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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杀荒寒——祈河

时间:2016-10-05 23:45:33  作者:祈河

  八点四十五。
  “主人,求主人一会儿他们来了听浅默的行吗?”主人,浅默还是不敢说,就留到最后一刻吧。主人一向厌恶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却没有推开还搂着浅默是不是有那么一丝希望?
  “我答应你。”他亲自教出来的孩子,他知道浅默的才智足够出色地处理各种场合。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答案。可是他愿意遵从浅默的意愿,就当做这些年的一点补偿,从此后再不相问。
  九点整。
  单调的门铃声响起,浅默拉着主人霍然站起,握着主人的手紧了又紧,昭城都觉得被他握的生疼了。“王妈,麻烦您开下门,然后您可以走了。”浅默命令。
  “是,少爷。”
  王妈每天两次到主宅打扫卫生,带走要洗的衣物。她从十六岁开始为许家服务,已经三十年了。从姑娘熬成老妈子,后来嫁了许家保镖,最好的时光都埋葬在这里。她打开门,待客人进去后鞠了一躬,悄无声息地关门退下了。
  许昭城和许浅默亲自到门前迎接安明和阮兰。他们身着同款浅驼色西装,同样的黑色领带。他们站在一起,背对阳光,就像真正的佳偶天成一样。
  “两位请坐。”浅默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而冷漠。并没有请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是一楼一间小型会议室,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丝毫亲切。
  说完昭城率先入座,浅默沏了四杯热茶。
  儿子出落得一表人才,看起来气色不错。看他和昭城的关系……难道自己的调查有误?还是那王八蛋特意作出的表演?安明一进门就细心打量两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
  既然敢来,就肯定查出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阮兰则是盯着十年未见的儿子,不肯错过任何一眼,忧心忡忡。他们对不起他。当年公司破产,负债累累,不得已把瑾扬托付给亲戚,几年后站稳脚跟,却不料亲戚第三年就去了,儿子下落不知。十年遍寻无着,如今找到了却查到他饱受虐待。
  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声震东南亚的黑道教父,只能先想办法把儿子要回来。
  “许先生,您看什么时候合适让瑾扬跟我们回去?”安明开口,“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忘记您抚养浅默成人的恩德。”恩德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抱歉,安先生。我是许浅默,不是安瑾扬。”微有遗憾的语调,仅这一句就划清界限。
  “安先生,您看,浅默似乎不愿意跟你们回去呢。”同样微有遗憾的语调,昭城微微笑了一下。他的浅默,想要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
  “这,许先生我们可是说好了的……”阮兰有些急了。她的孩子到底受了多大罪被逼着不让走吗?
  “对不起,我尊重浅默的意愿。”昭城站起,稍微鞠了一躬。“请两位放心,我会照顾好浅默。”不管以后怎样,许昭城说这句话时,是严肃而认真的。他对浅默的父母做出郑重其事的保证,像对岳父岳母保证会照顾好妻子一样。
  “时间不早了。”浅默也起身,漫不经心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手腕,然后又隐在衣袖下了。
  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不管表现得如何不在意,心一直是痛着的。重重恨意之下,是不是终究有一丝渴望父母的爱?
  安明阮兰自然是不肯走的,然而昭城浅默都死死不松口,之后又交涉许久无果,眼看十二点了。“那您看我们和浅默这么多年没见了,能不能单独请他吃顿饭?我们今天下午一定把他送回来。”最终阮兰只能这么说。只怨他们实力不够,没法强行带走瑾扬。
  浅默看向主人,昭城在他眼里看到了请求。说是恨的咬牙切齿,可见到十年未见的父母,谁不会起一点点依恋之心呢?“去吧,早点回来。”他轻轻拍了一下浅默的肩膀。没说出口的,是“我等你回来。”他知道浅默明白的。
  他现在一点一点也不想放开浅默了,不计代价。
  

☆、第十六章

  五岁那年,是许浅默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年,却也是他从来不愿想起的一年。那一年,难过,痛苦,绝望,却也是那一年,结识了注定纠缠一生的人。
  五岁以前,他叫安瑾扬。瑾,美玉,扬,貌美。不同于许浅默的隐忍内敛,安瑾扬是开朗阳光的孩子。父母开着一家小公司,生活还算富足。父母将他视作掌上明珠,即使工作再忙也会抽出一点时间陪他。他们陪他做游戏,讲好听的故事。他们总是微笑着叫他,小瑾。
  本该岁月静好,然而在他五岁过半的时候,父母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一向无忧无虑的瑾扬,在这一年知道了什么叫肝肠寸断,他的生命就此被推向截然相反的地步,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接近死亡。
  当然,父母破产是他后来知道的。其时的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那一段时间,父母仍旧像往常一样对自己微笑,可是他曾偶然见过父母背对自己时所流露出的焦虑。家里开始有很多人来,争吵,谩骂,不绝于耳。然后是频繁搬家,搬出了宽敞明亮的家,搬到各种偏僻的地方,在一个地方住不到一个星期。
  动荡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那一天。是个阴天吧,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终究没有下雨。
  那一天,赶了好久的路。漫长压抑,谁都没有说话。父母带着他,敲开了一个陌生的门。开门的男人不算帅气,但给人感觉还算亲善。当然,瑾扬无法预知后面发生的事。
  “小瑾,叫人呀,叫刘叔叔好。”母亲说。
  “刘叔叔好。”
  “小瑾真乖,这个给你,去那屋玩一会。”刘叔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给他一个玩具。
  过了一会儿,瑾扬看到父母走到门边,要告辞的样子,便追了出来。父亲神情如常,母亲微微红了眼眶。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门边,相顾无言。许久,母亲低泣出声。
  “小瑾,是父母不好,这段时间你受苦了。”她蹲下来,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小瑾,刘叔叔是我们的亲戚,你先跟他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来接你回家。你要听刘叔叔的话……”瑾扬伸出小手帮母亲抹去眼泪,他并不能明白母亲为什么如此伤心。不过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
  他不知道这一分开,便是诀别。
  “小瑾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父母回来。”母亲说完这句话,他们就走了。父亲则自始至终沉默着。
  现在想来,那伤心,那泪水都显得分外可笑,不过是卖掉了自己,换取东山再起的资本。既然当初狠心推进火坑,凭什么这么多年后出现,轻易打破他得来艰难的生活。
  刘叔叔倒是好吃好喝待瑾扬不错,就是有点好赌。平静下来的日子总是短暂,瑾扬一天一天算着日期,第十一天。刘叔叔带他坐上火车,两天三夜,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刚开始时,瑾扬并不担心,他觉得父母把自己托付给刘叔叔,那刘叔叔便是值得信任的。父母从未骗过自己。
  可当刘叔叔带他来到一处地下入口时,瑾扬知道了自己错的多离谱。既是亲戚,为何以前从未所闻?他竟然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瑾扬不肯再往前走了,冷冷质问。他一向聪敏,抛开感情的因素,已经猜到事情的大概,只是无论如何不愿相信罢了。“青港,枫樱地下奴隶仓库。”刘叔叔转过身,语气冰冷。“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也跑不掉,总该让我明明白白。”青港离家千里,他是知道的。他一个小小孩童,时至午夜……可他只能拼尽全力先冷静下来。
  五岁的孩子能有如此机敏,如此临危不乱是十分难得了。但有什么用呢?反应过来不代表逃脱得掉。刘笑了一下,在深夜里显得贪婪如同鬼魅。“你不知道吗?你父母破产,欠下巨额债务,他们已经把你卖掉还债了。你看你这么漂亮,肯定会卖个好价钱。”说着手指甚至抚上瑾扬脸颊。我们不知道他这样昧着良心做事,还他自己的赌债会不会良心不安,但他的确第三年被人生生打断全身骨头,一粒子弹射穿颅骨结果性命。
  瑾扬厌恶地打掉刘的手,心中一片寒冷,不知所措。他相信父母以前待他好是真的,离开时的伤心也是真的,只是终究抵不过利益。他没有逃跑没有反抗,安安静静跟着刘走进阴暗的地下室。母亲,您看,瑾扬一直很听话,您答应过瑾扬的,您说会接我回家,母亲一向信守承诺的,对不对?
  地下室空间很大,潮湿,血腥浓重。整齐地堆放着一排排铁笼,笼子里关着漂亮的男孩。他们只穿一件长到膝盖的白色浴袍,甚至有几个赤身裸体。
  压抑,恐慌,麻木不仁。
  瑾扬也被换上白色衣服,关在墙角一个铁笼里。“你的编号是Z-27,先休息,明天教你规矩。”男人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瑾扬的笼子。
  第二天,瑾扬走出笼子,抬头直视着男人,目光冷漠。他紧紧攥住白色衣角,在这样肮脏的环境下说不出的禁欲与清宁。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被捧在手心上,被人放在心里好好照顾,日夜牵念。
  男人玩味地欣赏着瑾扬嚣张的样子。有点意思呢,从来没有人在如此境地下还能保持冷静,在他面前。“啪”,甩了一个凌厉漂亮的鞭花,吓得所有铁笼里的男孩皆是一抖。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肉体,思想,灵魂。”望着男人眼里的严厉,瑾扬怎么可能不怕?他只是竭力撑着,他不想任人践踏。“跪下,告诉我,我是谁,你是谁。”瑾扬不动。“跪下。”又一次重复,瑾扬依旧站着,笔直。
  男人觉得越来越欣赏他了,好久没碰上这么有意思的猎物。“不肯?那就打到你肯为止。”地下室寂静得可怕,只有一鞭一鞭,重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越发沉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惹怒了男人。那小小的身体早已站立不住地趴在地上。
  然而竟未呻吟一丝一毫。
  “不会说话是吗?”男人皱眉。
  没有任何的回应。
  鞭打声再一次响起。“这是第一课,反抗只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想活下去,必须顺从。”许久之后,男人大概是累了。“给他治疗,不给食水。”“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人告诉我。”转身离去。
  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耐心,可以陪着这个小奴隶慢慢磨。
  瑾扬终于明白这个地方为什么叫枫樱。枫,鲜红,樱,盛开。鲜血盛开的美丽。鲜血盛开美丽吗?不知道,只知道很痛很痛,只能一个人蜷缩在墙角,闭着眼睛死死忍耐。灯在男人走时关上了,黑暗,痛楚。拼命守住所剩无几的自尊有意义吗?换来更多痛苦。可是低头了就代表从此以后任人践踏。不想在别人脚下残喘。
  没有一个人肯分一点东西给他吃,没有一个人肯稍微安慰他一下。原本以为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父母,即使卖掉自己也不会让自己过得太难堪。没想到竟是沦落至此。安明,阮兰,你们多狠的心?
  一次次昏倒,又一次次醒来。第几次醒来之后,灯光刺眼。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捉摸不透。
  “醒了?我可是等了你好久。”男人丢给他一个纸包,“吃吧。”饥饿能够吞噬理智,尤其是食物近在眼前。瑾扬狼吞虎咽吃了下去,什么也没问。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哦,忘了告诉你,你刚才吃的是狗粮。”男人抱着双臂,待瑾扬吃完,不紧不慢地开口。看吧,还以为自己多高贵,知不知道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连乞丐都不如。
  瑾扬没说话,他猛地弯下腰,手捂肚子吐得昏天黑地。最后生生吐出血来。
  昏倒过去。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灯光刺眼。他看见一个人从入口走进来。那人着一身灰色休闲装,面无表情。清秀而凌厉,并无暖意。
  “您先看看,喜欢哪个?这里只是一部分,您要不满意我带您去别处挑?”男人跟在那个人后面,点头哈腰,很是恭敬。
  想要抓住的,唯一一点希望。
  天堂或地狱,只要离开这里。
  当他走过自己面前时,瑾扬伸出手,一下扯住他裤脚,不让他往前走了。“主人,求您,带我走。”他趴在地上,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助而恭谨,血顺着白色的衣服往下流,宛如盛开。
  原来并没有多么难堪就可以做到的。
  裤脚被人扯住了,昭城略一迟疑,回头看见一个孩子趴在笼子里,细若蚊蝇地叫他主人。面容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充满祈求。
  他还很小。
  恍惚一瞬间,昭城似乎看见了昭然。清澈的眼睛,小心的神情,每次被打以后就是这么看着自己,什么也不做,等着自己抱他,安慰他。
  满室春色,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开个价。”
  “他……您不再看看其他孩子?”男人有些犹豫。这孩子倔强得很,要是不小心触怒了这位权势通天的客人……何况他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奴隶了。“他才送来不到一个星期,要不等调教好了再给您送去?”男人陪着小心。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人。”昭城冷冷地,转身大步走向出口。
  瑾扬听到了那句“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人。”你说,我是你的,我终究是有人要的。
  他是他第一次见面就认定了的主人,是他自己叫他主人的。是他从枫樱带他走,带他回家。所以以后不管多难熬,他都忍下来了。
  “以后,你是许浅默。”
  “是的,主人。”
  后来昭城问过浅默以前的身份,浅默只说是从小在孤儿院,有天走丢了才被卖到枫樱,昭城也未深究。他一直不敢告诉主人,他怕主人知道了,就会不要他了。
  就当他,从来没有过父母。

☆、第十七章

  雅致低调的私人咖啡会馆,只接待为数不多的会员,每一间单间都隔着曲折回廊,重重帘幕。保证客人的绝对隐私。正是上流人士放松休闲,商量事宜的绝佳处所。
  进门的时候浅默只稍微对着监控器点了下头,便如入无人之境了。在这里,没有多余的服务生来打扰客人,会员只需要到预订好的单间,点好餐点写在纸上放入墙上的暗格。过一会叮一声后餐点便出现在暗格里了。从头到尾,你不会见到任何一个陌生人。然而如果你想闹事,隐在暗处的保镖随时可以出手。没有人知道这家咖啡馆里有多少隐藏起来的人随时待命。而只有最顶级的会员才可以带非会员进入而不需要任何身份验证。
  “瑾……浅默你看看吃什么。”阮兰把菜单先递给坐在对面的儿子。说实话,她和安明并不想到这阴森森的地方吃饭,可浅默指定这里,十年未见,愧疚疼爱都来不及,怎好一见面吃顿饭都逆他的意思。儿子只是和他们太久不见生疏了,被那个禽兽逼着不敢跟他们回去,断不会害他们。
  浅默也不辞让,拿起笔,纸间响起细微的迅速的摩擦声音,并没有看菜单。他写字的样子极为好看,低垂眉眼,纤瘦手指。然后把纸笔和菜单推向对面,“两位请。”冷淡疏离。当父母问他去哪吃饭的时候,他带他们来了这里。会所半数的房间隐藏有监控,有资格调取监控的,只有主人和自己。时机太凑巧,他直觉事情不是仅仅认儿子那么简单,而且主人一定察觉了什么。然而是不是也有一点想让主人安心呢,自己和父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主人都可以知道。他不会离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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