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信还没什么反应,小豆子已经不快地皱起眉头:“你这和尚怎么见面便说别人撞邪,大过年的招什么晦气!”
柳溪按了按小豆子的肩膀:“不得无礼。大师请继续说。”
摩伽朝柳溪一点头,继续道:“施主近来可是常常觉得身虚体乏且极度嗜睡?”
白素信的嘴角简直要挂到肩膀上。这臭和尚!
柳溪闻言倒是点了点头:“素信近日确实嗜睡,经常连平日最期待的午饭也错过了。”
摩伽深深看了白素信一眼,道:“贫僧略通驱邪除祟之法,望能为这位小施主除了邪祟,好平安过年。”
假好心,真卑鄙。臭和尚!白素信心道。
最终摩伽跟着柳溪回了戏班,白素信被迫与其共处一室,欲哭无泪,如临大敌。
“你想怎样?”
摩伽垂眸捻着佛珠神色莫名:“你害我破了色戒。”
白素信心里“咯噔”一声:“我只负责撩,不负责娶的!嫁也不行!”说着,他悄悄挪到门边。
摩伽抬眸,掷地有声:“冤有头,债有主。”
白素信面如土色,想必这和尚不会放过他了,还是先溜之大吉吧!虽然挺舍不得柳溪的。
他脚下突然发力想一跃而出,却撞上一层结界被反弹回地上,摔得两眼冒金星。而此时,摩伽念起神咒,吵得他头痛欲裂。
“别念了……好吵……”
白素信捂着涨得紧的脑袋,只能抽出一丝神智去思考为什么他会被咒文所扰,而且快要撑不住现原形了。就算捂住耳朵,诵咒声仍旧从四面八方涌进脑海,他忍无可忍,趴在地上红着眼逼视摩伽:“闭嘴!吵死了!”
若不是因为一到冬天他就修为大减,一定玩死这和尚!
摩伽不为所动,诵咒的同时捻着佛珠一步步朝白素信踏过去,木然看着对方痛苦地在地上扭动挣扎。
白素信只觉得此刻摩伽就像一个看惯了家畜垂死挣扎的屠夫,看向他的目光里杀气逼人,哪还有初见时那股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他怎么就好死不死去招惹这么一个记仇的和尚!
“求你,别念了……我、我不行了,好难受!”
烦人的咒文就像有了实体一般,每一个字都扎在白素信骨头里,冷汗浸透了衣衫。他翻滚挣扎了半个时辰,在摩伽深如寒潭的眸光中终于双腿化作黑色蛇尾,将金灿灿的结界生生砸出一个蛛网般的裂纹。神咒虽恼人,但他理智还在,此刻竟有些庆幸摩伽设了结界,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他在针芒般的咒文中强行冷静下来,蛇尾盘踞立直身体,鬓发和着冷汗黏在脸上映衬出别样风情。冰凉的手拢住摩伽捻着佛珠的指尖,眼底泛起幽幽泪光:“色戒破都破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若是不忿,打我一顿便是。”
诵咒声戛然而止。摩伽的脸色登时暗下来,反手握住白素信命门,另一手提起禅杖毫不留情将对方的尾巴死死钉在地上,下手之精准,恐怕已经击碎了骨骼。
白素信疼得扭曲了表情眼泪直飙,没被钉住的一截尾巴挣扎着胡乱拍打地面。
耳畔又响起那该死的咒文,禅杖冷冰冰杵在尾巴上传来连绵不绝的痛痒之感,再这么下去他就真要现原形了。
摩伽冷冰冰地诵着神咒,唇瓣不停张合。
这种时候,只要堵住那张嘴就好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白素信立刻倾身上前吻住了摩伽,顿时只觉脑袋一松,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然而不出片刻,尾巴上的痛感就从蚁行升级为蚀骨,他恼怒起来,也没考虑后果,就咬破舌尖渡了一口血过去,蚀骨之痛果然就停止了,结界也片片龟裂。
他趁机拔出禅杖,幻化人形逃了出去。
小豆子一行人闻声而来,就见白素信扑倒在地的模样,右脚踝上流血潺潺,嘴角也噙着鲜血。
柳溪赶紧扶起受伤的人,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白素信做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挤出几滴眼泪,睁着眼说瞎话:“那和尚哪里是什么高僧,分明是个妖僧!要不是我拼死抵抗,恐怕……恐怕清白就没了!”
而他心里想的却是:这和尚还没法海可爱,真是不禁逗,早晚有一天要栽在他自己的心性上。
摩伽在白素信红口白牙的控诉中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脸黑成锅底,不仅眼底杀气涌动,整个人都包裹在黑气中,果真如白素信所说,像个妖僧。
一行人看着摩伽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敌意和戒备,只有白素信意识到事态有变,他那一口血恐怕让臭和尚破了杀戒,摩伽恐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一语成谶。
“啧,欠你的。”
白素信手掌一挥,除了摩伽以外,其他人都陷入昏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色戒色戒,有色不戒。
红尘红尘,颠倒鬼神。
善恶不分,千奇百怪。
六根不净,哎呀出家人。
——《青蛇》
第3章 心魔
白素信贪玩下山,只是想看看人间的喜怒哀乐和恩怨情仇,并不想沾染杀孽,他也不能杀人,否则就会像白素贞一样被关进雷峰塔。
当初摩伽放过他,也正是因为他是干净的,可惜他临走前做了多余的事,现在更是害人犯了杀戒,恐怕已经在摩伽心里种下了入魔的种子。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摩伽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有点差。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大雪,从上空望下去,白雪衬得灯笼更加喜庆,各家各户都陆续开始放鞭炮。而此刻,白素信正忙着将快要走火入魔的摩伽引开。
摩伽身缠黑气对他穷追不舍,他却由于失血过多愈发困乏起来,飞行的速度越来越慢,看起来随时都会从空中掉下去。
“作孽呀……”
白素信懊悔不已,他怎么就这么嘴贱呢?为了逞一时之快去亲一个和尚。
在热闹非凡的鞭炮声中,他掠出城门跑进一片荒无人烟的地界——在这种地方斗法,就算再激烈也不会有人注意,况且第二天大雪也能覆盖痕迹。
只是不能跟柳溪他们过除夕了。这可是他来人间过的第一个新年。
“哼,臭和尚。”
摩伽提着黯淡的禅杖站在白素信对面一言不发,黑色的身影在一片素白中格外显眼。白素信站立不便,所幸将双腿变回蛇尾,漆黑的尾巴尖在身后招摇乱舞,然而他并没有展开进攻。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
“摩伽,控制心神,别让心魔趁虚而入。”
摩伽恍若未闻:“你先破我色戒,现又破我杀戒,我要收你。”
说着,周身黑气更甚,禅杖上的铜环哗哗作响,妄图驱赶缠绕周身的黑气。
白素信向前挪了几步,甚至放松防御姿态:“好,我给你收,你先冷静。”
姿态摆得落落大方,天知道其实他此刻异常想要落荒而逃。摩伽的反应却不如人意,这杀气冲天的样子哪像是要收他,分明是想杀他,而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妖孽,受死!”
白素信一惊。一到冬天他的反应就会变慢,还没反应过来,摩伽已经掠至眼前,五指曲成鹰爪掐住了他的咽喉。他反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直接用禅杖捅,否则他就已经死了。
白素信挣扎的模样照进摩伽眼里,让他感到心底陡然升起一阵快意,并且毫不吝啬地将快意表现在了脸上,看得白素信背脊发凉。
这和尚怎么这么容易堕落,跟未经世事自尊心脆弱的白莲花似的,看来只能试试清心咒了——以前师父怕他控制不住心性,逼着他每天背十遍清心咒,想不到最终的用场竟派在这里。
他剑指点在摩伽眉心,艰难开口:“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咋日方隅,今日佛地,普庵到此,百无禁忌。南无普庵祖师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摩伽真的就放松下来,看他的眼神也清明许多,只是掐着他脖子的手就算卸了力道也仍旧不愿松开。
是有多想杀他!
“……醒了?”
摩伽没反应。
白素信便拿冰得跟雪似的尾巴尖搔了搔对方脸颊,力道极轻,摩伽却触电般退开,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罪过。”
他自己也不知怎的,见到白素信一副轻佻模样,什么涵养戒律统统都抛诸脑后去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他要白素信跟他一样痛苦。
当初在钱塘初遇白素信,他本想,即是妖怪,就捉拿了来镇压到塔下,没想到金钵竟不收他,白素信也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作恶一心向善,于是他便信了。谁知这孽障如此恶劣,竟害他破了色戒!
当初师父说他心性未定,此时出山还尚早,他不听,以为自己修为在身心有如来,只管收妖便好,却忘了妖魔鬼怪都是会使坏的。
被白素信亲了一口之后,他就魔怔一般,打坐时常回想起这件事,害他险些走火入魔,一怒之下在佛祖面前一连忏悔了十日,这才逐渐摆脱了心魔。经此一事,他才明白师父所说的“因果”之奥妙。
因无缘,则不果,机不投,因不果。
他不稳的心境是因,白素信的顽劣是缘,心魔便是果。说到底是他心境不稳难以沉浸,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险些堕入魔道。
他本想亲手了结了这孽缘,然后回金山寺向师父请罪,再修心十年,谁知心魔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本来尚能堪堪压制,白素信那一口血彻底让他失去理智乱了方寸。
而罪魁祸首明知后果,还在那儿摆着无辜的模样尾巴乱晃,叫人越看越想收他。
摩伽默念佛号沉淀心绪,虽说很想收妖,但白素信到底不曾犯下罪孽,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此事因你而起,原本想把你关进塔中受惩戒,但念你到底心性纯良,跟我回金山寺静修三年,此事便作罢。”
又是一个金山寺出来的和尚。
白素信撇嘴:“静修三年便可?你的心魔没事了?”
“心魔之事我自有定夺。你天性顽劣但并无恶意,静修三年是为磨去你的戾气,免得再祸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对于心魔,摩伽选择避而不谈。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要回去问了师父才能知道。
而白素信对于静修的事心里还是非常抵触的。他在师门的时候就到处招猫逗狗的闲不下来,一千多年不知挨了师父多少训,也没见安分,这次若是去了金山寺,他怕不是他拆了金山寺,就是摩伽忍无可忍把他丢进雷峰塔。再者,在寺庙里静修,就要吃斋念佛早课晚课,光想想就头疼。
但是他理亏在先啊!
去还是得去的。磨叽了半天,他还是先给摩伽提了个醒:“你知道的,我这人比较贱……静不下来。”
“……”
虽说出家人菲薄他人不好,但摩伽还是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道:“无妨,我看着你,雷峰塔也会看着你。”
白素信背脊一寒,这是一旦不安分就关小黑屋的意思吗?恩……真到那时候,大不了跑了便是,反正摩伽也不一定打得过他。谁叫他自作孽呢?
“那好吧……”白素信暂且应下,看一眼天色,话锋一转,“今日除夕啊!我们先回去过年吧,还来得及。”
城里“哔哔啵啵”的鞭炮映红天际,每家每户都其乐融融,陈酒醇香顺着冬风钻进白素信鼻子里。他扭了扭尾巴化回双腿,当即“哎哟”了一声。
到了冬天本就腿软,受伤的腿落地也是很疼的,因此他毫不犹豫撑住了摩伽的肩膀,报以歉意的微笑:“劳驾,扶一下。”
摩伽倒没什么微词,毫无芥蒂地扶住对方的腰,反倒是白素信明显哆嗦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摩伽无声看他,解释道:“我怕痒。”
摩伽不以为意,稳稳扶着白素信往城里走。
两人算是和解了。
白素信:“诶,你今天念的什么咒这么厉害?”
“禁神咒。”
“那不是镇压妖兽用的咒吗?”
“恩。”
“……”白素信毫不吝啬大翻白眼。他分明是神兽!
摩伽将人送回戏班小院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鸣响禅杖,昏睡在地的众人都悠悠转醒。白素信只得撒大谎,说自己是邪祟上身才诬陷禅师是妖僧,现在邪祟已除,误会也解了。
原本也不打算走的摩伽被留下一同过年。
“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白素信向摩伽举杯,两人气氛和平地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接着,他又转而用真酒一一敬了柳溪等人,感谢他们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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