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晃了晃脑袋,痛苦道:“薇儿,不要再说了。”
齐薇儿心中百感交集:“表哥该勤习武艺,将本事和钱财都用在正道上才是。若是子玉回来,你连他都打不过,可不成了笑话?”
也不知是哪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乾坤竟真的不再整日厮混,而是衣衫齐整像往日一般习起武来,只是他散财的习惯仍旧没改,大批玉石珍宝往家中搬。齐薇儿见他如此略略平下心来,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更何况钱多了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齐薇儿不仅不劝反倒帮着他往外花,只是悄悄藏了一笔钱应付吃穿用度。
☆、晴川历历汉阳树
“啊,啊!啊!!”汉阳手捂胸口双足一跌瘫倒在地,口中嗷嗷叫道:“师弟,师兄我快要死了!” 晴川抱胸斜睨,一脸嫌弃地掉头走了两步,忽又折转回来,抖了抖双眉,装出悲伤的样子,一把将他揽到怀里,抓住他的双臂来回摇晃道:“师兄你怎么了?汉阳师兄!你中毒了吗 ?你中暗器吗?不要怕,师弟会保护你的!”
汉阳被摇得头晕目眩,忍不住两眼翻白拼命咳嗽。晴川见他这样,更是抓紧了他的肩膀,哇啦啦大叫:“汉阳师兄你不能死啊!汉阳师兄!”晴川用力捶打着汉阳的“尸体”,惨呼着嚎啕大哭起来。汉阳被捶得胸口直痛终于大怒,一掌将晴川拍了出去,晴川跌在地下之后亦拧了双眉,就地直扑向汉阳,两个人顿时扭打作一团。
“你爷爷的,你不是要死了吗?”
“你爷爷的,我是说那个姑娘美死了,简直就像拿玉捏成的一样!”
“你奶奶的!那是个男人!”
“你奶奶的!那分明是个如花姑娘!”
“你爷爷他奶奶的!你这个不识男女的蠢货!”
“你奶奶个爷爷的!就算那是个公的怎么了!”
“滚你奶奶爷爷他奶奶的!你竟看上了个男的!你竟然对一个男人动了心!”
“滚你爷爷奶奶他爷爷个娘的!爷就是看上了个男的,还就告诉你了,爷第一个看上的就是你!自你来崆峒那天,你拖着鼻涕泡笑得一脸蠢样那时候爷就看上了你了!在你头一回叫我汉阳师兄那时候,爷就动了心,怎地!”
“你!”
彼时秋雨初霁天高云远,秋色无边美不堪绘,汉阳一招揽月入怀将晴川拥入怀中,双颊绯红言笑如风:“苍天可鉴,日月可表。汉阳愿与晴川师弟行结发之礼,生同寝,死同穴,福同享,祸独当,黄泉碧落生死相随,生生世世永不离弃。若违此誓,毙死非命再不为人。求师弟可怜。”
晴川一计游鱼潜水自汉阳怀中溜出,红着颜面横剑笑道:“好!汉阳师兄若赢得了我手中这把剑,我便应了你。若汉阳师兄输了……”话音未落,剑才出鞘却被汉阳足尖一顶推入合起。
晴川面上红白不匀:“师兄,便是此刻你仍不肯与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么?!”
汉阳笑道:“刀剑无情,毫厘见伤,我怎舍得向晴川师弟你出手呢!”
晴川挽起长剑迭步逼近,汉阳不避不迎,任他将剑架在自己脖颈之上。晴川扯开剑鞘,厉声喝道:“不出招,那便输了!”汉阳不答话,只拿一双含情目痴痴望着晴川。晴川剑锋一转,削下他一缕青丝抓在手中,又反手挑断自己一缕,将两处头发系在一起递给汉阳:“既师兄输了,那……那师兄不如就从了我罢!生生世世未免太长,若真心以对,纵使一朝一夕那又何妨!人生匆匆莫留遗憾,既是真心喜欢,又何必忸怩姿态。师弟愿与师兄执手偕老,福祸同当。这结发之礼行过,师兄可不能再后悔了!”
“师弟!”汉阳喜不自禁上前拥住晴川,许久,他搂住晴川腰枝的双手开始不安分地轻轻摩挲,“师弟……既结发礼已成,倒不如早些行周公之礼罢!”
晴川拍开他的双手咄咄出声:“师兄你!难不成你想……此事万万不能!”
“不能?那师弟你不会是想……不成!”汉阳将晴川上下打量一番,“师弟论辈分我比你高,论年岁我比你长,论身材我亦比你强壮。你怎能……”
晴川把眼一横复又笑开:“若你能赢得了我手中这把剑,我便听你的!”
汉阳把剑一横,痛快应道:“好啊!来!”
晴川哭笑不得:“师兄,那么多年以来,你从没向我出过手。我缠了你那么多年,你连跟我过两招都不肯。”
汉阳微微笑道:“是啊,早该切磋一下的。”
晴川面上目歪口斜眼鼻移位,也不知是笑是嗔:“师兄,你不是说刀剑无情,毫厘见伤么?”
汉阳轻抚长剑,兀自真挚:“我有分寸。”
晴川长叹一声,须臾又道:“师兄,我师父可是崆峒掌门。”
汉阳拔剑笑道:“是又如何!我的师父还是崆峒掌门的师兄呢。掌门又如何,你还不是为了我背弃整个崆峒,连掌门之位都不要了。”
晴川提剑迎笑:“师兄,我可不会输给你。”
汉阳挑开战局,哈哈笑道:“我亦不会输。”
两个人拆了三四百招,仍未分出胜负,彼此斗得累了却都不肯先罢手。一个时辰之后两人都没了力气,索性将剑也丢到一边,徒手揪扯起来。两人斗到晌午,滚过了几座山丘,直斗得彼此衣衫破碎泥尘满面腹叫连连。你一脚将我踹飞,我一掌把你推翻,待得揪扯着滚到一家面馆,倒颇有默契地对看一眼,两下心思了然,将剑摸起来收好,笑嘻嘻勾肩搭背,互相扶持着走近店去。两人力气用尽,哆哆嗦嗦将手比划了两碗面,随手抹了把汗,饿鬼托生般吃将起来。
不多时进来一个白衣少年,将手中长剑往桌上一推,也要了一碗阳春面。随后跟着进来几个紫衣姑娘,在少年侧对落座,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晴川瞄了一眼少年桌上那把剑,暗递神色与汉阳。桌上那剑通体银白细长而薄,柄纹云,鞘身刻水波勾以黛青,成山峰环水之形。此剑名青云,为峨眉掌门司徒白心爱的贴身之物,见剑如见掌门。司徒白既舍得将之与他防身,其传位之意与爱护之情,不可谓不深切。汉阳点点头,又去瞧那白衣少年,见他不住偷眼去瞧那一位头戴白玉簪的紫衣姑娘,忍不住咧了嘴飞了眉冲晴川嘿嘿眨眼,快看哪,他准是看上她了,晴川剜他一记白眼,有你何事?难不成你也看上了她不成?汉阳乐得笑出声来,我要看上也是看上那个男的啊,晴川怒目以对,你!汉阳微笑相迎,汉阳此生只钟情晴川一人。
二人眉来眼去,心聊甚欢。忽听邻桌那群姑娘中一个说道:“嘻嘻嘻,秀西师姐呀,那个峨眉派弟子又在偷偷看你呢。”又一个稍年长的笑道:“师妹,那二愣子身上那柄剑不错,你去逗逗他,把那剑弄来瞧瞧。峨眉与崆峒素来不睦,若能将此剑献于师父做生辰贺礼,必能讨得师父欢心。”又有一个瞧着自己双手指甲怪腔怪调的道:“哼!师姐你说得倒轻巧,只怕许西没这能耐,剑弄不来徒招人耻笑,还丢了昆仑的脸面。”
见三人都瞧着自己,那白玉簪几不可识地笑了一笑道:“我去便是,只有一样,需得请姐妹们作主,若我能将那剑讨来,教秀南师妹不可再直呼我名,自今而起只得以‘师姐’相称。”三人都说好。那秀南师妹面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咬了下唇,迟疑道:“但要他双手亲自奉上才算得数。”“一言为定!”
头戴白玉簪身着紫衣的昆仑姑娘秀西,桃李扶风娉娉浮来。应竹修见她衣裙生波,忙起身垂首,屏息以待。眼见她越靠越近,那白玉簪头尖都要戳上面来了,应竹修一时心慌,六神无主地楞在了当下,双足被钉住一般挪动不得,脖颈也像压了千斤巨石,不能抬起头来,他身上汗流如注,只把一身衣裳都湿得透了。
秀西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一怔,随即红了面皮道:“应少侠,小女子有一事相询,可否借一步说话。”
应竹修只觉额颊发烫,口干舌燥,双耳耳畔轰鸣作响,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秀西笑了一笑,转身道:“应少侠,请随我来。”
应竹修等如被施了符咒,木着步子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秀南见此情形,握紧了手中长剑踏风追去,几步跃上高树,躲于阴翳盯牢两人。小师妹秀北却挽了师姐秀东的手,藏在树后笑嘻嘻地偷听。三人藏身之法皆不高明,凭应竹修的耳目并无察觉不出的可能,可他此时的三魂六魄都为面前之人出了躯壳,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了,哪还能管的了其他。
许西牵着襟角,怯声低问:“这一路之上,应少侠频频回首相顾,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应竹修被她点破心事,惊诧间抬起头来,正对上她一双含雾秋水,一对颊边红云,不由得再次楞住。秀西见他仍不说话,只把贝齿咬了樱唇,低眉顺眼低声叹道:“原来应少侠并无关心,倒是我多心了。我却觉得应少侠见之可亲,虽初次相见,却如故知归来一般呢。”这般说着,不由复叹,徐徐转身欲去。应竹修听她这一番话,早已心神摇曳不知何方了,见她要走,脑中尚未回神,双手却先牵住了她的衣角。许西被他拽住,牵绊间翩然回眸。这一收一放一回眸,直把应竹修看得柔肠百回,心都要化了。他心中擂鼓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小生惭愧。小生痴迷姑娘美貌,故而一路相顾回视。请姑娘责罪。”许西见他说话间大汗淋漓,头都垂到地下去了,好端端一个英俊儿郎,倒羞得跟大姑娘上轿一般,禁不住取笑他道:“想来应少侠是没有见过太多姑娘的。应少侠秉性诚良,世间罕有,真真叫人钦佩。眼下过此岔路,便当分别,此生难再相会。祝愿应少侠今后大有作为,早日觅得美貌佳人相伴。”应竹修受这一番言语挑拨,终而忍不住脱口道:“若得姑娘相伴,应某今生当死而无憾。”他忽然许下誓言,神情笃定,全不同于往日呆楞,本就俊秀的外形随情而展,一番修竹风姿渐显出来。昆仑众姐妹不禁心往神驰,皆露出艳羡神色,秀南闻听此言,只将手掌抚着树干,抚出五个洞来,秀西却是无甚风波,不经意间一掠他身上宝剑,淡淡笑道:“口说无凭。”应竹修欣然大喜,毫不迟疑地将长剑取下双手捧上:“以剑为誓。姑娘且拿了这此剑去,下月十五,我言明了师父自当赴昆仑求亲。”许西接过长剑,执其双手淡淡笑道:“静待君来,切莫相忘。”
面馆中,晴川与汉阳吃了面喝过茶,歇完脚正并肩迈步出门。晴川笑道:“汉阳师兄,你说那个傻小子会不会真的把剑给那姑娘。”汉阳揽过他的肩:“你自己看。”
喜笑颜开的应竹修此刻正从二人身前穿过,身上已不见了那柄长剑。应竹修立于桥头,目送那团紫烟消淡于青山之间,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
要不要告诉那小子真相?二人四目相对,随即一笑。情之一事,不清不楚的,还是少管为妙。
未倾,晴川挣脱汉阳手臂,堵在他的身前:“汉阳师兄,你我再打过!”
汉阳望了望头顶艳阳,再次揽了他的肩低声道:“此地人多混杂,万不可露出功夫底细,你我现是崆峒‘叛徒’,凡事小心为上。”
☆、弥子玉
似玉捏成之人,女子常见,男子却世间罕有。先前汉阳看见的那一个人正是弥子玉。
却说弥子玉自那日离开乾家,身上分文未有内力尽失元气大伤,饿了半日又淋了雨,故而染了伤寒,在林中大树下硬捱了几日,整日捡些野果充饥。他毕竟一十八岁未到,从前在乾家时,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绣锦绸缎,平日里样样都有人侍候,自小就过惯了不问油盐的富贵生活,如今这般又冷又饿,身体上的痛楚折磨常常令他泪流满面。之前学过的琴棋书画,品茶赏花,如今都如裘袄过夏派不上用场。入秋的夜将天地凉得透彻,林子里隐隐约约的兽嘶鸟鸣让人胆战心惊,夜里弥子玉总是难以安眠,有时受不住了便抱住自己大哭一场。然而,就算哭哑了喉咙,也还是没有人来理你。哭过了,睡着了,醒来后还是一样的孤苦无依,无法更改任何事情。并非未曾动过回乾家去的心思,但一来不愿意如此落魄的回去,二来也根本不记得回去的路。未出乾家时那些个策马江湖红尘逍遥、英雄年少侠义天涯的心思,皆被俗世中尘垢腥雨层层打去,腐蚀成满目疮痍的伤痛。饥寒交迫的窘困教人连打坐的力气都聚不起来。似乎又换了一世般,存活于世上。不变的只有那天上明月,不动声色地悬在天心,静静凝视着地上的每一个人。
弥子玉先前只往人少的地方走,吃了几日苦头,开始往人堆里扎。有人的地方就有温暖,就有热乎乎的肉包子,就有香喷喷的白米饭。这一日终于嗅着人气儿来到了一条热闹的大街上,他多日不曾吃丁点东西,许久没有沐浴净面,衣衫也都破烂污臭,原本一副绝色皮囊此时看不出半分颜色,路上行人皆遮掩了口鼻侧目绕行。
他在一家包子铺前住了脚,眼巴巴看着直冒热气的笼屉,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包子的香味,他眯着眼睛在心中感叹道,这是一笼热腾腾的大葱猪肉馅包子!“去去去!”包子铺的伙计看见一个脏鬼站在跟前搅了生意,赶紧出来赶人。
那伙计大概是心情不好,一腔怒气都撒在了弥子玉身上,几脚把弥子玉踹了出去。弥子玉倒退几步正踩在一个人的脚上站立不稳坐倒在地,被踩的这个人年纪青青身材高大模样周正,正是王老虎的家仆与王老虎夫人杨梅私通的嵇生。那一日他与杨梅调情被王老虎撞见,惊慌之下夺路而逃,一直逃到了这里。他终日厮混在花柳街上,在妓院里结识了财大好色的陆满金,二人都是酒色之徒,嵇生见他财大便努力地与他攀上关系,现在正住在陆府上,专门为他寻觅美色。陆满金见惯了美人又好男色,这差使并不怎么好当。嵇生被踩了一脚正在气头上,也将地下之人狠狠踹了几脚。弥子玉吃痛猛得扬起脸来,他心中委屈两行热泪在乌黑的面上冲出两道泪沟,泪沟下的肌肤白皙莹润,在日头里晶莹剔透如玉一般!他双目盈泪一番可怜神态楚楚动人,犹如梨花带雨一般。这竟是个绝色美人!嵇生仔细将他打量了一遍心中主意已定,赶紧将他扶起来,故作真挚道:“小兄弟,你可曾伤到哪里?这店铺伙计也忒狗眼看人低,我替你教训他!”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曾踹了他几脚,一边说着一边冲到包子铺前叫出店老板将那伙计训斥一番,又买了几个包子回来递给弥子玉。
弥子玉将包子拿在手里二话不说便是一顿狼吞虎咽,他吃得太快险些卡住。嵇生忙用手去拍他的后背。弥子玉吃了几个包子,对他行礼道:“多谢大哥一饭之恩,子玉感激不尽,来日定会报答!”嵇生听他自称“子玉”,很快担忧道:“你可是乾大侠的徒弟弥子玉?”弥子玉话中哽咽道:“我与他早已不再是师徒。”嵇生心想,这弥子玉定是与乾坤闹僵了,但凡乾坤对他还有一点情分,也不会教他流落至此。他循循善诱,先是问他可曾有亲人投靠,又问他身上可有银两,在得知他内力全失后终于放下心来,借可以帮他找到活计为由将他骗到了陆府。
31/56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