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稚嫩娇弱,众人一怔,那竟是个瘦弱的女娃儿。禾儿面上全无惧色,转身笑道:“师兄,别来无恙!”决明子上下好一番打量,喜道:“禾儿!你竟长得这样打了!几年不见,鼻涕虫竟然成了美人儿了!好!好!”
禾儿也笑得开心:“师兄还是和从前一样混帐!”
决明子又道:“这几年,可有再失眠?”
禾儿笑而不语,转身向众人道:“毒是我做的,你们不要为难我师兄。你们想怎么样,尽管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挡在决明子身前的,是一个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迟疑间,头顶翻越进来一个少年。少年身形消瘦面目清秀,一对眸子清澈如水,正是涂清澈。
涂清澈将禾儿护在身后,当看到禾儿身后满脸笑容的决明子时,不由得紧紧蹙了眉头。禾儿忙道:“大哥,这是我的师兄,决明子。”涂清澈充耳不闻,向身前围在一起的人厉声喝道:“乌头帮的众位,你们的帮主慕容舒已经被我杀了!你们应该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中‘百日骨香丸’的毒,如果你们执意纠缠不休的话,涂某定当奉陪!”
这话恰如火上浇油,众人听说慕容舒死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个个神行愤怒,各个摩拳擦掌,要上前拼命。
慕容霜与端木闻玖眼见形势紧张,又听见涂清澈的声音,四目一对,也跃近前去。哪知,尚未站稳脚跟,前面那个红衣女子就朝着涂清澈的胸口挺剑刺去。“哐当~!”,端木闻玖将红衣女子的剑打在地下,顺势将快要刺进红衣女子眉心的慕容霜那银链挡了回来。然而那链子上的勾刺还是刮伤了红衣女子的脸,红衣女子惊声尖叫,捂着脸倒在地上。
慕容霜向众人道:“慕容舒是我杀的。不要磨蹭,你们一起上吧!”
端木闻玖高声道:“各位不要冲动,还是快快想法子解毒才是!”
忽然,后面一个汉子道:“罢了,杀了恁们有甚用处!我的老娘啊!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那汉子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人群中又有几个哭出声的。
一阵笑声响起,决明子微一躬身拉着涂清澈的手腕往后一拖,又拨开挡在前面的端霜二人,看着面前神情各异的人们,拍手乐道:“你们哭什么!这毒又不是不能解了。我自己解毒需要半月,这下我师妹来了,我们两个一起给你们解毒,那还不是三两天的事。若是解不了,让我师妹再给你们做一堆药丸,给你们续上百日的命便是了!哭什么嘛!”
他这话说得难听,却句句在理。众人转悲为喜,霎时间一阵恳求声。
“众位”账房先生浑厚的声音,“一个时辰后,请携请柬赴后院大堂,乾坤乾大侠有要事相商。”
看来这武林大会要提前开了。众人听见乾坤回来了,个个像吃了定心丸,又得了决明子解毒的承诺,全都安心散了。
慕容霜拉住涂清澈好一番打量:“你怎么在这里?”涂清澈笑道:“说来话长。”端木闻玖见他身体尚安心中欢喜,又埋怨了他几句不告而别的话。涂清澈又为他二人引见了禾儿:“舍妹,禾儿。”决明子扶着慕容霜的肩哈哈大笑道:“我师妹什么时候成了你妹妹了?!”涂清澈并不看他也不答话,拉起禾儿就走。决明子毫不在意,揽住慕容霜的左肩道:“走,我们去开‘武林大会’去!”
端木闻玖冷不丁落了单,也跟上前去。走了几步,看到人群中那个红衣女子还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了身,又转回来帮了一把。那红衣女子瑟瑟发抖,抹着面上的血犹自道:“我要去见乾坤!”端木闻玖见她左边脸颊刮伤一大片皮肉,幸好没有伤到双目,便安慰道:“姑娘你还是先上点药包扎一下伤口再去吧,这里是乾坤的家,他走不了的。”红衣女子渐渐镇定了,看着端木闻玖出了半刻神,跪倒在地连连拜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端木闻玖忙扶起她来,愧道:“该是我给姑娘请罪才是。”红衣女子叹道:“叶眉已无大碍,公子请回吧。”
端木闻玖别了那红衣姑娘,几步追上众人。他向慕容霜道:“晚霜,你以后出手不要这么重。方才若不是挡了一下,那姑娘早该没命了。”
慕容霜不以为意:“若不是方才我出手,涂清澈早该没命了。”
涂清澈记起叶之洋说过这两个女子不好惹,又一想到她们是为慕容舒卖命的人,也恨恨说道:“量她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禾儿与决明子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他们在研究解毒的事。禾儿道:“师兄,你不该跟他们夸下海口……你又不是不知道,解这些毒,最重要的是集齐那些稀奇古怪的药草,他们那么多人中毒,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去哪里找……”
“药草的问题,二位不必费心,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账房先生笑道,“救人要紧,这两天要辛苦二位了。”二人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就站了个捧着书墨的老头儿。账房先生笑道:“可否先告知二位都需要些什么药草,老朽这就先去准备着。”
决明子朝禾儿点了点头,禾儿接过纸墨,列了满一页的药名。决明子扫了一眼,铺开另一张纸,又列了满一页的药名。账房先生称谢而去。
禾儿看到决明子另列的那一页药名,心中大为不解。决明子朝涂清澈看了一眼,低声笑道:“他病得很重。就算我方才不拉他的手腕,只凭看也是能看出来的。”
☆、请柬的事稍后再议
五人由账房先生领着,一路到了大堂后的内室。内室只有几名仆从,并不见乾坤。账房安排了座次,便吩咐看茶。
不多久就有一个小丫头迈着俏皮的步子上来奉茶。她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笑盈盈捧着茶一边走一边偷偷地瞧,在经过涂清澈时险些摔倒,幸好被他眼尖拉了一把。
涂清澈见慕容霜跟前是一盏紫砂杯盛着碧绿茶水,嗅着茶香取笑道:“‘洞庭山有茶,微似芥茶而细,味甚甘香,俗称吓煞人’,这茶是碧螺峰的绝品,‘形美、色艳、香高、味醇’,这茶果然跟你是绝配,不错不错!”
端木闻玖探头瞧了瞧涂清澈面前的茶,也笑道:“白茶。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所造止于二三胯而已。芽英不多,尤难蒸焙,汤火一失则已变而为常品。须制造精微,运度得宜,则表里昭彻如玉之在璞,它无与伦也。’以白茶喻涂兄弟,妙哉!”
禾儿看他们说得有趣,便指着自己与决明子跟前的茶笑道:“这两杯龙井又怎么说?”
端木闻玖笑道:“‘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啜之淡然,看似无味,而饮后感太和之气弥漫齿额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这是在夸禾儿姑娘你呢。”
涂清澈哂笑道:“同为龙井,一为明前,一为雨后。‘明前龙井’又名‘女儿红’,这‘明前茶’的叶片是未曾婚嫁的女子用双唇采下来的,这一杯茶里还不知有多少女子的唇香呢。乾大侠果然会投其所好!”决明子知他是在讥讽自己却不着急分辩,反倒笑得开心不已。
端木闻玖的茶上得最晚,众人一看,见一只名贵青花玲珑瓷杯里盛着的竟是一杯清水。五人皆拊掌大乐,都道拟得好。
未几,一个男子面带微笑疾步而来。他穿一件利落简单的布衣,身量样貌尽皆普通至极。端木闻玖正猜测他的身份,听见决明子向慕容霜低声笑道:“他就是乾坤。”
乾坤拱手笑道:“久闻五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乾某外出将还,怠慢之处还请见谅。眼下正有一见着急的事情要办,等这事了了,乾某定亲自谢罪,与诸位把酒言欢。”
乾坤客套完毕,又拉了决明子与禾儿商量解毒之事,将武当峨眉几大门派送来的东西给他们一一看了。决明子与禾儿好一通忙活,又写了一张药单出来,由账房捧着出去抓药了。
乾坤又将武当六人,昆仑四人,峨眉一人以及少林两人并涂清澈五人一齐请到了大堂。他脚步不停地安排着,一个时辰很快过去,账房先生也领着几个小厮回来了。这时门外一阵喧哗,先前那些接到请柬的派也都陆续来到大堂。
乾坤立于堂上,朗声道:“诸位,乾某从未写过请柬邀各位前来开武林大会,也从未想过要当武林盟主,这件事中间多有波折,乾某必会一追到底,彻底查清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乾某的客栈之内,有许多江湖好友武林同道身中剧毒卧病于床,乾某心中痛惜不已……”
涂清澈见来者之中,竟然有一个面容僵硬的熟悉面孔混在其中,他来回瞧着慕容霜身后的琴囊和端木闻玖身后的长剑,口中快要滴下口水来,看到自己在看他,正冲调皮地眨着眼睛。叶之洋笑嘻嘻地看着成为座上宾的涂清澈,眼神又骨碌碌地跑开。在乾坤身边的是少林的两个小和尚,武当的六个小道士,昆仑的的几个紫衣姑娘,峨眉掌门司徒白的入室弟子应竹修。这一阵仗,皆是名门正派,这是挑明了告诉大家几大门派都是站在乾坤这边的。几个小鬼倒不可怕,可若是与这些门派结了仇,那可真是不好收场。
果然离门不远,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他气冲冲走上前来,口中骂声不绝:“乾坤你这个不要脸的贼人!躲了爷爷两日才出来,原来是搬救兵去了!你把少林武当峨眉昆仑这些人找来是来唬哪个龟孙子呢?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就只会图财害命!别他娘假惺惺的装好人,要不是你下的毒,俺们又怎么会来找你讨说法?”
王老虎显然受了那胖子的鼓动,握着拳头吼道:“不错!去你爷爷的假慈!毛都没长全的娃娃儿来掺和个屁!咱们一起跟他拼了!”
肥头大耳有些得意,指着鼻子向乾坤叫嚣:“你不是有一个武艺高强像玉一样的徒弟么,怎么不领出来给你壮壮胆啊!”尚未说完,乾坤的剑已至面前。“噌!噌!噌!”,胖子面上的□□瞬间剥落。
他的剑实在太快,谁都没有看到他是怎样出手的。众人大骇,肥头大耳登时大汗淋漓。乾坤向肥头大耳正色而道:“巫蛊教教主,苗染。你再出言不逊,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他环视众人,厉道喝道:“诸位,我只问一句。解毒为大,还是讲理为先?”
一黑衣女子清亮的嗓音急急道:“自然是救人要紧!”人群松动,众人连连附和。
乾坤微一点头,和声道:“请柬的事稍后再议,乾某这几日外出却不是搬救兵,我是去请神医了,眼下各大门派也得知了消息特地送来了门派中的独门疗伤药,今日聚在这里,不会打架寻事,而是就是要为各位江湖朋友疗伤解毒。”这一番话正说到大家的心坎里。乾坤又道:“乌头帮的众位,你们帮主慕容舒已辞世的消息相信也已经知道了,现在也请你们不要再起事端,自然有神医替你们一一解毒。”底下众人已再无争议。
端木闻玖暗暗思道,乾坤虽貌不惊人但气度不凡武功高强,说起话来又能服众,真正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那请柬的事,果然向涂清澈说的那样另有玄机。他瞧了一眼涂清澈,却见他眉间微蹙正看着决明子。决明子此刻正和底下一名女子调情,那女子身量丰腴正是王老虎的老婆杨梅,她在底下咬唇暗送秋波,他在台上眯着眼睛含笑挑眉,她伸出手指比了个二,他摇了摇头比了个三,她笑着点了点头。他竟然当着人家相公的面跟人家老婆约好什么时辰做那好事!涂清澈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瞎子,看见这肮脏的画面!
乾坤此时已经着手安排诊病的事了。他让账房登记了中毒之人的名册和症状,安抚道:“神医会就病况轻重一一诊治,大家务必不要惊慌心急,回去将固本培元的药丸给病人兑水服下,养好精神。”
众人刚刚散去,决明子和禾儿就被带去看诊了。
真是好没意思,叶之洋撇撇嘴踏出门去,出了客栈在大街上闲逛,远远见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子左右两个佩剑侍者领着一众随从浩荡而来。
卫东劝道:“老爷,您这伤还没好,怎么又着急着去那地方!”
卫西苦道:“老爷,若是再遇见那个白毛儿可怎么好?我们可是真的打不过他。”
陆满金骂道:“没用的畜生!我们躲着那小白毛儿不就行了。我们是来找满玉的,又不是来找他的。”
卫西笑道:“老爷,这可是您说的。那白毛儿的武功实在是高的很,脾气又坏,咱们今回可真得躲着他才行。”
“哎呦!”陆满金被叶之洋迎面撞了一下,额头磕在了他的肩头,他被慕容霜抽起的疙瘩还没消去,这又挨了一下,疼得面目纠结,顿脚怒道:“小畜生,你怎么走的路!”卫东卫西心里有堵,正无处发泄呢,一见这人呆呆的正撞上来,手痒得厉害,不待吩咐便去揪叶之洋的衣领。
叶之洋装作不知,一溜烟跑得飞快。
“那是个傻子么?”
“他奶奶的,这傻子跑得好快!”
傻子叶之洋将方才入手的一枚黑玉扳指对着阳光瞧了瞧,摇头叹道:“都数不清这是在陆胖子身上捞的第几样东西了。年复一年,这几个人还是蠢得那么滑稽。”
☆、半夜三更
决明子与禾儿摸了近百副腕子,问了上千句话,累得步子都迈不动了,但他们并没有叫苦,而是一转身进了药房。病人身上的毒比预想得更加严重,若不争分夺秒,怕有几条人命是救不回了。
决明子挽着袖口道:“看来今夜有得熬了。禾儿,你仔细将他们中的毒跟我说一说。”
“他们身上的毒共九种,有八种是出自我手。”禾儿话中有些哽咽,果然如涂清澈所说,她的义父拉她做了罪人。
决明子点头道:“这么说,你手里有配毒时的方子。”
禾儿点一点头,自红木药箱中拿出一叠纸递给决明子。
决明子一言不发,看着纸张一句句的报药名。禾儿会意,在桌上铺纸,一味味地抓药。决明子口干欲裂地报出最后一味药名时,发现禾儿眼中正噼里啪啦地落着泪珠子。他舔了舔唇,轻声道:“禾儿?”
禾儿哭道:“我习医以来,不曾救过一条命,却险些害死了这么多人。”
决明子将禾儿揽在怀中:“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没有你,慕容舒也一样要给他们下毒的。”禾儿依旧伤心不已,他只好又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师妹你看,你这几年真的是长大了不少,个子长高了,胸脯也长大了,你都快抱不过来了……”
果然还是这招管用,禾儿腾的从决明子怀中弹了出来。决明子又挽了挽袖子,哑着嗓子道:“煎药这种事就交给他们找来的郎中吧,禾儿,你再跟我仔细说一说你意中人都中了什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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