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会死,冬凌草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他早就习惯死亡了,倒是李涛开始着急:“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醒过来,也避开那些后遗症呢?”
高进贤摇头:“这是医学上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从现象上看,能醒过来的可能性较大,但没有什么是说得准的。只能和你们说了其中的利弊,好帮你们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结果无人知道,更无法控制,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判断呢?李涛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高进贤笔画了个三的手势:“从灵肉分离只有三年的时间,过了三年,灵就会向鬼转变,那时再也没法重新做人了。在三年期满之前,你们可以好好想想。”
那便是高进贤给他们的忠告,而回到身体的方法十分简单,只要躺进自己的身体去罢了。身体与自己的灵魂有着看不见的特殊连结,要附身于别人是很难的,要附身于自己是不需要努力的。
这也是冬凌草靠近自己的身体后回忆起死前细节的原因,离得近了,许多记忆都清晰起来,但他仍是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死”的。
关于他的“死因”,高进贤说,既然大脑并没有大面积损伤,在排除脑死与被附身后,恐怕是被吓的,惊吓也会使人灵魂出窍。
冬凌草反复地回忆了一番,最终记起了些零星的片段,似乎是听见了一声巨响,听人说爆炸了,他啊了一声,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么一看,确实是被吓死的。
高进贤安慰他说,被吓死没啥丢脸的,你还要高兴呢,被吓得灵魂出窍的人有更多的几率活过来,比如那见了白娘子的许仙,不是活了么。
这倒是给了冬凌草一些希望了,他还是挺想活过来的。
在大医院的精心呵护下,病床上那具冬凌草的躯壳倒是好起来了,脸颊不再那么干瘪,至少不像个僵尸了。医生说醒不醒的过来还真不好说,后遗症的话,也不好说。
大脑皮层的那块小伤口,说不定对人的生活没一丁点影响,毕竟是很小的伤。即便真的损坏了,人脑的开发度只有5%,还有那95%呢,完全可能弥补缺失的功能,植物人康复的例子也不在少数。但醒过来有后遗症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后遗症多种多样,光是品种医生就花了半小时讲解,什么性格突变啦,失明啦,失聪啦,失语啦,失忆症啦,癫痫啦,弱智啦,大小便失禁啦,半身不遂啦,全身不遂啦,气质型精神分裂啦…好的话归他说了,不好的话也归他说了,总之印证了一个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这时候又有一句特有名的台词特别合适用来形容冬家人与李涛的心理纠结。
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最好的可能,冬凌草能活过来,一切如常,与李涛白头到老。
不好不坏的可能,冬凌草的灵魂也跟着死去,一切回到原点。
最坏的可能,冬凌草醒了过来变成一个白痴,或是成为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烧钱药罐,活得丧失尊严,徒增父母爱人的痛苦。
但只要不冒险进入身体,他还能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鬼,起码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还可以自由活动,等真成了鬼,没了白天,在夜里还是自由的。他们可以拜托高进贤帮他找个器物来束缚他的灵魂,比如一支笔,一个玩偶,以后李涛去哪里,只要带着它,冬凌草就能跟着去哪里。只是他再也不能做人了,万一哪天高进贤不在了,还不一定还能找到能帮他升天的人,或许就算是高进贤也不行,那就只能永远做鬼了。
关于去留的问题,大家讨论了很久,也讨论了很多,最后也没能出个答案,这注定是个两难的决定。但决定权还是留给冬凌草自己,只有他能对自己的人生与鬼生负责。
冬凌草并没有犹豫太久,几乎是十分轻易地做了这个决定,他说:“我要回自己的身体里去,我想要继续做人。”
李涛看了他许久,说:“好,在这之前,我先带你实现愿望吧,那样你就不怕再死了。”
没法实现他世界和平的愿望,李涛只能帮他实现更简单的,环游世界。
古人有八十天环游世界的故事,那么他们就奢侈一点,用一百天吧。时间再久了怕病房里的身体挨不住,晚一天就少一丝醒过来的可能。
李涛辞去了所有的工作,揣着他的银行|卡与冬凌草踏上了旅途。用李涛的话来说,这是蜜月,他们两个人的蜜月,即便冬凌草以后不一定能记得。冬凌草说,你用照相机拍下来,我们去了哪些地方,都拍下来,虽然去的地方多,有照片的话还是可以记起来的。
李涛便用相机记录着沿途的风景,每到一个景点拍一张合照,在心里记下冬凌草的位置,闭上眼睛默默地回忆,等照片打印出来后,还能记得每一幅画面。
笑,大笑,渐笑,傻笑,扮鬼脸,皱眉头,发呆的冬凌草。
他们去爱情海边散步,看日出日落。
他们到英国伦敦看大笨钟,沿着街边寻找大红色的巴士。
他们去科隆大教堂看人礼拜,听轰隆轰隆的钟声。
他们在科罗拉多大峡谷上瞭望远方,憧憬未来的生活。
他们又去了毛里求斯,在旅游大巴上寻找过路的狮子与猎豹,在野外开了一天,只看到三三两两的牦牛和羚羊。但冬凌草说,牛和羊比较可爱。李涛也说,牛羊肉比较好吃。
他们从这头吃到那头,吃遍了全世界的美食,直到他们想念中餐了,旅程要结束了。他们不想结束,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但他们都知道,是时候回来了。
回到S市后,冬凌草与他的鬼朋友们纷纷告别。他对静静说,师傅,我要重新去做人了,以后你看得到我,我看不到你,千万别吓我。要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对我关爱一些。有什么话想告诉我的,和我家老李说吧。要是哪天没有我了,也别太想我了。又和便便说,我师傅可喜欢你了,你一定要对她好,没事多吃点核桃,对脑子好。
他去了一次无灯巷,与李梦哲小弟告别,李小弟,我去过日本了,日本可干净了,人民也挺友好,但我没有忘记国仇,帮你打过鬼子了,把一个日本老太太的身体都打散架了。我要去做人了,要是有机会再来看你,那时候,熄一次灯来欢迎我吧,我就会知道那是你。但是别熄太多次,别人又会来砍树了。
他去与刘庆云和英子告别,让李涛转告他们,只要他能醒过来,一定在他们的婚礼上包个大红包,谢谢他们给他俩做媒,没有他们,就没有他和李涛。
最后他与父母告别,如同两年前李涛当过翻译的那次,感谢了他们的养育之恩,这次并没有太多冗长的对话,也没有太过悲伤的氛围,对冬凌草来说,这两年已经是捡来的了,而他颇有信心自己能够再次醒来。
完成了所有的整理与告别之后,冬凌草与李涛单独待了两天,不再理会任何人。冬凌草累了,李涛也累了,这两天里他们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做些什么,只是那么相互依偎而已,仿佛已经成了习惯。
两天后,如同平常的出门一般,冬凌草说:“时间到了。”
李涛说:“我去开车。”
他们一齐去了医院,在临回到身体里去的前五分钟,冬凌草说:“等我醒了,我们一起去吃麻辣小龙虾吧,第一次见面时没吃上,突然想了。”
李涛说好,又问他:“现在要不要先去吃一次,也不差这一会儿。”
冬凌草摇了摇头:“不差这会儿,等我醒了在吃吧。”
李涛又说好。
一会儿冬凌草说:“老李啊,我醒过来时,能让我第一眼看到你么?就和电视剧里演的似的。”
李涛说:“能。”
冬凌草笑了笑,准备去做人了。在躺下去前,李涛叫他的名字,冬凌草抬起头来看他。李涛说:“等你醒来,可别忘了我啊。”
“不会的,”冬凌草说:“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
李涛不让他躺下去,急切地说:“你再多看我一眼,把我记住,醒来一定要记得我。我是李涛…”他顿了一顿,轻声地说:“我爱你。”
冬凌草笑着说:“你真肉麻,放心吧,我也爱你。”
李涛终于松了口气,说:“你去吧,等你醒了我带你吃小龙虾。”
冬凌草终于躺下,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的灵魂再也没有飘起来。
冬凌草并没有马上醒来,这让两位老人很是焦急。在病床前李涛握着他们的手对他们说:“之前我说过的一定做到,他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冬父冬母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欣慰与感动。在冬凌草决定回到身体里去之后,李涛就承诺了两位老人,不管冬凌草是生,是死,醒过来变成如何,他都会负责到底。
他要是恢复了,他就与他一辈子,坚决不在外头有别人。
他要是死了,他就替他养父母,将他们当自己的父母来赡养。
他要是醒了,变成白痴或残废生活不能自理了,他就努力赚钱,不离不弃照顾他一辈子。
冬凌草并不知道李涛承诺过什么,要是知道了,那就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深情的告白。
两天后,医生说冬凌草的各项指标有向上走的趋势。
三周后,他的脑电波有了波动,大脑的活动变得活跃。
两个月后,他的体内含氧量到达了正常值。
五个月后,冬凌草的手指头被观测到动了一动。
自他进入身体后十一个月零八天,那是一个多云的天气,冬凌草睁开了眼睛。
☆、Chapter Sixteen 不要结束
一直自命不凡的李涛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冬凌草才是智者。
犹记得他们初见时一起讨论了生死的话题,李涛用多方面的证据证明冬凌草已经死了,冬凌草不以为然,最后事实证明是冬凌草对了,他果真没死。
现在冬凌草躺在病床上,三年里头一次睁开了眼睛,视线掠过李涛,看向床边的母亲,以及其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问道:“这…是…哪…儿?”
冬凌草的记忆停留在了三年前,停在了那列火车上,就如他在三年前对李涛说的,这是一个梦,三年的时间对他犹如弹指一挥间,现在梦终于醒了。
李涛还记得当时冬凌草说过一句话:“趁我没醒,你还存在,唱个歌跳个舞吧,说不定等我醒了还能记得你。”如今李涛在冬凌草的面前路过了无数次,愣是没能引起他的一点儿注意,实在是悔不当初,为何不在他面前多跳几支舞,多唱几首歌呢,或许还能记住点儿他。
为了不惊吓到冬凌草,李涛给病房里的护工大叔塞了钱,拿了他的热水瓶与饭盒,给冬凌草当起了贴身佣人,还被边上床位的老头呼来喝去,嫌弃他不如之前的大叔用得顺手。冬凌草刚醒来时比较虚弱,睡睡醒醒,醒着的时候也没多看他几眼,等稍微有些精神有力气说话了,他对他爸妈说:“把这护工撤了吧,不好用,浪费钱。”
愁得李涛差点没一头撞墙上。冬凌草啊冬凌草,说好了醒来要记得我的,你丫这个骗子!
冬父冬母安慰他:“小李啊,别泄气,他毕竟脑子受过伤的,等身体好了说不定就记起来了。就算真不记得,慢慢来嘛,我们看得出来他是很喜欢你的。”
但到了冬凌草能坐起来的时候,他吵着要见鹿军。鹿军踏进病房的时候,李涛的脸都皱起来了,不停地揉着手里的抹布。冬凌草啊冬凌草,原来你还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鹿军见到冬凌草也很是激动,热泪盈眶的,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说对不起他,说还念着他。李涛在他勾搭走自家的小草之前,挤到俩人中间,对鹿军狂甩抹布,甩了他一脸,鹿军用手抹了抹脸道:“这什么医院,护工怎么这样!”他抬起头来,压根不记得李涛,那个在三年前曾与他说过话的男人。
他不仅忘了李涛,也忘了许多与冬凌草相关的曾经,鹿军湿着眼眶说着从前,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已经遗忘了,这时他想起他的新恋人来,与冬凌草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这辈子可能不会再像喜欢你一样去喜欢别人了,但是我有恋人了。我已经对不起过你,不能再对不起他。你需要我的话,我可以随时来陪你,直到你彻底康复了,但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但是我真的最喜欢你,希望你能理解我。”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与闪动的泪珠,冬凌草向他砸了枕头:“什么鬼逻辑,你滚,滚你丫的,我呸!老子才看不上你!”
李涛听得特别解气,用拖把一路将鹿贱人扫出了门。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之前的恋人已经有了新欢,冬凌草有些郁闷,李涛前去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让冬凌草记起有个不称职的护工来,打了铃将护士叫来:“这个什么鬼护工,帮我换掉!”
李涛就此被赶出病房,只好在病房外待着,每天冒充不同的探望者,不是捧着鲜花就是拎着果篮,在冬凌草病房门口不停地踱来踱去。
唯一的好消息在冬凌草的例行医学检查后传来,他的神经系统基本正常,未见任何重大的后遗症。一些小的病症如间歇性头晕头痛什么的,已经忽略不计了。
冬父冬母让李涛放心,他们来牵线搭桥,在确认冬凌草可以接收大一些的刺激后,冬母问他记不记得躺那儿的三年里发生过什么。冬凌草说,似乎做了一个梦。再问他做了个什么样的梦时,冬凌草想了又想,说记不住了,只记得是个好梦,差点让他不想醒来的梦。
李涛觉得这就够了,即便冬凌草再也不记得他,只要觉得是个好梦就够了。冬父冬母却认为不够,光做个梦算什么呀,得发展到实质内容上来。就算冬凌草不要这个男朋友了,他们还要这个媳妇呢。当然,李涛觉得,如果他们能把他当女婿的话,那就更好。
冬母在冬凌草住院期间给他放鬼鬼怪怪大冒险的视频,冬凌草看了一会儿就把视频给关了,说生着病看鬼怪,吓得他头疼。冬父给他买了李涛的小说,冬凌草把小说垫在了餐盘下面,油都把书皮浸透了,里面的纸张也没给翻动一下,这倒是和做鬼的时候一样,也遗传了冬母,就是不爱看书。冬母又问他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冬凌草不记得已经出过柜,一个劲地摆手,哪儿能啊,不喜欢,不喜欢,紧张得他头一晕,还晕倒了一回,吓得冬母呀,再也不敢瞎说话了。
终于等到冬凌草出了院,找了一份新的工作,还是做IT,除了上下班的时候李涛能蹲点看看他,其他时候再也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李涛开始拼命地工作,化悲痛为力量,不停地写书,上节目,期望着冬凌草能多些机会看到他。
一天晚上当李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时,遇到了静静,静静又来问他冬凌草的情况。
李涛告诉她,冬凌草已经好了,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了。
静静松了口气,又问,都这么久了,你们好上了没?
李涛摇头,他还是不记得我,我还需努力。
静静说,不要急,你们一定能在一起的。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就在我徒儿知道能重新做人的时候,他来找过我,让我帮他一个忙。
那时冬凌草说:“其实我也觉得这么做鬼挺好的,但还是想试试做人,只有这样才能和老李一起生活呀,也只有这样能白头到老。你看我成了鬼以后一天都没老,头发黑着呢…要是到时候我醒不过来了,或者醒过来情况不好,你帮我个忙吧,让你家卞卞到我的病房里来,掐掉我的氧气管,我就不活了。我不怕死,就怕连累老李和父母。反正你别告诉老李,这是我们的秘密啊,师傅。”
47/48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