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吐吐说到这里,他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中,不用看我也猜得出对方此时神色间的犹豫。
我察觉到对方的语气又变得像来时一般生分起来,却也没有脱离掌控,于是也不急,状似无措道:“此事……说实话在下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既然阿昭尚未放在心上,刚刚那一切,你我二人就当没发生过吧?”
赵仁在黑暗中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我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这种事情,能忘就有鬼了,要的就是你忘不了。
第二天见到对方一尘不染,仿佛从未有人入住过的房间,我虽早已料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对方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照我之前的了解,他不干脆利落的断绝我二人的关系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何况我对此人真要说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先前种种不过作戏罢了。
对方似乎是天还没亮就离开了,这回是真正的不辞而别。但我知道事情自是不会就这样完的。
我同他估计还有许多面要见呢。这样开诚布公也不过是为了今后打下基础,给他一定的时间冷静后一些事自然还是要说开的。
更何况,我也需要一个独立空间去搜集我想要的东西。
小路子站在身侧,神色十分不忍地看着我:“王……主子,这柳昭也太不识抬举!竟连主子的一番好意都敢拒绝,要不……若是主子实在喜欢,奴才想办法命人将其抓回来?”
我看着小路子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半晌,蓦的嗤笑出声,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小太监如此可爱?
小路子看着我复杂的眼神,竟然是一脸的理解和同情。
“做好你的本分就行,不要给我添乱。”我直接转身离开。
细细一想,在花洲城已经待了五日了,皇兄交代的任务我还没想好从何下手,这么多年不问朝事,我连这江南比较大的官儿有哪些都不知道,身边能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想到这里,我还真有些后悔没把路宁晓玥他们带来。
恰在这个时候,王致送上了门。
见对方一脸谄媚地献上那些他府上的美人及绸缎玉器,我想对方估摸着是早就打听清楚了我的喜好,本着大家都是一路人的心思来讨好我。
我却也想到了一个较好的着手点。
“王致,你是什么时候来花洲城的?”
对方显然没想到我会放着一屋子美人不管,反而问他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会才道:“十几年前……大概在小人六岁的时候吧,时值老头子……家父告老还乡,我们便举家迁至此处了。”
“那想必在此你也有一堆的狐朋狗友了?”
见对方神情有些尴尬地点头,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本王倒是也想认识一番……”
这王致长期混迹于风月场所,对场中那些龌龊事儿知道的估计也不少,借由他还可以和某些人接触。
我一面让小路子去打听花洲城周边一片官员的情况,一面打算从那些人的子辈着手。而王致,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王致显然不会知道我的目的,以为我真的是想同他们结成一伙儿花天酒地,眼睛顿时就亮了:“王爷有所不知,小人可同外界传言的那些三教九流不一样,结识的酒友身份自然也是不同寻常百姓的,赶明儿小人便带王爷您去认识一下他们,也叫我们一干人等亲眼目睹王爷的威风!”
此言正合我意,我微微一笑:“行。不过本王来此地不便叫太多人知道,你在人前唤我萧明或者萧公子即可。”
王致连连点头应承。
“主子……”
这时,我几个时辰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路子回来了,走到我面前。
我看了王致一眼,对方连忙十分有眼色地起身告辞了。
这才问道:“怎么?”
小路子知道我最烦别人说话拐七拐八,便径直道:“奴才方才在周边打探到,城里一家很著名的乐坊被端掉了,传闻有人在城郊发现里其中几名乐坊主干事的尸体。这乐坊……”
“仙竹坊?”
对方点点头。
果然。据先前路宁他们收集来的情报,仙竹坊是李明晔的一处产业,明着是乐坊,暗地里进行一些诸如暗杀,走私之类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如果在此时被端掉了,那么最有可能做此事的……
想起在我问到如何处理此事的时候,赵仁自信淡然的表情,我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
“对了,那些官员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倒是打探到许多有用的消息,这一带贪腐官员如王爷所料确实挺多,其中拉帮结派的更是不少,最出名的要数与花洲临近的澧洲刺史,虽说并不属同一块管辖,不过那名叫陈禹的澧洲刺史干过的坏事真不少,被他收买听他办事的人也不少,花洲县丞张凯便是其中之一,每一年的谎报赋税,私运货物都有这些人的份……这些我都是听城门口卖豆腐的许大爹说的,他懂得可真多啊,听说前些年他儿子有伤疾在身,本不必应征服役,却被强行拉上了战场,他的妻子还……”
“说重点。”见小路子有越拉越远的趋势,我提醒道。
小路子连忙点头,继续道:“总而言之,这陈禹算是江南这一片的贪官头目之一了,他还有一个对头,叫……”
我揉了揉眉头,最不耐听这些,奈何此时不听又交不了差,于是打断道:“你直接告诉我,哪些人是属于最为穷凶恶极的那一类,贪腐的钱财最多的,然后把名字同官职告诉我便可。”
最终列出了一张名单,我看着名单最前方陈禹和苏德启两个名字,若有所思。
他们一个是澧洲刺史,一个是黎平县知府,照理来说,苏德启官职较陈禹要小,应该不至于同其构成水火之势,奈何苏德启有一个在朝为妃的妹妹,身后总有人帮衬,陈禹也不敢随意得罪,加之其上位比陈禹要早,早已同周边官员达成联盟之势,因而才会有如今的局面。
不过小路子可真是出乎意料的能干,看见在纸上一个个关系分明的名字与官职,我微微一笑。
花月楼几乎是享誉整个南燕的,这种地方,那些贪腐官员家的公子哥若是不来,简直对不起他们的家境和流传在外的花名。
第二天刚用完午膳,王致便守时地赶了过来。
我随意换上一件看起来尽现浪荡公子风采的明紫色锦袍,以便于待会儿同那些所谓有身份的“酒友”套近乎,随后便如往常般带上小路子出了门。
“这是去哪里?”王致早已在外安排好了一辆马车,我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问道。
王致连忙回答:“是去长乐赌馆,我们大多数人平日里都是在那儿,那儿乐子可是最多的,普通人进不去。”
马车行了挺久,我都快怀疑是否驶出了花洲时,才终于停了下来。
先前赵仁同我大略提到过这长乐赌馆,隐约记得确实是一些达官显贵的子孙喜爱聚集的地方,只是赵仁说他很少来这儿,对此地也不甚了解。
眼前见这光是门面便金碧辉煌的赌坊,我承认这估计真的是普通老百姓玩不起的地方。
这座赌坊观其外观便很大,出乎我的想象,我猜测此地应该不止赌博这么一项生意。
走进长乐赌馆时,里面的人对王致都已是见怪不怪,大部分的眼神全落到了我身上。我亦是一派淡然地受着。
一路上,王致带着我七拐八拐地穿行在回廊间,就在我因怀疑这里究竟是赌坊还是私人园林而不耐烦之际,对方终于停在一扇大门前。
☆、秘密情报
“王……”王致正要开口说什么,被我的眼神一扫,对方终于想起改口:“萧明,这儿便是长乐赌馆最大的包间,基本上同我近似的亦或是更为显贵的世家子弟大都在此。”
走进这间包间时,事实便证明我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儿还真不止赌博一项生意。
瞧见东侧架子上满墙的各式各样的酒坛,前方架起的戏台子,和一旁燃着的香炉,我有些想笑,不过一家赌馆,这装潢都快赶上我的王府了。
包间内自然有不少人,原本大都在赌桌前战况激烈,此时不少视线纷纷投诸到我的身上。这视线又同前院那些略有不一样,前院的普通的公子哥见我也就是新奇猜测,此时这些人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带着审视和玩味。
我素来不喜被人用这种眼光看待,不过如今情况特殊,这些我倒是不讲究,不过旁边的王致神情看起来却是有苦不能言,似乎有些担心我因为这个发火。
“王致,怎的不介绍一番?”
一名穿着鲜艳,身形较为肥胖年轻男子率先开了口。
王致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不变,知道我没有异议,便以他新结识的好友为名向那些人将我简略介绍了一番,而诸多公子哥显然对这过于简洁的介绍略有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王致指了指方才率先开口的胖子对我介绍道:“这位是临县杨知府的独子杨公子。”
我微微一笑,对其作揖:“幸会。”王致复又将其他人一一介绍了姓名。
似是见我穿着言语不俗,那胖子神情也没有开始那般倨傲,只是略显不解:“我以前没见过你啊,你是哪家的?”
身侧的王致干咳了一声,对方却显然不理解什么意思,只是横了王致一眼。
我没有理会那二人的动作,径直回答道:“在下来自京城,家父在京城为官。”
听见我来自京城,周遭人神色纷纷有变,只是这变化有好有坏。有人眼中带上了一抹忌惮,有人仍旧是调笑。
一名长相不俗,衣着华贵的公子正坐在赌桌边铺着软垫儿的长椅上,身边还搂着一小美人,听见此话,抬头看了我一眼,颇有些不屑地挑了挑嘴角:“京城为官又如何,说得这么不清不楚,莫非是官职太小,便拿所谓京城来唬弄咱们?”
“对啊,”周遭人明悟:“你若真是京城为官,来这儿做什么?近日可没听说京城有官视察。”
我微微眯起眼,看向坐在长椅上的那人。
王致在一旁苦笑了下,介绍道:“这是澧洲刺史陈大人家中的长子,陈儒义陈公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选择以王致做切入点还真是选对了。我笑,面上并未对此人方才的无礼尴尬或者是不满,拱手道:“在下久闻陈公子大名,如今得见,确实风采过人。”
对方却毫不理会,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赌桌:“马屁谁不会拍?”
我收起笑,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对方复又瞧了我一眼,笑:“敢不敢过来同本少爷赌上一局?若是你赢了,本少爷便承认你有在此同我们共享此地的资格。”
我站在原地,心中只道对方果真同传言一般倨傲无礼,说出的话竟比我还幼稚。
不过本王是否有那个资格,用得着这么一介小小刺史之子决定?
“不敢吗?”陈儒义讽刺道,周遭人纷纷起哄。
我无意戳穿对方激将的意图,神色间做出不甘的神态,快步地走上了赌桌。
自我十五岁起,便时常混迹于各种赌馆,北地的,京城的,且从来没有在赌桌上输过。论玩乐,还真没有人能玩得过我。
长乐赌馆最大的包间名不虚传,凡赌博,一应是豪赌,这么几轮下来,我赚得的银子,竟快赶上某些人一年的俸禄。来之前我便费了一番心思,打听清楚了各人喜好,因而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帮智力发育不全的小鬼,此番混迹下来,莫说开始的审视和玩味,他们见我目光都带上了佩服和新奇。
我也顺利地同他们称兄道弟了起来,其间自然包括那出言不逊的陈儒义。
“方才陈某多有得罪,还望萧兄见谅,不想萧兄这骰子玩得可真是一首的出神入化,可否教教陈某?”陈儒义推开方才一直服侍在他身侧的小美人,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见鱼儿几乎要上钩,我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
“你在祁南王府待了那么多年,可有听过陈禹这个人?”
我也不嫌脏,坐在柴房里的椅子上低头漫不经心问道。
阿江此时已经在这里被关了数周,心神已接近崩溃,对方开口道:“你为何不一刀杀了我?”
“杀了你情报打哪来呢?”
“那你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
“你真以为李明晔待你有多好?以为他会善待你的家人?”我冷笑,将手中收集到的情报扔到对方面前:“看看这些吧,你那好主子为防止你家人泄密早把他们杀的一个都不留,你竟还天真的以为他们还好好活着等着你回家?”
阿江一怔,片刻后面色倏的一白,低头翻阅起我递过去的李明晔一名手下的口供和画押。
“你若还想活得有些价值,还想为你家里人报仇,此时就老实告诉我,你可听过陈禹此人?”我慢慢地问道。
她呆坐在原地,口中不甘地道:“可他明明答应过我……他明明……”
我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也不催促。
“女儿不孝……女儿不孝……爹……娘……”女子坐在我面前,眼眶变得通红。对方心志再坚,终究只是个女子。
片刻后,她终于收拾了眼泪,眼中徒留刻骨的恨意。
“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是想要什么?”
“不过想同你联个手,你告诉我一些你知道的情报,我对付李明晔。”
她沉默了。
我耐心坐在原地等她答复,心知她没有别的选择,如果要报复,单凭她一个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大概半炷香过后,对方果真给出了我要的答案。
“我有一个要求,届时我要亲眼看他偿命。”
“可以。”
对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开口回答了我方才的问题。
“好些年前起他便同这陈禹有不少来往,陈禹似乎许多生意都是李明晔帮衬着的,算是祁南王颇为忠实的那一派。”
“可有他们来往的证据?”我凝眉问道。
好几年前就开始?我估摸着正是父皇病危,皇兄监国的那段时期,当时朝局动荡,地方官员趁此机会钻空子再容易不过。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回想起父皇死时,我还在急匆匆从北地赶回的路上,换了三匹马,却连其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回忆起我当时悔恨不已的心情,父皇当时一定也很失望吧?
阿江的话打断我的思绪:“你会杀了他吧?杀了那个人渣?”
“自然。”我挑眉。
“他可是你亲弟弟。”女子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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