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人到底在哪里,为何他怎么都找不到!
“宋豫……宋豫!”
耳旁传来轻笑声。
场景似水面波纹般轻微扭曲了一霎,陈子靳停下急促的脚步,恍惚一刹,渐渐想起来了。
——其实早已来不及,他和宋豫,曾经的两人,早已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亦早已重生。
那究竟是为什么,四周的火焰还在燃烧,燎得他浑身又烫又疼,感到炽热难耐呢?他现在,又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眉如翠羽,肤胜雪。”有熟悉人声在说着话,似乎就近在咫尺。
眉边有微微酥痒,陈子靳的思绪渐从梦中醒来。
眼皮酸重,他努力地将双眸睁开一丝缝隙,只觉光线亮眼,刺得人头昏脑胀,赶紧又闭目缓了缓。
“醒了。”身侧之人话中带笑,手中执着细笔竟是在为他描眉。
陈子靳艰难地张嘴,喉咙也如同被火灼烧过似的干哑难以出声,痛苦吐出三字:“小红裙……”
“嘘,别说话,也别动,描歪了可就不好看了,”乌齐依旧兴致很高,语气里带着无限赞叹,“美,这么些年少堡主真是生得越发标致了,穿上女装的模样果然雌雄莫辨,也难怪宋盟主一个大男人都会对你产生此等有违天道的心思。”
陈子靳终于再度睁开了双眼,视线比方才清晰,望着眼前人遮住左眼眼角的发型,低哑回敬道:“要论雌雄莫辨,还是不如你的……”
乌齐闷声笑得肩头颤抖,手中眉笔顺着陈子靳的眉尾歪歪斜斜地拖拽出去,拉出一道滑稽的痕迹,这人随即放声大笑,笑声听到耳里十足令人生寒。
“你给我下的什么毒?”陈子靳不慌不忙地等着他笑够,趁这片刻间垂眼看看自己,是被捆绑在一张竹藤椅上的,看清楚后便抬起头来问他。
“没什么,”乌齐回道,“引魂的。”
“说人话。”
“呵……”乌齐向后退了几步,将手中笔搁到桌上,转而拿起盆里的濡湿棉帕,也不待拧干便重新靠近来,仔细为他擦拭画出的眉线,水珠顺着脸庞向颈上流淌,“少堡主装了这么多年的傻,实际上该是个多聪明的孩子呢?如此聪慧,体内还流着堡主夫人的血液,难道猜不到引魂是为了什么?”
陈子靳没觉得丢人,反正他是现代人,不懂就不懂,不耻下问道:“所以到底为什么?”
眼前人停手,偏了偏头,兴味满满地看着他,无声地启合嘴唇,以气声一字一顿道:“祭、剑。”
陈子靳反应了一下,旋即感到头皮发麻,背后泌出一层冷汗。
“少堡主猜错了,当日遇刺,那些人并非想杀你,而是想要将你活捉回来,”乌齐笑着探出一指,将顺下的水珠抹去,“可能是下手太狠让少堡主误解了……其实他们只是不介意你是否伤残,因为命令就是只要能捉住你,可以只留你一口气。仅一口气,便足够祭剑了。”
陈子靳说不出话来,像看变态一样看他,心底凉瘆瘆地发毛。
“可惜啊,”这人夸张叹息,“那些人太没出息,也低估了少堡主的心智,没料到你原来如此厉害……到头来,只好我亲自出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人很是坦率,给他出了个轻而易举的谜题。
“我非乌齐,亦非齐杉,真名作裴清狂,少堡主耳熟吗?”
“……”陈子靳真挺耳熟的,好像在很多部玛丽苏小说里看见过,心情很复杂,打算还是继续叫他小红裙吧。
正想着时,隐藏在身体中的人主导着回答了这句话:“神驭教主,如此神秘之人竟原来长伴我身边十余年,三生有幸。”
陈子靳心里一声卧槽。
什么鬼,神驭教主?
玩大了啊哥哥,直接玩上终极大BOSS,他其实并不想这样好吗。
陈子靳再也保持不了那一丁点儿调侃了,与此同时,体内灼烧感愈发明显,要不是肉眼看来他周身并无异常,他会以为自己身上真被点了几团火。
“卧槽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陈子靳咬牙,疼得仰头蹙眉。
这疼痛感准确讲是阵痛,如电流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时强时弱,让人着实难以招架。狠命撑过一段时间之后,痛觉总算消散一些,陈子靳大口喘着气,借余力凝神观察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山洞里。
此番动作没能逃出那人的眼睛,裴清狂面上带着阴邪笑容,手指看似不太用力地钳制住他下巴,将他的脸正过来面向自己,问道:“认得出这是哪儿吗?”
陈子靳的直觉带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反问道:“直说吧,哪里?”
“落梅堡后山藏兵洞。”
陈子靳面色一沉,方才一眼之下,他那不着边际的猜测竟然如此准确地命中了。
“你是怎么带我来到这里的?撼山阁的防线那么严密,宋豫绝不可能任你带走我。”
“那当然是因为那条路上的林深之处,有直接通往这里的密道,”裴清狂笑得十分得意,话里不失嘲讽地提及一人道,“黄阁主真是心善人蠢,我告诉他把那位置作埋伏地点最好,他便全然信任,如此岂不是方便我神驭来个‘大挪移’吗?只是没想到你也主动送上门来,真是一箭双雕。”
“心机婊……”陈子靳心寒不已,只觉这次是真的栽了,恐怕宋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地方,而神驭直攻入落梅堡,待眼前这人取得子衿剑后,一切便都再无力回天了。
而裴清狂实则和他所思相似,只是两人立场不同,一个心急如焚之下,另一个自然是胜券在握,志得意满。这人松开制着他下颌之手,重新取来搁下的眉笔,耐着性子轻轻勾勒,似在完成一幅精致画作。
不知描了多久,陈子靳已恶心到胃里翻腾时,裴清狂总算停下手来,从衣袖里摸出一面小巧的随身铜镜,送到他眼前,温和笑言道:“你看,像不像故去的那位?”
陈子靳根本不想回答,只觉得他变态,不止变态,还奇葩,好好一男人爱穿红裙子就算了,还随身带镜子,真是不要脸啊。可就在他凝着眉峰向那铜镜扫过一眼去后,整个人便彻底呆住了。
——像,是真的像。
像到不必细说,他便知道这人话里那位指的是谁。
这分明就是他母亲的模样,是他印象里的母亲再年轻一点,若换作古装打扮的样子。
“你真是像她……不,你就是她。”裴清狂挪了半步,并肩到他身侧,同他一道望向镜子里,目光深邃,似在透过他看另一人,低语剖白道,“你才是这江湖里真正的武学奇才,谁说旷世之人一定武功盖世?在我看来没有人能比得及你,只有你,造得出这世上最强的兵刃。”
这人手掌从他颌下抚过,反手覆住他的脸颊,陈子靳不爽地摆首闪躲,提声质问道:“你疯了吗?我不是那个造剑人。”
裴清狂低笑。
“对,你不是他,但你是他儿子,有着和她一样的血液,”他收回手来,手指慢慢挪向自己遮挡在一边眼角的那丛碍眼头发,忽然地,背出了一句让陈子靳意外不已的话来,“‘铸剑者,知利剑,知心剑,以身为剑,则万物可为剑’,世上鲜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秘密,我有意将秘籍放到你的房中去,不知这么些年来,这句话你真的看懂了吗?”
“什么意思?”陈子靳极度不安,想要闭上双眼,却似蛊惑般将目光死死望向镜中这人的面上,望着他缓慢进行的动作。
“以身铸剑,是她曾经完成的事情,她放血喂剑,才有了子衿剑的魄;而所谓心剑,便还差了一道魂。”
裴清狂的手渐渐拨开那蹙厚发,那只眼的眼尾处画着血红色的诡异符号,陈子靳有所印象,知道是在何处见过——那是先前宋豫抓住的那位神驭中人所佩戴在腕上的镯子,那上头便是这难以辨明意义的纹路。
当时看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中了引魂之毒,陈子靳终于对这符号产生了剧烈反应,一瞬之间,他的身体变得更为难受,似烈火灼烧得更旺了,直到他产生魂灵在身躯里疯狂动荡的不契合感。
“唔——”
被绑在椅上的身体挣扎不休,许久之后终于安静下来……
裴清狂笑着拭去他额上汗水,轻声哄道:“用你的血养活子衿剑,记住了吗?”
陈子靳双眼空洞无神,如同被挖空了灵魂,闻言机械地点头。
山洞中回荡着那人痛快的笑声,半晌后止歇,温柔地道出一字:“乖。”
第三十章
裴清狂终于解开陈子靳身上的绳索。
此时的陈子靳已双目涣散,形同一尊无喜无悲的木偶,不需再被禁锢着,也能乖乖听话,任其差遣。
裴清狂那一丛厚发挽至耳后,自此露出整张脸,若忽视眼角血色狰狞的纹路,整一张脸其实并无十分可怖之处,虽妖里妖气,但还算相貌出众。
他伸出手去,陈子靳动作缓慢地予以回应,慢慢将手掌覆上前,在他的引导下站起身来。摆放在中央的竹藤椅空置出来,这人将陈子靳护到身后去,随后向着那处挥出掌风。
藤椅受此一力,却并没有被击碎,反像是底下生出了旋轮一般快速转动起来,约莫转了有十数圈后,整个山洞隐隐开始震颤,伴随着低低嗡鸣声,不少尘土碎石从顶上抖落。
四周壁面上为了照明原本燃着许许多多的火盏,这会儿也被震得熄灭不少,只留下不足一半的火光,使得光线昏暗许多,却并不影响视觉。
半晌之后,洞顶有一块约莫尺宽的岩板塌陷,沉重地向下坠落,一件大物轰然而至,最终稳立于地上。
——那是藏兵洞主厅里的堡主夫人雕像,没想到裴清狂将陈子靳带来的地方竟然就位于厅堂的正下方。
可此刻的陈子靳全然无法感慨,他已没有任何情绪,一行一举全凭身旁这人吩咐指使。
裴清狂向着石像走近,踩上底座石台,手背轻抚着雕刻着女子容颜的冰凉石块,眼神中所透露出的情感并不寻常,是一种夹杂着疯狂崇拜的迷恋。流连许久之后,他的笑容愈渐浓烈而诡异,手掌按到石像头顶,慢慢地,有裂缝自掌下开始向下蔓延,直到整座石像被裂痕切割成无数部分,最后只零破碎,轰然碎裂满地。
然而如此变动之下,却又一物格外醒目,一瞬间仿似无绳自悬于空中。裴清狂眼中泛起精光,手掌极快地旋转半圈,在那东西落地前将其执入掌心。
尘埃渐渐散落,视野变得更为清晰,此刻一眼便能辨明,原来裴清狂握在手中的竟是一方剑柄,连着剑柄的则是纤细颀长的剑身,整只剑丝毫没有染上尘垢,通体泛着青光。
裴清狂着迷地抬手,将脸轻贴上去,喃喃唤着“子衿”。
锋利剑刃将他的脸颊肌肤划破一道浅浅的伤痕,血珠顺着剑身向下滑落,自剑尖处滴落到地面上,丝毫不见吸收。这人爽快大笑,目光总算从子衿剑上离开,满带着危险气息望向面无表情静候一旁之人。
“它不喜欢我的血……”裴清狂跳下石台,诱惑般点头,“过来。”
陈子靳一秒也没有犹豫,言听计从,径直向他走去,将子衿剑接到手里。
“让它活过来。”
裴清狂吩咐道,声音充满了蛊惑。
陈子靳点头,向后退开两步,右手执剑横在胸前,左手手掌向着剑尾处靠近,随后残忍地将其紧紧握住,仿佛完全察觉不到疼痛,手掌攥着锋刃缓缓地向剑尖划动。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本应鲜血淋漓的画面却看不见半分腥红,陈子靳左手的手掌的确被划出极深的伤口,但所有鲜血都像是被吸收了一样,一滴不剩地全部融进剑身里。
子衿剑青光熠熠,越发亮眼,裴清狂双目流溢着贪婪与赞叹,痴痴地望着他的动作。陈子靳的动作很慢,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待他的左手终于从剑尖划出后,子衿剑彻底活了过来,整个剑身浮现出一道细长如蛇的纹路,随后青光收敛,色泽变得很是柔和。
陈子靳垂下左手,鲜血未止,向地上流淌。
“哈哈哈……”裴清狂心愿得偿,终于走到了已念想十数年的这一步,“很好,非常好……把它给我。你与夫人此生功劳已尽,不枉在人间走了一遭,这柄剑会带着你们二人之血万古长存!”
陈子靳执剑右手慢慢动作,听从吩咐地将子衿剑递向他。
“现在只需最后一步……只要子衿剑的原主死了,下一个得他之人,便是新主。”裴清狂笑着伸手过去。
剑柄离他的手掌只余一寸,却在忽然之间,陈子靳本该无神的双眼寒光一闪,手腕灵活翻动,快如疾风地将剑刃架在了这人的颈旁。
裴清狂怔愣,意外生变,未敢轻举妄动,只是双眸中透露出极其不解的神色。
眼前的陈子靳似变了一人,学着他最初的样子弯起唇角。
“奇怪吗?”他稳稳执着子衿剑在手,含笑问道,“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中你的引魂毒?”
裴清狂不语,眸色阴沉地凝视着他,妄图寻找出破绽。
“因为中毒的并不是我。”陈子靳,或准确说应当是少堡主,露出了难抑的喜色,嘲讽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只不过那句‘一箭双雕’,该由我来说才最为合适。”
手中剑倾压半分,那人的颈项被割破少许,流下血迹。
“我命不该绝,这就是天意。”少堡主重新取得身体的主动权,兴致颇高,临下手前不由多问一句道,“裴教主,多谢你助我寻到了子衿剑,我的确从来都没想到,原来这剑竟藏在我娘雕塑之内……不过我倒很好奇,你如何得知如此多与子衿剑有关的秘密?”
“呵……”裴清狂一贯是阴邪之人,哪会被他人胁迫太久,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初,漫不经心道,“那当然是因为……”
水红长袖忽然袭来,陈子靳心中一凛,急忙挥剑抵挡,随后避开数寸,堪堪躲过。
柔软袖摆被斩断了一截,裴清狂低笑着抹去颈上血流,伸舌轻舔手指。
“因为堡主夫人为你铸剑一事,本就是受我设计蛊惑,如此人才,当然要物尽其用,而要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做,当然要给她设下一个‘何不为’的理由……”
“所以爱子之心,就是理由?”
“然也。”
“但你却忽略了,从头到尾,这把剑只能是我的。”陈子靳望着他调笑的态度,再度扬剑指向他,“裴教主,你我今日必有一死一生,你不妨以身试试,谁才是子衿真正的主人。”
20/2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