唠叨的可怕……”
哽咽着讲话的,小惠勒破音了,脸红彤彤的,一点都不好看。
这才是真正的悲伤。反正绝对不会有电影里,或者颁奖晚会上的那种,连哭都哭的很美的场景出现。
大概是料到了小惠勒的情绪不会太好,所以惠勒这回为他孙子准备的感谢词很短。没几句话,小惠勒就在“谢谢”声中解脱了。他和颁奖嘉宾一起去后台平复情绪,其他人还坐在场下的人,则只是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落下一滴精致的泪”情绪,就快速恢复了,重新全情的投入到了下一个颁奖仪式里。
最佳女配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以及最佳影片。
这就是现实,不是大家凉薄,只是他不是你世界里的主角,你的世界停止了,别人的世界却还在继续。
威廉冰凉的手,变得更凉了下来,他忍不住的问自己,人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生物呢?
当威廉的朋友——去年的奥斯卡影后——菲尔德女士,为《愤怒的公牛》的男主角罗伯特。罗德尼,送去了他获得了影帝的好消息之后,八十八岁的丽莲。吉许,在旁人的搀扶上,穿着亮片晚礼服,缓缓的走上了颁奖台。虽已年过古稀,却风采依存。
也许“吉许”这个姓氏,对在场很多的人来说都很陌生,可对于惠勒和老伯恩斯坦那个年代的人,她却是最美的梦中情人,默片时代的传奇,最伟大的女星之一。
这么说吧,奥黛丽。赫本、玛丽莲。梦露都只能算是吉许后辈的后辈,可想而知她有多老牌。
“能够再次为奥斯卡颁发最佳影片奖,是我莫大的荣幸……让我们来看看都有哪些优秀的影片入围吧。
“《普通人》……
“《矿工的女儿》……
“《两杆大烟枪》,制片人威廉。惠勒,塞缪尔。阿考夫,威廉。塞偌斯。
“《愤怒的公牛》……
“《苔丝》……”
在奥斯卡最佳影片这个申报过程中,一般会允许一部电影报两到三个制片人的名字,排名的先后也不会随便定,它代表了这个人对这部电影的影响力。
塞缪尔虽然没有参与制作,但作为米高梅的监制,他依旧能榜上有名,甚至排在威廉前面。
好莱坞也是个讲究资历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它十分的讲究,这就是为什么奥斯卡的口吻越来越“老龄化”的原因之一。
但不管如何,把这三分之一的宝贵名额,给了只是线下制片的威廉,已经是惠勒不按常理出牌的提携了。从柏林电影节开始,他就坚持了这样申报。
“都是十分棒的电影,十分努力的制片人,如果让我做主,我会给你们每人一个小金人,可惜,我做不了主。”吉许颤抖着道,不是激动的,只是年老了总会有的毛病,“所以,对不起了,其他四部,第53届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获得者是……
“……《两杆大烟枪》,威廉。惠勒!
“让我们再次将掌声献给这位,仍拼搏在电影前线的知名导演,他值得所有电影人学习,他值得最热烈的掌声。”
这一次,上台领奖的不再是小惠勒,也不是塞缪尔,而是威廉。
按理来说应该是名字拍在第二位的塞缪尔的,但他拒绝了。
于是,威廉的show time(表演时间)到了。
威廉起身,轻轻拥抱了一下萨巴蒂诺,然后就步履沉稳的走上了讲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威廉不是不高兴,不是不激动的,只是,他也说不上来,在那一刻,他并没有他想象里的那么高兴、那么激动。
就好像,就好像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他说不上来的东西。
当威廉假装十分兴奋的抱住萨巴蒂诺的时候,他不明白;当威廉上台,面对衣着光鲜的好几千现场观众时,他依旧还是不明白;他自信的开口,准备背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了那种别扭源自于哪里。
这一切都不是该得的。
他不是说《两杆大烟枪》不优秀,不足以得奥斯卡,而是说,这一切的优秀和努力,并不是威廉。
是惠勒,无论是立项、开拍还是到最后的宣传,所有的努力都是惠勒的,甚至哪怕是推威廉到台前,也是因为惠勒。威廉只是这其中的一颗螺丝钉,重要吗?重要的。但却还不足以他这颗螺丝钉,可以大言不惭的觉得,这个奖是他的。
所以他没有想象里的那么激动,但他又是激动的,为惠勒能再次获得奥斯卡。
于是,威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放弃了早就背好的稿子,用仅有的几分钟,开始了脱稿的即兴表演。他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否是对的,毕竟前面已经有一个失败的小惠勒为例子,他还是决定冒一把险。
因为只有这么说了,才能平复他心中的别扭,无数情绪混杂在一起,他也说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他只听到他的嘴巴说:“我只是替惠勒老师上台来领奖的。
“它不属于我,最起码这一届的它,不属于我。这不是谦虚,因为我正准备说,早晚有天,在未来的某一届,它会正儿八经的属于我。
“惠勒老师想要感谢的人,爱德华刚刚都已经感谢过了。
“所以在这里,我只想感谢惠勒老师,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当做是我在对我们自己拍的电影的自吹自擂。”
观众笑了,他们总是很喜欢这样自嘲的幽默。
威廉继续:“有很多人,我想,大概之前都有过这样一个疑问,惠勒为什么要拍烟枪呢?这部电影的故事,与他以往会拍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曾经,我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答应,直至最近我遇到了一些事,我才明白。
“这两件事,不算是什么很私人的消息,大家应该都知道——就在短短不到半年内,全美发生了两起惊人的枪杀事件就发现在我们的身边。
“去年12月的列侬,昨天白天的里根总统,再次保佑总统先生平安无事。
“杀人未遂的凶手,目前都被定性为了精神病。好像一句精神病,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但我不这么认为,惠勒也不。
“这里我们所讨论的,不仅仅是个例,而是广泛蔓延在当代越来越多的冷漠与自私,对生命的漠视,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的整个社会。
“这就是惠勒这次的电影,所想要表达的。他用反讽的手法,让大家看到了纯粹的自私之下,能够引起多么极端与恶劣的结果。而这些自私的人,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上帝在看着。因果循环,天理昭昭。
“惠勒的电影,告诉了我一些什么,也希望它能告诉你们一些什么。
“谢谢。”
当威廉走到后台后,萨巴蒂诺已经出现在了那里,他上前,再一次拥抱住,给他温暖。然后在他耳边说:“其实你刚刚很想骂那些人吧?”
“是的,”威廉点点头,他不奇怪萨巴蒂诺会发下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根本就不太想掩饰,“他们真的很奇怪,一方面绑架着惠勒的名声,说自己和惠勒有多熟,有多喜欢他,崇敬他;一方面却对他的垂危,漠不关心,好像一条人命,还不如一个冷冰冰的奖杯。人类怎么可以做到这一步?!我真的想不明白。”
威廉不是要强迫所有人都必须为惠勒悲伤,但最少,他希望他们能对生命有最起码的尊重。
在β星,他们没有地球这样紧密的家庭联系,却也不会对一个同伴的消失,假装没有看到。
“别想了。因为你再想,现在也无法改变它,不如继续努力,试试看能不能在未来拥有改变它的能力。”萨巴蒂诺带着威廉早早退场,并没有参加奥斯卡之后的狂欢派对,谁也不敢勉强他们。
在回去的路上,萨巴蒂诺对他说:“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希望你能开心。”
威廉不好扫了萨巴蒂诺的好意,但在他心里,他其实是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他此时的心情的。不过,威廉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他这个看起来如何不会挑选礼物的表哥送什么给他,他都会假装一副很喜欢、很惊喜的样子,好让表哥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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