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前方的小战士跑回来:“快点儿跟上,旅长就在前面指挥呢!”
益明县的情况不算差,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是因为有部队驻扎救援,情况好得多,只是因为排水不畅而导致城里的某些地方积水较深。
他们从山上下去,刚好就到了积水深的地方,必须要蹚过去才行,水大约到常跃肩膀的位置。
战士们的救援工作进展得井然有序,他们划着皮艇在水面上运送一些被困住的小孩儿老人,甚至还有工夫抢救一些物资和家禽。
常跃一路蹚过去,正巧有只大黄狗从他面前游过,脑袋上趴了一只猫,看起来悠闲得厉害。
为了防止下午随时可能发生的泥石流,所有的居民都被临时转移到地势较高的县一中体育馆,王旅长也在那里坐镇。
常跃懒得跟武道一起进去,只在外面等,刚才那个小战士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凑过来问他:“外面到底啥情况?有多严重呢?要说这么长时间?“常跃大概说了几句。
小战士给吓傻了:“啥?!那是不是要去护堤?!”
常跃也有点愣了,他一路过来,一直想的是通知人群赶紧转移疏散,没想到还有护堤这一层。
但是以他对部队的了解,他们很有可能……
武道从体育馆侧门走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军官,武道低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而后带常跃走到外面的角落。
“你待会儿和那对父子一起从原路回去,群众都会一起转移。到了市里以后如果火车停了,你就多待几天,但是也别出去。等铁路恢复了再回丰镇,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回秋桐路找你。”
常跃抱臂看他:“哦,你留下有事?”
武道的神情很自然:“旅长说有些善后的工作需要我处理。”
常跃:“比如护堤?”
武道略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回答说:“这是任务,如果……”
“任务你妈!”常跃恨不得把他打死,“这附近的村民都疏散了,就算决堤也死不了人,还有什么好护的?除了拿军功送死以外还有什么?!”
他的话引来了附近军官不悦的目光。
武道也开始变得有些焦躁,他两指掐了掐眉心:“如果决堤,这里的群众财产都会受到损失。”
“三年以后,我给你捐出一座县城来。”
武道的神情很疲惫,这也是常跃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不一样,常跃,这不一样。”
男人的身上就像是压着什么很重的东西,他好像有很多想说,但是最终只能化作沉默。
他说:“只要我能活下去,一定回去找你。”
常跃渐渐冷静下来。
“不用了。”他说,“指不定你那时候就残了,我对残疾人没兴趣。死了更好,我不用还钱,以后赚的都是我自己的。”
武道无声地笑了笑,帮他抹平头发,手滑下去的时候,就像是抚过了他的面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忽然一下针刺般的疼痛从心脏传来,常跃手一下子在背后握紧,但是却没在脸上表露分毫:“别装模作样。”
他们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丰镇到益明,常跃觉得自己奔波了几天,仿佛已可以抵过上辈子几十年浮沉。
他本可以转身就走,就像他曾如何对待所有让他失望的人,但是无论他的精神如何叫嚣着离开,申诉着要放弃,他的身体却挪动不了一丝一毫。
他想再留一下,再留一秒钟,即使已经无言以对,即使从他们见面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永无可能。
有一个军官本打算过来催一句,却远远地就被武道打手势制止了。
常跃:“你快去吧,还有黎民苍生等着你去拯救。”
武道深深地望着他:“我想问你一件事。”
常跃:“说。”
他以为武道要问什么“爱过没有”之类的老套问题,或是问他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转瞬间,常跃已经为这样的问题准备好了几百种最尖刻的说辞,随时准备脱口而出。
但是武道却说:“我想问你,我从湖里过来的时候……”
“你从湖里过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常跃说话很轻,笑得难得温柔,“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没有心情三番两次为你送命,我们玩儿完了,武道。”
“我想也是。”
体育馆的群众接到通知,已经开始陆续转移,其中还包括刚刚入伍,还不满十九岁的新兵。
这是旅长特别命令,他是这么说的,说这些家伙年纪小,留下护堤也是坏事,不如去保护民众撤离,撤离了也就别回来了。
但是其中有一个不听话的,有个新兵蛋子正在队伍外面哇哇大哭,惹得好多群众频频回顾,有小孩儿还跟着一起哭,都乱了秩序,但那新兵的班长劝都劝不住。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武道最后深深看了常跃一眼,大步往那边走去,沉声问:“这怎么回事?”
班长是以前被他带过的兵,连忙过来说了两句。
说是这小孩儿是炊事班的,养了两只狗,现在公狗找不到,就剩母的了,这小孩儿就死活不愿意撤离,非要到水深的地方去找狗。
“因为狗?”武道确认了一下。
班长也觉得很丢人,只用袖子擦擦汗:“是因为狗。”
武道看了那小战士一眼,目光森然得恐怖。
那小战士之前没见过武道,见了他还以为是外面来的官员,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清状况,哭声小了许多。
然而他还是识相得有些晚了,只见武道看也不看得,就从旁边的旅长腰间拔出枪来,动作飞快地拉开保险上膛,阴森森地枪口直对着他:“我就问你一遍,走不走?”
他语调单一毫无起伏,听上去根本不像问句,就是个普通的陈述句。
小战士被吓蒙了,武道连保险都开了,手指就放在扳机上,随时都有可能走火!
哇得一声,他吓得腿都软了,顿时坐倒在地上,抱着剩下的那只母狗痛哭不已。
那母狗和他感情应该也不错,很通人性,它一边用脑袋蹭那新兵的脸,一边愤怒地对武道汪汪叫,像是要誓死保护主人的模样。
“这、这、这,你怎么,哎呀别哭了,你……”
班长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砰、砰、砰三声,闹哄哄的体育馆周围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空洞,望着枪声的来源。
新兵呆呆地坐在地上,溅了满脸的狗血。他傻傻地望着自己的怀里,无法接受这样悲惨的现实:刚才为他出头的那只母狗已经死了,而且死相很惨,连续的三下枪击,如此近的距离,足可以把狗打成对穿。
“如果再耽误整个队伍撤离,我会把你一起解决。”武道将枪还回去,看也没看他,仿佛刚才只是放了两声空枪。
三秒钟后,新兵跌跌撞撞地跑回队伍里,手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
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队伍霎时变得整齐有序起来,默默向县外转移。
常跃站在原地,看着那条死狗摇动了最后一下尾巴,终于死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叶底藏莺姑娘的地雷⊙▽⊙
第29章
跟常跃一起来益明县找人的那父子俩,都高高兴兴地找到了自己的媳妇。
他们撤离的时候满面笑容,逢人就说自己开车来益明的英雄壮举,赢得周围人的一片喝彩。他们老婆和娘也喜气洋洋地看着他们,颇为自豪。
常跃远远落在他们后面,因为一路赶来体力早已不支,他走得比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还慢,磨磨蹭蹭地走在了最末尾。
翻过一座山,就是他们之前涉水而过的湖,绳子还是武道先拉过去的,现在又被当兵的加固过。
为了方便老百姓撤离,新兵们在湖水中一字排开,为他们保驾护航。
刚才痛失爱狗的那位新兵也在其中,非常好认。因为常跃经过的时候,他还在哭鼻子,吸溜鼻涕的声音很响,眼圈红红的。
要在平时,常跃估计也懒得和这种没长大的小孩儿说话。少年人总要成长,方式也许惨烈一点,但效果总是好的嘛。
然而赶巧他经过的时候,被突然涌动起来的湖水一冲,差点儿松开手,被那新兵拉了一把。
一边吸溜鼻涕,那新兵还用带着重重鼻音的声音和他说:“小心一点,这儿水深,老乡。”
常跃忽然有些不忍心。
他看着那新兵,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啥?”
常跃:“那只狗,其实我见过。”
他描述了一下自己在深水区见到的那只黄色的大狗,脑袋上趴着一只花猫,游泳很好。
那新兵听他的描述,一不留神听呆了,无意识地说:“是、是大黄!”
接着,他竟然又哇哇大哭起来:“可是小黑已经死了,大黄还不知道,它如果以后再遇见那个人,说不定也会被杀死!”
常跃回忆了一下那只母狗,真心不算小,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被起了这种糟心名字。
他耐心地泡在水里,等新兵哭得终于消停了,才安抚道:“不会,他不会杀你的狗。”
新兵揩了揩鼻子:“那可、那可说不准。”
常跃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忽然感到身后突然传来一股非常巨大的推力,身后的水像是被迅速抽干,又飞速地高涨起来。
新兵正与他面对面,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后,样子就像是见到了魔鬼。
常跃心一沉,到现在,他根本不用转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幸亏他一直走在队伍最后,现在后面已经没人了,常跃放心地将那新兵狠狠地朝岸边一推:“快走!”
浪头飞扑而来,犹如水中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常跃抬头看了一眼,可惜已经望不到天了,目之所及,只剩浑浊的江水与暗色的波涛。
这一浪下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松开绳子,心想:一次两次都死在水里,自己果然与水有缘。
※※※
“阿跃?阿跃?”
有人在拍他的脸。
“你睁开眼看我一下……阿跃?你别吓我……对不起,我错了,我之前不应该那么对你,我发誓以后不那样了。”
滚你妈的。
“我以后对你好还不行吗?你以后看谁不顺眼,不喜欢谁,我都再不理他们了。你不想我做那样的生意,那我以后也不做了,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不好。
“你想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再也不分开。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我们住在一起……阿跃,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原谅我……我给你买了新的戒指,和以前那只一样……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阿跃,你说了要等我的,你说了要等我的……”
“滚,咳咳咳,滚你妈的远点儿。”常跃睁开眼,侧过身就是一阵猛咳,嘴里一阵腥味儿,刚才说话的那人连忙给他拍背,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下来。
应胜江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常跃深吸了口气,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一棵树下,身下铺了防水垫,周围是**的泥地,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儿。
“这是在哪儿?”
应胜江挥手叫一个手下过来,身材健壮的男人回答:“大概是在益明县外三里多。”
常跃环顾了四周,看到不远处站着七八个保镖模样的人,应该都是应胜江带来的。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地方,居然也有人肯跟他来。
常跃:“几点了?”
应胜江:“夜里两点钟。我找到的你时候还不到一点,你一直昏迷。”
常跃嗯了一声,那一浪来得又凶又猛,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也不知道是幸也不幸。
应胜江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说:“阿跃,我买了新的……”
常跃突然问:“裕丰股份怎么样了?”
应胜江一愣:“我看见裕丰股份突然有点奇怪,然后去找你,你手下新来的那个简良东说……”
“裕丰股份怎么样了?”
“……我找你好几天了,不清楚股票的事情。”
常跃一句废话都懒得说。
他直接站起身来,问了保镖路,就要往市里走。应胜江连忙跟上他:“你还不能走,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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