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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人记——叶敏敏

时间:2016-09-26 20:06:26  作者:叶敏敏

  陈鸥拿出行事历,说:“每天我可以带孩子到公园玩一个小时。”
  杰西卡很有经验地说:“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在幼儿园呢,公园里只有一群婴儿车。”
  尼斯飞奔过来,投到陈鸥的怀里,小脸因为剧烈活动累得红扑扑的,交给他一枚院子里的树叶。
  “叶子!”他满怀渴望地抬头看着陈鸥。陈鸥亲了亲他的额头。尼斯欢笑拍手,猛地推开陈鸥又跑远了。
  杰西卡看着陈鸥:“而且他几乎不和你我之外的人玩。”她中肯地指出来。陈鸥沉思,这确实是个问题。
  陈鸥决定试着带尼斯走出家门。周末,他和杰西卡准备了一大堆食物和水,带教授、马丁和尼斯开车到了郊野公园。公园远离市区,景色平常,游人很少。但它有一条海堤,可以望见无边无际的海面。
  陈鸥与马丁负责搬运食物与水,杰西卡负责照料尼斯。教授独自望着大海。尼斯第一次来到这么宽阔的户外,欢喜得疯了,撒欢儿一样到处跑,杰西卡几乎抓不住他。
  “让他离海堤远一点儿!”陈鸥远远冲杰西卡喊。
  陈鸥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自从收留了尼斯,他的休闲时间都奉献给了这孩子。教授微笑着看着陈鸥躺在地上伸懒腰,说:“我好久没听你念诗了。”
  陈鸥接过教授手里的诗集,念道:
  “啊,让我看见你,在所有我去的地方!
  “假如凡俗的美点燃灵魂的火种,
  “你的光辉将暴露它是多么黯淡;
  “欲`望为你熊熊燃烧,似曾在天国的风中。”
  他停下来,不放心地侧耳听听动静。
  “杰西卡他们哪里去了?”
  教授冲他皱了皱眉头。他继续念:
  “你用时间把我拴住,堵塞了通往极乐的路,
  “我驼背体衰,被罚判无止尽的徘徊,沉重肉`体的束缚,没有宽恕。
  “我怎样才能从这样的生活逃出!”
  他又停下来,心里有些不踏实。
  “我还是得去找找他们……”他开口道,猛地停止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带着杰西卡与尼斯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杰西卡的朋友,毕业后就没见过她,恰好遇到,就多聊了几句。”
  杰西卡的脸红红的,目光不敢与陈鸥直视。男子没有久留,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几天后,杰西卡找了个机会和陈鸥单独谈话。
  “我得走了,”她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我全家决定搬去邻州。”
  那个人是路易斯集团的一名成员,对杰西卡倒是真心,但妻子很强势,家族背景也很深。他不可能离婚。
  陈鸥仔细端详着杰西卡,她眼睛有哭泣的痕迹。
  “要是我能……”他开口道,但被打断了,杰西卡很快地道:“不!我能照顾自己!”
  她上前抱住了陈鸥,轻轻吻了吻他。陈鸥一动都没有动,满怀沮丧和无奈。尼斯站在旁边,歪头打量着他们。
  杰西卡走后,陈鸥一连几天郁郁不乐。教授开导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基因密码决定性格,性格又决定了命运。说起来,你准备怎么安排尼斯的学习?”
  杰西卡不在,没人教尼斯读书习字了。
  陈鸥试探地问教授:“您能教么?每天就只一会儿,教他说几句话,几个字。晚上我回来再好好教他。”
  教授用力“哼”了一声,表示对这个任务不屑一顾。
  三天过去,管家马丁向陈鸥告密,教授在教尼斯读弥尔顿。
  “造物主,
  我曾否请求您,
  用泥土
  把我塑造成人?
  我曾否恳求您,
  引领我出黑暗?”
  陈鸥无奈地说:“随教授高兴吧。”只要这一老一小合得来就行,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前两段印象中应该出自《米开朗基罗诗选》,因为手边没有资料,待查到后补全版本等。

  ☆、回忆

  聪明的尼斯很快发现教授和陈鸥、杰西卡最大的不同:教授不喜欢他。
  杰西卡教他读书时,会拿着图画书耐心给他讲一遍故事,再一个字一个字教他朗读,讲给他字的意思,最后教他用笔写出每一个单字。
  功课不复杂,而且他喜欢杰西卡软绵绵充满惊喜的声音。为了得到她在自己额头鼓励的一吻,他耐着性子跟杰西卡反复练习几个简单的词汇。
  杰西卡走后,教授接手他的教育,读了三天弥尔顿。
  “陈鸥七岁时能完整背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教授看着书道,一眼都不看他。
  尼斯不知道莎士比亚和十四行诗是什么,但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嘲讽他不如陈鸥。他拼命记忆着听到的每一个音节,尽管丝毫不明白其中意义。晚上,陈鸥看着他的眼神非常复杂,心疼,无奈,以及愧疚。
  “就当替我陪教授聊天。”陈鸥在他耳边低声道,“功课不必勉强,我知道你其实很聪明。”
  教授很早就休息了。每天晚上,陈鸥拿一个白纸本子,画出天使和伊甸园,将白天的课程再讲一遍给尼斯听,念诗的嗓音就像银质蛋糕刀与白瓷骨碟相碰发出的泠泠清音。
  第四日,尼斯执拗地不肯下楼用早餐,陈鸥好容易给他穿上衣服,他又脱下来扔在地上。教授在底下喊:“陈鸥!你马上要迟到了!”
  陈鸥亲亲尼斯面颊,问:“怎么了?”
  尼斯不说话,他向杰西卡学来面包香肠胡萝卜,向教授学来天使魔`鬼伊甸园,那些词汇不足以描绘厌学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
  陈鸥叹了口气,俯身抱起尼斯。他向实验室请了假,在家里陪尼斯听教授讲《弥尔顿》。这天尼斯比平时活泼得多,没听一会儿课就闹起来,放肆地爬到陈鸥怀里,小脸紧紧贴住他的面颊。管家马丁端来茶点,笑着说:“这孩子只亲近你。”
  享受爱的孩子才有资格任性。陈鸥说:“惯得他。”但他搂着尼斯温暖的小小身体不放,装作没有看见教授阴沉的脸。
  教授草草结束午饭上楼休息,平时他会在落地窗下晒一会儿阳光,享受餐后咖啡。
  陈鸥发愁,一老一小都擅长冷暴`力,他夹在中间,可怎么办?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马丁说:“还是得找位专业幼儿家庭教师。”
  他们登过广告,但大部分来应聘的人都觉得尼斯是智障儿童,因为他七岁还不太会说话,认不得几个字,甚至连表盘都不懂得看。陈鸥不能责怪应聘者有偏见,他自己七岁时在学游泳,拉小提琴,随教授旅游增广见识。
  陈鸥带着尼斯去找学前亲子班老师布鲁克夫人,按照事先编好的故事说:“尼斯出生后就被送去乡下,刚刚接回来,不适应接触陌生人,也不太习惯城市生活。”
  布鲁克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尼斯的肩膀,说:“大家都会帮助他。”
  两人随意聊天,放尼斯小朋友四处走动熟悉环境。然后就出事了。
  小桌子小椅子,小秋千小木马,小篱笆小盆栽。所有的东西都小巧玲珑,和尼斯的身高很搭。他好奇地东张西望,不知不觉走到一群正在做游戏的孩子们面前。老师抬头看他,孩子们也抬头看他。
  “你是新来的小朋友吗?”老师笑着问。
  他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回答。
  “是不是哑巴?”一个小男孩道。
  “可能是傻子。爸爸说傻子长得都高大。”另一个小男孩说。
  小朋友们哄笑起来,老师带着温柔的微笑制止,不过并没有效果。尼斯感到了汹涌而来的恶意。
  他看了看小朋友们,掏出一大块糖,掰了半块放在桌子上,另外半块放进嘴里。
  越是家庭背景好的孩子受到的管教越严厉。为了保护牙齿,维持健康体重,家长都会严格限制孩子摄入糖分,除了陈鸥。作为毫无经验的爸爸,陈鸥完全没有意识应该限制尼斯吃甜食。
  没有哪个小朋友不喜欢糖,更何况还有尼斯津津有味地在面前示范。小朋友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老师看了看糖果,是很昂贵的一种,她从来舍不得给儿子买。这个请人吃糖的孩子要么家里有钱很大方,要不就是傻。
  说话的两个小男孩是这群孩子里最有背景的,否则也不会首先嘲笑尼斯。像这样的孩子,在这样的年纪,很少懂得什么叫礼让。离尼斯近的一个孩子先抢到了糖,脸上就立刻挨了另一个孩子一拳。
  布鲁克夫人和陈鸥循着震天哭声赶过来,发现一群孩子打成一团,尼斯嚼着糖果看热闹,
  布鲁克夫人分开打架的小朋友,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老师汇报了事情原委。陈鸥摸摸尼斯的头。教授确实给小朋友读过一篇古代东方寓言《二桃杀三士》,但这么快就能活学活用?应该是巧合吧?他有些不敢相信,能确定的是尼斯智力水平确实很高,完全不像一个被野兽带大错过黄金成长期的孩子。
  嘲笑尼斯的两个小家伙嚎啕大哭。布鲁克夫人把陈鸥和尼斯送出门,暗示陈鸥不必将孩子送来了。
  陈鸥谄媚地问教授:“能不能先教孩子识图认字?只要过几个月顺利进入小学就行。”
  教授不关心尼斯,却是极心疼陈鸥的。为了尼斯能顺利上学,陈鸥已经好几天睡不着觉了。教授两眼翻向天空,默许尼斯随自己学习。
  然而尼斯不高兴了。
  他不喜欢教授,喜欢陈鸥。陈鸥不陪他,他觉得受了很大委屈。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中心。
  陈鸥小时候也调皮,但他早慧,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教授亲生,因此淘气起来有分寸,会看大人脸色。教授觉得他格外招人疼。轮到尼斯,首先他分去了陈鸥大部分注意力,这让教授看他很不顺眼;其次他淘气带着一股撒野的劲头,像灵智未开的野兽。教授的耐心早给陈鸥耗完了,就觉得尼斯蠢笨,不可造就。
  尼斯的智力和敏感超出教授和陈鸥了解。教授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这个年龄的孩子面对不喜欢自己的人,本能的保护反应就是逃避。因此尼斯又开始抗拒读书。但这次陈鸥决定不再惯着他,把他强行挟持到楼下去面对教授。
  最终结果,尼斯换了方式来消极抵抗。
  他沉默,面对教授的讲解,他不提问,不回答,不反应。
  教授不强迫他,只是把一页页书在他面前翻过来,一行行字指给他读出来。尼斯心里想,你讲你的,我不听。
  给他食物,他就吃。给他水,他就喝。让他午休,他闭上眼睛。但他再也不肯说话,不肯反应,像一只缩进壳里的小海龟。
  管家马丁纳闷地问:“尼斯这些日子怎么这么听话?”
  陈鸥近来为了攻克一个实验难题日夜泡在实验室,家里统统交给教授和马丁,每天三个电话,先问教授再问尼斯,听说一切正常,尼斯也老实听话,还窃喜家务终于步上正轨。
  他哪料得到尼斯这个年纪的孩子老实听话就是最大的反常。
  两个月过去,终于解决掉实验难题的陈鸥憔悴万分地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个坏消息:尼斯可能得了自闭症。之所以是“可能”,是因为心理医生说发现得早,还有机会挽救。
  但教授、陈鸥和马丁都清楚,像尼斯这种返回人类社会不久的孩子,与人交流本来就存在困难,得了自闭症是雪上加霜,痊愈可能性远远低于平均水平。
  陈鸥头上青筋突突直跳,眼睛血红。他谁都不看,抱着孩子回了自己卧室。尼斯闭着眼睛,和他接触的肌肉是绷紧的,很明显戒备着他。这让他更加忿怒。
  陈鸥轻轻哼着歌,背着尼斯在卧室里不停走动。七岁的孩子已经很沉重了,陈鸥整整两个月都泡在实验室,体力下降很厉害,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但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尽管有些踉跄,有些歪斜,还越来越慢,他依旧不停走着,直到孩子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直到背上鼻息沉沉。
  教授坐在楼下沙发里,面前的茶是凉的。马丁生他的气,早忘了给他换茶。
  他不在乎马丁,但他不能不关心陈鸥。他还没见过陈鸥发火。在他记忆里,陈鸥永远温和耐心,永远聪明灵透,受了委屈也不急不恼,整个人就像羊蹄甲花瓣一样安宁明净。
  教授后悔了,他不晓得一时轻忽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一个活泼好动的孩童因自己变得呆呆傻傻,但凡有点人性都受不了。更何况,他的疏忽还重创了最疼爱的陈鸥。见到伤心愤怒的陈鸥,他的心随之砰然粉碎。
  教授沉思着,屋里坟墓一般寂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灵魂已经从陈鸥变成了尼斯。尼斯不再笑闹,屋里的生气和希望荡然无存。他几乎能够看到家庭解体的未来。
  研究基因科学,多年行走于法律及道德边缘的教授,第一次因恐惧而微微战栗。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陈鸥下楼来了。教授没有回头,尽管他背脊因为紧张而挺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深爱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质问。
  接着,他感到脖子上缠了两条胳膊,陈鸥从背后搂住了他。
  他最爱的孩子伏在他背上,无声哭泣。他没法回头,觉得心脏被交替浸在沸水和冰里。
  

  ☆、现实

  
  马埃尔向路易斯集团现任董事长,同时也是他的亲生父亲汇报:“陈教授十分顽固,我们得到研究所股份的可能性不大。”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瓦根第死得不是时候,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一个穿着灰色真丝睡袍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朝远程虚拟会话系统中的儿子微笑。他目光犀利,黑白参半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露出与马埃尔相似的面容。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依然是十几年前陈鸥与他在公园里相见的模样。
  詹姆斯·路易斯,这年五十五岁,担任路易斯集团的董事长已经超过十年,是这个世界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与发妻亦即马埃尔的母亲分居多年,双方均无意离婚。他精力充沛,在所属的网球俱乐部是王牌选手,与网球世界冠军保持着一周两次的私人训练安排。
  马埃尔注视着父亲矫健地走下窗边台阶,来到电脑前翻阅资料,心里泛起一阵妒忌。路易斯集团是家族企业,但董事长的席位并非世`袭制,马埃尔必须在四十岁前,向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九名董事证明自己的眼光、能力和胆识足以成为这个经济帝国的掌门人。他拼命学习父亲的一切,无微不至,甚至包括风度,穿着,以及择偶品味,却日益觉得离父亲掌控的权柄越来越远。
  “为什么我们非要入股陈主持的基因科学研究所?”马埃尔问。
  詹姆斯向一支高脚水晶杯里倾了些酒。
  “这要从基因科学的发展说起。”他晃动着酒杯,望着金黄色的酒液。
  “在所有自然科学中,没有哪个领域在探讨人类生存意义上的作用能与基因研究相比,也再没有哪个领域像基因研究一样,发展的速度并非受限于科学家的工作,而是全人类的伦`理道`德等认知水平。这意味着,航天、能源、电子等领域的天才们一次又一次震惊世界的时候,在基因科学领域,这个社会的顶尖头脑却需要听从平庸者的指挥,让庸人告诉自己应该研究什么以及怎样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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